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焰灼心
焰灼心
天色漸亮,遙遠的山峽邊泛起雪一樣的純白。遙遙無盡的山路之上,目之所及皆是純粹的灰褐與綠翠,整個世界猶如一大片色彩拼接畫,叫人分不清究竟哪裏才會是畫的終結點。
葉驚秋又打了個哈欠。
一夜奔忙難免疲倦襲身,更何況葉驚秋前幾天的夜晚還和Messiah上演了一場生死追逐的戲碼,神經緊繃猶如欲斷琴弦。此刻昏迷許久的隊長正健健康康地在一旁開車,而她們後座還癱着一位半死不活的敵方知情人士。
所以等山地車歡快地在南下的山路上奔馳時,葉驚秋才徹徹底底的松了一口氣,被過度緊張掩蓋的困意便如潮水般襲來。
而且最關鍵的是,她怎麽覺得,自己右臂上那條刀痕隐約有發燙趨勢難道是昨晚玩太大感染了
困得兩眼泛淚光的葉驚秋觑了眼隊長神色,絲毫不敢對着自己的右臂喊修複命令。幾小時前她被隊長從冷庫拎起來時簡直要吓呆了,她還從沒見隊長那麽生氣過。
算了,也就小傷。
葉驚秋又打了個哈欠,随手甩了甩胳膊權當散熱。她抻了抻安全帶往前張望兩下,等看清眼前景色,睡意就忽然醒了大半。
這地方,她們剛剛不是走過一次嗎!
葉驚秋轉頭,但見駕駛座上的時醉随手握着方向盤,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不禁對自己的記憶懷疑起來。百般猶豫之下,葉驚秋終于選擇戰勝內心恐懼乖巧發問: “親愛的隊長,咱們是不是有點轉圈”
時·表面車技一流實際每次開車都要看導航的隐藏路癡隊長·醉: “……”
“我确實對這邊的地形不太熟悉,不過……”
被問到關鍵的時醉面不改色心不跳,随便往左看了一眼,本能飓刃無聲發動,路旁一棵大樹便啪一聲裂成兩半。
“這樣做個記號,應該就很快能找到出口。”
葉驚秋:……隊長,你不知道你心虛的時候,一句話總會停頓好久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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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長這種掩耳盜鈴的動作早就騙不過葉驚秋了,但她沒再追問,只盯着故作淡定的時醉側臉暗自想笑,心想隊長這只貓貓果然又開始傲嬌了,明明也不用解釋這麽清楚的耶。
話說之前有人用可愛形容過隊長麽
葉驚秋忽然好喜歡看隊長這副神情,心裏莫名泛起像是傷口恢複一樣的癢癢的感覺。現在如果有只名叫Aether的小貓在這兒就好了,指不定又能揭開隊長多少東西。
葉驚秋懶散地又打了一個哈欠,索性不再想,只微微皺眉,小心地去摸右臂的傷口。
怎麽燙得有點出奇呢等等,她記得那地方明明才結痂了,所以這個無比順滑,似乎在拍賣會上那次也摸過的手感……
一種似曾相識的詭異感漫上心頭,葉驚秋聽到自己心裏咯噔一聲,她遲鈍地轉頭移目——
腰上系着一圈狗尾巴草的小燭龍正纏在她的手腕上,歡快地跳名為好久不見我超想你的草裙舞。
這個造型對小龍是否太超前……不對,她現在應該問的是小龍究竟是怎麽來的吧!
葉驚秋石化一瞬,反應過後閃電般去阻止傻乎乎小龍試圖去隊長眼前載歌載舞的天才想法,她毫不留情地将小龍塞進口袋,捂着衣服就跟蚯蚓似地往後座鑽。
察覺到動靜的時醉頓了一下,她微微偏頭: “怎麽去後面了”
葉驚秋狠狠地又給了那銀面人一拳,忙不疊地高喊: “我,我就想在後面躺一會兒!”
