第23章
第23章
今天正是十五,月亮圓圓地挂在樹梢上,撒在地上一片清晖。大概明天天氣會很好,月光無比地明媚。
方一鑒怔怔地看着夜空,小昙給籬笆旁邊的花花草草澆水,一邊問他,“你要曬月光嗎?”
方一鑒搖頭,突然說,“今晚夜色這麽好,正适合賞月,等做好菜,就搬到院子裏來吃吧。”
小昙高興地點點頭,月光受所有植物的喜愛。能一邊吃着最愛的食物,一邊沐浴在月亮下,真是太幸福不過了。
“我也來幫忙,”她挽着袖子,跟着他走進廚房。
廚房裏亮着一盞蠟燭,在夏夜裏格外溫柔,外面不知疲憊的蟬鳴蛙叫格外清遠。
小昙看着案板上的菜,有毛豆,黃瓜,番茄,茄子等應時節的菜,是方一鑒才從地裏摘回來的,水靈靈的十分可愛。
她正準備拿起菜刀,方一鑒接過她手中的菜刀,笑着說,“我來。”
他一雙粗糙的手掌把菜放到水裏仔細清洗,小昙撐着下巴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方一鑒手上動作不停,問她,“你可還想家?”
小昙想起她出生那一片竹林,常年有翠竹和荷花相伴,住了這麽多年也沒有什麽波瀾。
并不是說過去的日子不值得懷念,只是總歸沒有做一個人有意思,能吃美食,能做菜,還能有這個人陪伴。
小昙撐着下巴看着方一鑒的動作,小聲說,“還想的,不過已經沒有那麽想了。”
方一鑒把黃瓜放在案板上切絲,“那還想回去嗎?”
小昙茫然地說,“我不知道怎麽回去,也不知道回去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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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己也一頭霧水十分無措的模樣。
根本還是一個小孩子,方一鑒這麽想。
其實他心中早就隐隐有些猜測,只是不能确定,也可能是因為他的猜測太匪夷所思,讓他自己都沒法相信罷了。
方一鑒手腳麻利地把毛豆從毛豆杆上摘下來,泡水之後,丢在大鍋裏加鹽慢慢煮,等到水沸騰之後煮幾分鐘,從鍋裏撈起來,瀝幹,煮毛豆是最好不過的一道下酒菜,毛豆不加任何作料,保持着自身的清香,讓人越吃越想吃。
他蓋上鍋蓋,小聲問小昙,“你還記得以前的生活嗎?”
問起這個,小昙頓時眼睛一亮,興致勃勃地說起來。
其實要讓小昙再多說她也說不了多少,無非是荷塘裏開了多少荷花,竹林裏來了多少小鳥,一株植物生長的一畝三分地的小地方,又指望能有多少變化。
她嘴裏最多的就是抱怨池塘裏的荷花又開了許多花,招來數不清的蜻蜓在它花骨朵上跳舞,小鳥喜歡在竹林裏唱歌,卻不愛接近她。
這種帶着孩子氣的抱怨,聽了就讓人會心一笑。
方一鑒便開口,裝作若無其事地問,“真神奇,你能和荷花說話嗎?”
小昙鼓着腮幫子問,“你不會嗎?這很簡單的,我從小就會,我教你吧。”
她的目光單純又天真,方一鑒一時之間分辨不出她到底在認真說話還是開玩笑。
月光從窗戶照進來,落在臉上,使人的面容更加清晰。
讓方一鑒感到失望的是,小昙仍舊是一張小孩子一樣的臉,臉蛋圓圓,眼睛圓圓,粉紅色的嘴唇顏色像花瓣,她就像個軟綿綿的沒長大的小可愛。
發現方一鑒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小昙回視他的眼睛亮亮的,就連睫毛也一眨不眨,眼神裏寫滿了崇拜。
沒有絲毫變化,方一鑒一時之間甚至懷疑自己是猜錯了。
做完菜,方一鑒擡着一個小方桌放在院子裏,小昙聞到菜香,拿着碗跟在方一鑒身後,眼巴巴等着他把菜放下。
方一鑒只做了幾樣素菜,涼拌黃瓜,煮毛豆,番茄炒蛋,在這樣的天氣裏,吃一些清淡的菜最舒服了。
小昙迫不及待地把手伸向煮毛豆,就被方一鑒用筷子打了一下,“洗手。”
小昙面露委屈,但還是乖乖去洗手了。
也不知道她和誰學的,吃飯之前總不愛洗手了,方一鑒必須時時刻刻盯着她。
小昙洗過手回來,手還濕漉漉的,給方一鑒看,小臉上有些驕傲,“我洗的可幹淨了,上面還有香香的味道。”
