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繼母雖然強忍着不說話,但是方一鑒清楚地發現她的目光從好奇變成了審視和打量。
“這位……姑娘,”她嘴角帶着沒有溫度的笑意,“一鑒很久沒有回家,正好你們一起回去如何?”
方府就在這條街上的不遠處,自從方一鑒成年,父親和繼母生下男孩子之後,除開逢年過節,方一鑒都不願意回去。
聞言,方一鑒只是疏離地推拒道,“現在還忙不過來,還是改日再來吧。”
繼母含笑地說,“改日也不錯,只是這位……嗯,你的小妾?你在外面一直不娶妻,你父親着急得不得了,納了妾也總該帶回去看看吧。”
方一鑒準備解釋小昙是一位故交的妹妹,小昙自己就開口道,“我不是他的小妾哦。”
曹清清用衣袖遮面,柔聲道,“不是小妾那又是什麽?我可是看到你和方哥哥孤男寡女住在一起呢。”
小昙微笑道,“真的不是呀,我雖然不懂你說的話是什麽意思,可是之前你在鑒鑒家裏幫忙做下人活計的時候,不是說過我配不上這個身份嗎?我一直覺得無論什麽事情都要聽從經驗豐富的人,想到你伺候人這麽有經驗,所以說的話一定是真的吧。”
繼母睜大了眼睛,看着侄女,“清清……你?”
曹清清連連否認,“她在胡說八道。”
小昙不解地皺着眉毛,“可是是你自己承認的啊,又幫人泡茶,又會縫補衣服,不都是你自己說的嗎。”
曹清清瞪着一雙眼睛看着小昙,畫得秀美溫柔的長眉都快要氣歪了,“你不要亂說,我怎麽可能做這種下賤事情。”
方一鑒的繼母阻止她再說下去,“別說了,先回去。一鑒,真的不回去嗎?你父親十分想念你,家中廚子做幹燒蝦仁的手藝更好了,你這麽久不吃,大概都要忘記味道了吧。”
方一鑒正待拒絕,小昙微涼的手指藏在袖子底下偷偷碰了他一下。
他轉頭就看見小昙努力睜大了一雙本來就很大的圓圓的眼睛,格外可憐可愛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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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方一鑒心想,這姑娘嘴饞的毛病又犯了。
“那就去吧,”方一鑒對繼母道,他又在心裏嘆息:明知道她只是饞嘴,他還是要被她吃得死死的。
方府在襄城最繁華街道上的最盡頭,背靠襄城湖,幾乎占了半條街道。
方一鑒的父親方業明雖然是京城方家的子孫,但是到底只是一個庶子,自己本身能力有限,所以到這偏遠的城裏任縣令一職,并且一做就是很多年。
雖然只是一個小官,但是府邸也比解三春的家大了許多,不論是假山還是花園,看起來都奢華富貴,自有一種大家風範。
小昙坐在轎子裏,撩起簾子從裏面往外張望,為了顯示氣度,花園裏栽種的都是奇花異草,十分難得,并沒有普通的果樹。
曹清清見小昙看得目不轉睛,笑吟吟地問,“第一次見到這種花吧?花園裏還有很多呢,我可都認識,等會兒我帶你去看看,長長見識。”
小昙把簾子放下,驚訝地誇獎,“都認識?是因為這些花草都是你照顧的嗎?為什麽你這麽厲害呢。”
明明沒說什麽,但是每一句話從小昙嘴裏歪曲地解釋之後,曹清清發現自己的都要被氣炸頭。
好在方夫人及時地按住了曹清清蠢蠢欲動的手。
“我們這些人家裏,從來不會讓小姐們做這些事情的,”方夫人解釋,“就算要做,也只是培養興趣罷了。”
經過方夫人解釋,小昙反而更加迷糊了,“培養做下人的興趣嗎?”
方夫人捂着嘴,“我們做的可和下人們不一樣,就算都是種花或者刺繡,寄情風月,只有我們才能懂。而那些丫鬟又哪裏懂這種雅事?她們做這些呢,只是為了養家糊口。”
小昙恍然大悟,“也就是你風雅地做丫鬟的事情對嗎?原來是這樣。”
方夫人崩不住臉,咳了一聲,小聲說了一句,“真是粗俗。”
方一鑒才不管呢,只要小昙不吃虧,随她愛怎麽說就怎麽說。
方府特別大,光是坐轎子就花了一炷香的時間,才到了正屋。
這裏氣勢恢宏,正大門上挂着黑色的牌匾,牌匾上的四個字小昙一個字也不認識。
方夫人被小丫鬟攙扶着手,走進正堂裏,方一鑒和曹清清都應該坐在她下首,方夫人有意要給小昙一個下馬威,準備等她行禮之後故意讓她站着。
結果小昙根本沒打算行禮,直接就在方一鑒旁邊坐下來了,坐下來後看着茶杯好奇地問侍立的丫鬟,“這茶可好喝?給我泡一杯好嗎?”