時醉: “……”
高中生想法變得都這麽快麽明明半小時前拒絕她到後座睡會兒覺的人也是葉驚秋,當時還信誓旦旦地說要把自己焊死在前座上陪她一起開車,怎麽現在又主動去後面了是自己一直沒說話顯得無聊麽
時醉思緒紛飛,等幾秒後晃神後時隊長才發現不對勁。
自己什麽時候能從隊友一個動作中發散出這麽多問題了
這種感覺比失控還要難以控制。時醉緊緊抿唇,只覺得自己奇怪想法來的簡直太莫名其妙。
正此時,一陣微涼如羽毛般的觸感突兀地劃過頸後皮肉,時醉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瞬間仿佛有微弱的電流傳導全身,叫她死死地握住方向盤,一時竟不敢說話。
很輕很柔,時醉一向對甜食敬而遠之,可頸後這突然而來的觸感,讓她竟能想起不久前小隊友硬塞給她的巧克力硬皮棉花糖。
所以——
“葉驚秋,你在後面做什麽”時醉咬牙道,發現後視鏡中壓根沒有葉驚秋的半點影子。
“我,我真的什麽都沒做啊!”
葉驚秋趴在後座上欲哭無淚,她死死地攥住罪魁禍首——小燭龍的尾巴,一時間忽然能和養狗養貓人士達成驚人的共識。
據說養寵物可以抑制自己的控制欲。對,這句話太對了,因為這東西根本就沒辦法控制!
小燭龍眨着圓溜溜的大眼睛,葉驚秋還沒來得及狠狠地警告小龍,就見那根短短的毛茸茸尾巴忽然爆發出巨大的力量,掙脫她的雙手往上這麽一竄一掃——
山地車整個颠一下了。
時醉控制不住地輕嘶一聲,她下意識往前躲了躲,等意識到什麽後,時隊長磨了磨牙。
下一秒,極富警告意味的聲音在車內響起: “葉驚秋同學,你最好不要在我開車時做小動作。”
直呼名姓加同學後綴,這基本代表時隊長的忍耐限度已達最高點。小燭龍掙紮着向往上飛,精疲力盡的葉驚秋癱在後座,右手拼死抓住燭龍維護自己僅剩的一點尊嚴,已無力,或者說根本不知道用什麽理由為自己辯解。
葉驚秋:想死,我好想死啊。
隊長你不知道以我對你的尊敬之意,根本不敢做出這種僭越之舉嗎!我瞎扯兩句已經是頂級勇敢了啊!
後座半晌沒有回答,只傳來奇怪的嗚嗚聲。時醉依舊捕捉不到小隊友任何身影,于是那點微不足道的氣意很快就消失掉,取而代之的是擔心與疑惑。
時醉知道葉驚秋很久沒有休息好,她不再說話,索性抓機會往後排望了一眼。
只見小隊友整個人跟一張紙似得癱在後座,右手似乎正搭在她座位上作為借力點,從這個方向望去,時醉正好能看到葉驚秋右臂上那條黑紅色的傷痕,她向右看去,葉驚秋一動不動地趴在那,露出精疲力盡(實際想死)的一張略顯蒼白的臉。
葉驚秋和時醉的視線一觸即分。
葉驚秋:我靠幸虧小龍是貼着駕駛座的!
時醉:其實小秋也是不小心,她明明很累了。
車內有片刻的寂靜,葉驚秋眼疾手快地把小龍揪回來,幹笑兩聲磕磕巴巴: “對,對不起隊長,我剛才是不小心的!”
時醉嗯了一聲,她注意到小隊友已經把手縮回去了,于是忽然道: “沒事,這車本來就不大,你怎樣省力怎樣來。”
葉驚秋盯着這輛可以塞下七個人的大車讷讷地嗯了一聲,同時不忘把小龍向右指的尾巴緝拿歸案。
下巴傳來濕熱的觸感,葉驚秋低頭,小龍正上竄下跳試圖吸引她注意力,眼神中滿是哀怨與委屈。
诶
難道小龍不是故意的
還沒等葉驚秋說什麽,時醉狀似不經意地道: “前天晚上在到姜之南那裏前,你是不是遇見敵人了”
葉驚秋努力分辨着小燭龍的奇怪尾巴語,磕磕絆絆了半天才努力擠出欲蓋彌彰的話: “嗯……就是遇見一兩個腦子不好的救世主,我沒事兒的隊長!”
等等等等讓她思考一下,小龍這個意思,是不是說它是過來給她們帶路的!