方一鑒連忙誇贊她,“真棒。”
等小昙坐下來的時候,方一鑒才拿起筷子吃飯。
小昙終于學會用筷子了,只是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生手,夾在筷子上的菜老是掉下來,她又锲而不舍地從桌子上夾起來。
方一鑒也不去管她,因為誰都必須長大,她現在再像一個小孩,也總不可能一輩子依靠自己。
涼拌黃瓜被放在一個白瓷盤子裏,脆生生水靈靈的顏色,分外讨人喜歡。黃瓜加上麻油,胡椒,醬油,醋,姜蔥酸,還有小昙最愛的紅辣椒,扮在一起,夏天吃起來又清爽又可口。
番茄炒蛋是方一鑒做得最多的一道菜,黃色雞蛋和紅色的番茄顏色最配,酸酸甜甜,正好解掉涼拌黃瓜的辣味。
小昙吃得止不住嘴。
口是心非的方一鑒一邊給她剝毛豆一邊說,“既然你要去煉珍堂學做菜,我們最好早早出發,這兩天收拾好東西,我們就啓程。只是煉珍堂遠在京城,我送過你之後就得離開,不能時時照拂你,你自己……可要多當心,有什麽秘密切記要好好藏在肚子裏,天下的壞人可多了,一不小心你被人吃了都不知道。”
明明只是警告她要保守秘密,話卻越說越多,就像被自己親手喂養過的小動物要被送出去讓它自己流浪了,方一鑒突然有些舍不得。
小昙根本沒注意聽他的暗示,她手上舉着一顆毛豆,呆呆地看着他,傻傻地問,“我……我一個人?你不陪着我嗎?”
方一鑒緩緩開口,“我不能陪着你。”
月亮落在小昙臉上,過了很久,淚水從她圓圓的眼睛裏流出來,“你不要我了嗎?”
月亮越升越高,月光也越來越明亮,在這樣明淨的月光下小昙的所有表情都清清楚楚。她似乎很難過,流過臉頰的淚水讓她的眼尾發紅,緋紅色的眼角像用筆墨勾勒出一道流麗的眼線,微微上挑。
方一鑒一怔,要仔細看的時候,她已經垂下眼簾,圓圓大大的眼睛又變得單純無辜。
他一邊嘆氣,一邊和她解釋,“你偶然來到我這裏,被我撿回來,這算是我們的緣分。你要離開了,我也不會阻攔你,只是我也有我的人生要過,所以不可能一直陪着你。”
小昙默默無語。
人生和陪伴這種話對一株剛做人不久的小昙花來說太深奧了,她想了很久,腳下的影子都已經偏移,一陣風不知從哪裏吹過來,她被風吹了個寒顫,突然醒悟過來,撲到方一鑒懷裏,“大壞蛋,你不要我了!”
她的那麽傷心,聲音帶着哽咽。
只是小昙常常随意落在肩膀上的頭發現在高高攏在玉冠裏,讓方一鑒無法去摸摸她的頭發安慰她。
夜風怡人,院落裏落下斑駁的樹影,不知何處傳來有氣無力的鳥叫。方一鑒的目光落在牆角的花壇上。
方一鑒向來沒有閑情雅趣,所以只在那裏随意地種了一些好成活的仙人掌,扁竹根,後來小昙來了,就偷偷摸摸種了一株昙花。
他從沒有見過昙花的花。
對于他來說,那是文人雅士才賞玩的東西,而他只是一個粗俗又庸俗的武夫。關心一株花一棵草不如讓他留心手裏的武器,鍋裏的飯菜,田野裏的家禽。
據說昙花只得一現,它從一朵花骨朵開始就一直羞澀地包裹着它的花蕊,只等着在開花的那一天夜裏開出動人心魄的美麗。
小昙在他懷裏哭累了,肩膀微微抽搐,方一鑒擡起手要拍拍她的肩膀,小昙突然擡起頭,“那我不去了。”
方一鑒心中一驚。
不是因為她的這個決定而震驚,而是她那張臉。
這次已經不是幻覺,眼前的人,确确實實已經變了一張臉。
此時映入方一鑒眼簾的,已經完全不是平日裏朝夕相對單純無害的那張臉了。
這是美麗到驚心動魄,天下無雙的絕豔姿色。
懷裏的人仰着頭看着他,密密的睫毛不能遮住這雙眼睛的瑰麗,月光又清又遠地落在她純黑色的瞳孔之中。明明漫不經心,卻又帶着勾人的意味,明明專注地看人,卻又似乎若即若離。她微微抿着鮮豔若花瓣的嘴唇,細密的睫毛輕輕顫抖,眼神期待,就像……等人去輕吻。
方一鑒必須要握着自己的手,才能忍住那種沖動。
而月光仍舊這麽柔和,遠處的蟬鳴鳥叫永不停歇。
他目光落在籬笆旁邊昙花上的,突然恍惚地升起一個念頭,大概,是昙花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