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入深海
入深海
有時葉驚秋會覺得,疲憊後的睡眠其實很接近死亡,是一種丢失掉自我意識的浮沉。
所以等她從床上徹底醒來時,一種不真實的舒适感如海潮般席卷而來。
已經是第二天的早上了。
自己居然能一覺睡二十四個小時
葉驚秋懶懶散散地看着手機上的數字,全身筋骨都好似被車輪碾過一番。肚子咕咕叫了兩聲,她嘆了口很舒服的氣,慢慢地從床上爬起來。
“早安。”葉驚秋随手摸了摸床邊眼睛亮亮的小燭龍,打了個哈欠就慢悠悠地往衛生間走。
然後三秒後火速退回來。
小燭龍不明所以,眨着卡姿蘭大眼睛甩尾巴。
差點忘了,自己回來那天周圍都是基地的人,小龍壓根沒可能趁機溜走,只能躲在自己的口袋裏一同被帶回仰光分部,絲毫沒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堪比出欄小豬一路狂奔向屠宰場。
葉驚秋嘶了一口涼氣,這下子可麻煩了。
現在她壓根聯系不上奧利維亞,換句話說,也就是這段時間小龍必須要跟着她躲好。
否則一旦小燭龍露出個腦袋,等待這只出欄小豬的就是雪亮實驗室和鐵色牢籠。
“你真願意跟着我呀”葉驚秋戳戳小龍前爪,小聲道。
嚴格算起來自己還和這只小龍有血海深仇,可看小燭龍這猛點頭的樣子,似乎已經認定要跟着她走了。
沒辦法,把小龍交給基地她舍不得,把小龍主動放走又太危險,她暫時無法聯系奧利維亞,所以最優解只有一個——她帶着小龍和基地玩隐藏間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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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燭龍絲毫不知道眼前人堪稱千回百轉的思緒,只以為葉驚秋願意讓它留在她身邊,一時高興地翹起尾巴,親親熱熱地纏上葉驚秋脖頸,又汪汪叫了兩聲。
葉驚秋: “……”
怎麽還是這熟悉的小狗叫聲,您尊貴的龍吟在哪
只能暫時這樣了,葉驚秋用被子給小龍搭了個窩,親眼看着它鑽進裏面躲好,這才千叮咛萬囑咐地出門預備拿點吃的。
畢竟小龍能以元素為食,她這個肉體凡胎卻早就頂不住了。
略微洗漱一番推開房門,熱帶地區獨有的灼目陽光就嘩地從天窗上傾斜下來,然而幾乎讓葉驚秋幾乎傻眼的卻不是這大自然的恩賜,而是幾米外那道熟悉的身影。
雪白的繃帶略顯淩亂地纏繞着,白得近乎反光的左肩上隐約顯露出幾條淺粉色的傷痕。常年純黑襯衫不離身的時醉此刻居然褪下了半邊衣服,勁瘦的窄腰在衣角下若隐若現。
時隊長單手滑動鼠标快速浏覽信息,聽到身後動靜沒有半點反應,眼神動都沒動,只把藥膏往後遞了一下,随口道: “你來了那又要辛苦你幫我上藥了。”
葉驚秋:啊我
屋子裏靜得好似午夜,沒得到回應的時隊長幹脆把藥膏放下,眼神依舊緊緊地盯着屏幕: “這次得盡量快點,不用太仔細,等等我們還要再重審一遍潛淵計劃的合理性。”
這熟悉的公事公辦語氣就代表時隊長已進入工作狀态無暇顧及其他,經驗告訴葉驚秋這種時候最好別出聲。所以盡管她滿腦子大大的問號,但也只是猶豫兩秒,然後就小心翼翼地站定在隊長背後,幾乎無聲地拿走了那瓶藥膏。
就,就幫隊長塗個藥而已!隊長還沒說什麽呢,葉驚秋你害羞個什麽勁兒啊!
一個肩膀一個後背而已,你又不是沒見過!
給自己做好心理建設,葉驚秋深吸一口氣,用食指謹慎地沾了層藥膏,輕輕地抹在淡粉傷痕處,然後……
然後停在那不敢動彈了。
藥膏黏黏糊糊得像膠水,塗開後卻薄得像蟬翼,略微移動一下,指腹就近乎能感受到隊長如羊脂玉般順滑的骨肉。
葉驚秋不動了。
葉驚秋石化了。
葉驚秋開始自我唾棄了。
塗藥而已!葉驚秋你究竟在胡思亂想些什麽!