葉驚秋頭腦飛轉,時醉的問句又來了: “這樣的話,回去之後或許這次遭遇可以拆分為兩個任務彙報書,你來填寫主導者的部分”
基地的每次任務都要劃分主導者和配合方,以便計算貢獻度和評估成員個人能力。按理說入職半年的隊員有這樣的機會估計會很開心,葉驚秋忙着和小龍核實答案,随口回答:
“還是你來嘛隊長,我立志要做萬年打醬油的配合方。”
時醉: “配合但這兩次任務你确實是主導者,你四個小時前還這樣說過。”
發現葉驚秋明白自己意思的小燭龍猛點頭,欣慰程度堪比宴昭看到葉驚秋化學考了一百分。
葉驚秋眼前一亮,趕緊扯過友愛大旗回答隊長: “那都是我胡扯的!我葉驚秋致力于團結地配合每一個隊友幹活,就算是阿謝和周周姐來了我也是盡職盡責的配合方。”
就算阿謝和周周
所以在小秋眼裏,她這個隊長也并沒有太多的不同。
都是隊員都是姐姐,只不過她教她的時間多了些,陪她的時間多了些,但那本就是她作為隊長應盡的義務,因此本就沒有區別。
時醉頓了一下,一視同仁盡職配合是好事,更利于後期行動部內借調出任務。無論是身為中心組的時醉還是作為一號隊隊長的她,在此刻都應該表示一下對這種想法的支持,但是……
她莫名不想再說話了。
對前座隊長心思一無所知的葉驚秋卻興奮不已,果然每到一個岔路口,小龍就會趴在車窗上用尾巴指路。奧利維亞看來也是擔心她,所以索性放出小龍。
“那,小秋你……”
“隊長隊長我知道該怎麽走了——诶隊長”
兩道聲音在車內同時響起,時醉本就輕飄的言語頓時淹沒在葉驚秋興奮的話裏,面對小隊友的疑惑,時醉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不再問。
“沒有事情,你說你的發現。”
“是這樣隊長,我的言出法随好像能有指南的功效,我坐在後排給你導航等等下個路口右轉就好!”
時醉點頭應下,不去細究為什麽葉驚秋非要坐在後面,因為問題的答案已經不重要了。
“還是右還是右!”
“好。”
“直行,啊不對是拐——诶等等是直行,就是好像得蛇行”
“什麽叫做蛇行”
“呃——就是,像蛇一樣扭曲着直行”
“”
“哎呀隊長你別這樣看我我害怕!這個眼神真的好像我數學老師噢。”
“你數學作業确實還一字未寫。”
“殺了我吧!隊長你不要這種時候說寒假作業啊!”
……
月落日升驕陽滿野,吵吵鬧鬧的山地車向前飛馳着沖出山林,迎向不遠處代表現代文明的公路。
窗外傳來熟悉的喊聲,時醉擡頭看去,謝平之正從檢查關卡處飛奔而來,興高采烈地向她揮手。
“太好了!時隊和小秋她們回來了!”
“上天保佑上天保佑,世界還不至于立刻毀滅。”
“別貧了阿謝,還不趕緊鞍前馬後地伺候着”
“得嘞!”
隊友們熟悉的玩笑聲響起,時醉難得露出一個很輕的笑意。
“小秋,我們……”
她回頭,話語卻在最後一刻止住。
山地車的後座上,葉驚秋正抱着衣服阖眼安睡,臉上不是開玩笑時的快意也不是任務完成時的松懈,只是平靜,一種難得乖巧的平靜。
她睡得好像很舒服,睫毛輕顫胸膛起伏,似乎在做着一個很久都不曾做過的美夢。
那些答案和問題忽然就不重要了,天窗上如瀑天光澆出耀眼的氤氲,從玻璃上折射的光斑慢悠悠地落在葉驚秋身上,将所有的喧嚣所有的繁雜都徹底隔絕在這小小的一方天地之外——
只餘留一種平靜,一種近乎虛幻的平靜。
時醉定定地注視着葉驚秋,一瞬間無數人聲無數車笛都化作長風消逝在永不可觸的天邊,無數色彩無數畫面都凝固成不動的背景。
這一刻,她只能聽到自己胸膛裏僅存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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