丫鬟屈膝泡茶,方夫人意有所指地拿起茶杯道,看了看小昙,又看了看曹清清,道,“一鑒,這小丫頭該學學規矩吧?也不求多好,只要像清清這樣就不錯了。”
方一鑒道,“我看也不必,小昙歷來就很有規矩。”
這泡的茶是君山銀針,是襄城湖湖心島上采摘所得,每年會挑選最好的上貢,餘下的只有方父自己能夠得到一部分。拿來招待客人,算是極其體面了。
這茶葉也正如其名一樣有氣度,茶葉尖尖,如同茶劍,泡好之後的香氣清高,又味醇甘爽。其湯色黃澄,其芽壯多毫,條真勻齊。
小昙的舌頭不負虛名,只淺嘗辄止,就品味出茶的清香芬芳。
“真不錯,”小昙放下茶盞,“泡得太好喝了。”
她不忘記鼓勵曹清清,“你還要多加學習,你嘗嘗這茶。”
曹清清本來正端莊地細品手中的茶水,突然被提及,“啪”一聲把茶杯放下,“你有完沒完?我說過我不是卑賤的下人!”
小昙被吼得呆住了,她愣了幾秒,無辜地問方夫人,“我做事必須要像她這樣嗎?對不起,您真的沒有苛責我,我大概做得不夠好。”
方夫人拿茶杯的手忍不住發抖,“不,沒有,你做得很好了。”
方一鑒忍着笑意,“母親,您別誇小昙了。”
在方一鑒的印象裏,一群女人坐在一起,不是談論東家長西家短就是說喜歡的花樣子或者互相攀比。
但是小昙大概天生少了一根筋,方夫人說的美麗的衣服布匹她一概不感興趣,只拿出十二分的精神等着把她吸引來的那一盤幹燒蝦仁。
方夫人溫柔地問小昙,“我看你的手,大概從不會做重活吧?你家裏是什麽樣的人家?我們方家家世實在普通,他父親只是襄城的縣令,若是你家中太富貴,我們也高攀不起的。”
小昙暗示道,“方家也很不錯啊,有做出很好吃的幹燒蝦仁的廚子。”
方夫人遺憾地問,“姑娘不能告訴我你是哪一家的嗎?”
小昙沉重地說,“我家是哪家不重要的,因為我家一點也不厲害的,根本沒有人能做出幹燒蝦仁。”
方夫人憋着一口氣,“真的不能告訴我嗎?那小昙姑娘有沒有比較擅長的事情呢?例如我家清清,那一手刺繡可是一絕,做菜也很厲害的。”
曹清清想起自己做菜被小昙羞辱的事情,正想暗示姑母,小昙已經接口道,“我那些不太行,既不會刺繡,也不擅長做菜。”
曹清清呆呆地問,“那你會做什麽?”
小昙冥思苦想了一會兒,“如果真的要說說我有什麽優點的話,大概就只有力氣大了吧。”
曹清清頓時狂汗,方一鑒也露出慘不忍睹的表情。
方夫人還以為她在謙虛或者開玩笑,“你真愛說笑,有多大的力氣呢?”
小昙沉思之後,拍了拍桌子,說,“這是桌子。”
方夫人點點頭。
小昙拿出白嫩嫩的手給她看,“這是手。”
方夫人又點點頭。
小昙擺了擺手,一巴掌拍下去,曹清清緊張地看着,桌子沒有碎。
她松了一口氣:大概是因為桌子質量太好?
小昙指着桌腳,“好像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
曹清清才發現桌腳陷入了地下至少三公分有餘。
小昙遺憾地說,“大概是因為今天沒有吃那道幹燒蝦仁吧,我都不能把它完全拍下去。”
方夫人的聲音都在發抖,“不……不不,已經很厲害,很厲害了。”
只有方一鑒聽出小昙的暗示,嘆了口氣,對方夫人道,“母親,現在就吃午飯了嗎?要不要等父親呢?”
曹清清哼了一聲,“真護着她啊。”
方父回來不了,方一鑒的弟弟在學堂裏,也無法回來,所以家中就只有這麽幾個人一起吃飯。
但是菜色仍舊是豐富的,除了小昙心心念念的幹燒蝦仁,還有魚翅羹,銀菜雞絲,清蒸鲥魚,清炖蟹粉獅子頭,百花酒焖肉以及醬爆圓白菜,樣樣色色十分精致,顯示出大家的氣度。
方夫人慈愛地對小昙說,“快吃吃這魚翅羹吧,大概你從沒有吃過吧。”
小昙等着方一鑒把菜幫忙夾到碗裏,幹燒蝦仁加入香油,胡椒粉,姜米蔥花,糟辣椒,郫縣豆瓣醬,老糟浮子幹煸之後味道辛辣爽口,十分開胃。
可惜太過辛辣,遮住了蝦仁原本的鮮香,只能算勉勉強強,連方一鑒自己也能做到這種地步。小昙以為讓方一鑒念念不忘的菜,不應該只是這種味道。
她再吃了一口魚翅羹,十分失望地說,“不如如意樓的劉榮大師傅。”
方夫人小口喝着養生湯,“沒想到小昙姑娘還這麽挑剔會吃?”
小昙不好意思地摸着鼻子笑,“也就那樣啦,只是被劉榮師傅誇過幾句。”
曹清清忍不住道,“真會順杆子爬。”
小昙完全不生氣,因為她聽不懂的東西根本沒辦法讓她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