葉驚秋恨鐵不成鋼地粉刷頭腦,然而同一時刻,時醉轉動滑輪的動作亦有微微的停頓。
肩膀上的觸感太過滾燙,這指腹的溫度高得有點不像周弦徽,周周的體溫因為本能的特殊性,明明一直都低于正常值。
況且周周雖然平時安靜了些,但也沒有安靜到沉默成這樣的地步吧
還沒等時醉細想, “周弦徽”終于開始塗藥了,時醉剛松了一口氣——
“抱歉隊長,我回來的稍微……诶原來你們上完藥了嗎已經”
周弦徽匆匆地踏進房門,正好和滿眼茫然的時醉對上視線。
時醉: “”
等等!
如果周弦徽剛回來,那麽她身後這個人是……
時醉慢慢地慢慢地轉頭,在看清小隊友面孔的剎那徹底沉默。
現在才明白怎麽回事的葉驚秋呃一聲,不好意思地往後退了一小步,聲音超小: “啊隊長,我以為你在叫我的。”
時醉只覺自己全身血液都在這一刻都凝固,剛剛短暫的幾秒如幻燈片般循環在頭腦中播放,等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麽,時隊長又慢慢地,慢慢地,把頭轉了回去。
葉驚秋: “诶隊長”
葉驚秋: “那我……繼續幫你上藥”
時醉忽然把頭埋得很深,目光更是猶如膠水般死死地黏在屏幕上,音量近乎剛才那幾句話十分之一大小的聲音慢吞吞響起:
“不,不用了。”
屋裏寂靜得詭異,葉驚秋剛要問隊長要不要幫她揪一下衣服,便見隊長突然挺背火速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啪一聲套好左袖,而後閃電般縮了回去。
動作速度之快,連本能慚恩全開的謝平之都要甘拜下風。
這是隊長很少露出的,有點幼稚的一面。
在旁将兩人動作一覽無餘的周弦徽卻覺出些端倪來,她挑了挑眉,幹脆好心地幫兩人把這頁掀過去: “好了,既然小秋也醒了,那我們說說“潛淵計劃””
猶如抓到了救命稻草,葉驚秋投過去一個感激的目光,趕緊打蛇随棍上地追問: “這個潛淵是指”
“泰國灣元素異動堪比燭龍的事,阿謝應該已經說過了”
葉驚秋點頭,這次的異動峰值高且持續時間超長,基地成員如臨大敵的将源武器瞄準海灣,卻絲毫沒有捕捉到可能的S級異獸痕跡,更是連獸潮的半根毛都沒找到。
“我們懷疑這是Messiah的調虎離山之計,借仰光事件吸引我們的注意力,而真正的潘多拉之鑰則被她們悄悄帶進了泰國灣用來喚醒異獸。”時醉嚴肅地咳了兩聲,将屏幕轉過來。
屏幕上是整個泰國灣的分層地圖,能看出這片海域的水深平均在45米左右,最深處也不過60米。
是要去水下打怪獸這個深度雖然有挑戰,但倒也不用潛淵二字形容
葉驚秋奇怪道: “那我們直接穿深水服下潛麽”
周弦徽搖了搖頭,她點點屏幕: “是,也不是。你看這裏。”
一個點被放大,與所有圖層顏色都不相符的純黑色閃爍。
“這個意思是目标點為什麽沒有标注深度”
“因為這個點的深度暫時無法測量,”周弦徽眸色漸深,她搖頭, “它的深度在不斷地增加,一開始只有八十米,但現在,這個數值已經攀到了九百。而最關鍵的是,這個點沒有任何的機械設備與生物跡象,而水下機器人在接近它的瞬間就徹底失聯了。”
葉驚秋傻眼,難道有人或者說獸在一直往下鑽洞近乎九百米的深度,這樣的高壓不會把它擠扁麽
等等,關鍵不是這個,是這增加的八百二十米,到底是怎麽被挖出來的
泰國灣是在第三紀地殼運動中形成的斷陷海盆,底部沉積着厚達7500米的沉積層。幾百萬年的泥沙和生物遺骸堆疊成堅不可摧的層岩,深海的恐懼深不可測,人類目前也只是敢輕輕地在海底鑿出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深度來開采礦物。
所以鑽頭都紮不進去的地方,誰有這樣的本事能赤手空拳挖得這樣深
異獸,只能是擁有元素力量的異獸。
“我們在向基地長申請S級異獸檔案,但無論這個點有什麽,我們都要親自去看一看,”周弦徽拍拍葉驚秋肩膀開玩笑, “來吧,權當高考前的潛水放松游戲”
“但這種深度,我們開潛艇去麽”葉驚秋啧一聲,心想基地這份工作果然不太尋常,上次她們還在北京的地下和龍搏鬥,這次就要下九洋捉獸了,什麽時候讓她去岩漿和雪山裏逛一圈
“不不不,黑點的磁場詭異,開潛艇估計我們只能失聯,然後打出Game over結局!”
這次說話是的謝平之,她大步流星地從門外走進來,表情眉飛色舞,一看就是心情頗好的樣子。
葉驚秋眼尖,看到了她手中那把鐘清打造的嘯刀。
呦,情場得意呀阿謝。
她哼了一聲: “可穿潛水衣下去不也是自尋死路”
“那可不一定噢。”謝平之縮了縮肩膀。
時醉配合地将“潛淵計劃”的效果圖放給葉驚秋,但見黑點四周呈現一種詭異的寂靜,猶如暴風眼的中心,似乎在醞釀着前所未有的危險。
“我的本能和周周配合,可以短時間內在黑點內短暫制造出真空領域,借助阿謝的慚恩完全态,你們可以在幾分鐘內抵達最底端。”
葉驚秋愣了一下: “你們”
“是,制造真空領域消耗巨大,我和周周無法執行下潛任務。”
“所以這次任務的主導者”
“你和謝平之。”
葉驚秋愣了一下,她轉頭看着一臉笑嘻嘻的阿謝,濃濃地嘆了一口氣。
謝平之挑眉: “怎麽着不願意這可是本能部出具的最合理方案。”
眼看兩人又有出奇招互搏的趨勢,周弦徽和時醉默契地往後一轉,安心地把戰場留給一隊最吵鬧的兩位同志。
“不是不願意,就是一想到深潛大海飽覽風光這麽爛漫的事,我居然……”
謝平之威脅道: “你居然”
“我居然有幸和我們阿謝一起!”葉驚秋超級捧場,比出大拇指。
謝平之滿意地甩甩手: “行算你識相,還有什麽要問的嗎或者你再看看這套方案沒問題的話我們稍後再去做一遍可行性評估。”
葉驚秋忽然想起來什麽,她下意識去看了眼遠處低頭商讨的隊長,摩挲了兩下大拇指。
那本筆記已在和毒枭搏鬥的夜晚不慎被燒掉,所以要問阿謝家族的事,最好就是現在。
她猶豫片刻往左側小小地邁了一步: “還真有一件事,不過是關于Y計劃的。”
“噢這個啊,你說”
“是這樣, Y計劃開始打着綿延壽命的醫學旗號起家,開始時間據說能上溯到二十世紀”
“對,那個時候Messiah還夾着尾巴做人呢,靠坑蒙拐騙找了不少贊助,我家就被騙過。”謝平之攤手,毫無顧忌地。
這是不在基地資料庫裏記載的信息,離線索越近葉驚秋心髒就跳得越快,她乖巧發問: “那阿謝,你的家族大概是什麽時候開始投資的”
謝平之嘿了一聲: “這你可問對人了,處理贊助資金和彙報結果的爛攤子可是我母親負責的!”
“所以時間是”
謝平之想了想: “具體月份我記不清了,但開始年份嘛……”
“是”
“1909年!”
*
泰國灣,月夜。
海灣靜得出奇,深黃的圓月挂在夜空之上,海霧四起,将本就黯淡的殘星襯出別種的蒼涼。
帶着半張銀面的女人赤腳立在礁石之上,她右手握着一把青銅鑰匙,雪白的單衣在風中飄揚。
鹹腥的氣味一縷縷地撲着,味道有點像滿是死魚的菜市場,就連Messiah最忠誠的下屬也不免微微皺眉,她卻擡着頭,仿佛沉醉。
女人身後是一群死士般的黑衣人,這些人靜默地站着。如果抛掉遠方海上的氣船與旋轉的燈塔,也許看到這場景的人會以為自己穿越到了古代,正親眼目睹忠心耿耿的衛士守着她們唯一的主公。
“您……不走麽”有人恭敬地詢問,聲音極低。
“再看一看海而已,”三十七號沒有回頭,任憑夜風吹亂她如銀般雪白的長發, “難得有幾分鐘的空閑。畢竟再過幾天,這裏就再看不到這樣澄淨的水了吧”
那人只将頭壓得更低: “我們不敢揣測神的意思,可是這次殺掉它的難度要比燭龍難太多了,沒有鏡域攔截自然的元素,它将帶領獸潮席卷整個海灣。”
“燭龍也不會料到自己的死法會那樣窩囊,傳說中掌管火焰與時間的神龍,還未來得及引動天象便死在了魂陣之下,簡直滑稽。”
“所以我擔心神的旨意,那天大概整個海灣的生物都将異變,而陸上的生靈将在神弦曲的幻境中互相殘殺。她們真的能殺掉它麽”
“當然,”三十七號毫不猶豫,她收緊了鑰匙意味深長, “畢竟能戰勝一只野獸的,只有更加兇殘的另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