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野火深
野火深
這是間冷庫,或者準确來說是低溫氣密艙。像是銀行金庫一樣的鋼制盤紐大門蠻橫地立着,到處都響着抽油煙機一樣的嗚嗚聲。
精密準确的氣壓設備旋轉,電路板上紅綠提示光交替閃爍,只是奇怪的是這冷庫前後兩端居然都有門,不知道哪個方向才是入口。
很難想象在緬北的深山老林裏能有這樣的東西,這間表面看是毒枭據點的別墅似乎掩藏着某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廳內遍布色彩鮮豔的地毯與木雕,四面懸挂着手繪的佛像。最中間站着一群人,彼此間的距離看起來十分親密,但氣場與氣勢又将其泾渭分明地劃撥為兩方。
銀面人正對着個中年男子,眉骨和臉上的皺紋極深,呈現出一種略微陰翳的風格,但他卻總是帶着很輕卻很溫和的笑意,便讓這個人看起來顯得好接觸了很多。
估計就是那個什麽老大了。
葉驚秋沖姜之南打了個手勢,果不其然得到肯定的回答。
按道理來講這種組織的老大肯定不能是滿臉橫肉渾身刺青的那種将軍類型,一般來說當幕後主宰的都是個溫潤如玉風度翩翩的笑面虎,電影裏都是這麽寫的嘛。
所以那個落後老大半步的刀疤男,指定就是“二哥”了。
時醉目光在廳內飛速掃過一圈,銀面人只帶了三個下屬,元素氣息非常濃厚,但這種小喽喽的角色也不足為懼。
反倒是那個沒有任何能力的二哥讓她目光稍微停留了片刻,他是個真正的練家子,站姿直但不露鋒,正卻不顯骨,這種人沒有本能卻更為危險,熒惑的烈焰也燒不斷他握刀的決心。
“貴客臨門,敝人處蓬荜生輝,”老大文绉绉地先微微俯身,脖子上一串綠得要滴水的翡翠串珠熠熠生輝, “只是這次我聽您說,您沒有帶足夠的藥劑麽”
銀面人半張臉依舊藏在面具之下,他低聲回應: “是,我這次來沒有帶太多神的恩澤,因為我是要将神的旨意帶到四方。”
葉驚秋咦了一聲,這是她頭一次撞上不打架會說胡的銀面人,沒想到這夥人看着氣勢挺足,但內心居然還保持着年少的純真模樣。
太純真了,純真到傻氣撲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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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銀面人既然這樣半遮半掩地回答了,擺明了是給老大一個問旨意為何的機會。然而老大卻微微一笑,回答出乎意料:
“沒有關系,我去年聽客人說神的恩澤要以純貴的血為媒介。盡管像我們這種普通人的血入不了客人的眼,但鄙人想了想,也許量能夠彌補質的不足呢。”
銀面人默一下了緩緩開口: “你的意思是”
老大拍拍手,冷庫兩側的打手們齊刷刷亮出槍管。銀面人臉色驟變,還未等他出言大喝,便見打手們以槍口頂住兩側冰櫃,啪一聲将櫃門掀開。
剎那間,濃郁無比的血腥氣瞬間盈滿冷庫,通風管道開啓,幾乎要把人熏吐的血氣味撲向葉驚秋三人。時醉只皺了皺眉頭,姜之南卻差點把隔夜飯都要嘔出來。
“小弟們怕自己的手弄髒要獻給神的東西,所以借鐵管一用,”老大盯着銀面人微笑,仿佛剛才的槍管只是一個儀式,他側身讓出一條路, “客人請吧,就以這血為我和我兄弟綿延神的恩澤,難道不好麽”
腥味愈發濃重,葉驚秋面色微微蒼白,這氣味太濃了,就好像有人在她眼前放火燒了一整個墳場,蛋白質被煮熟的臭味與血氣混雜交織,那冰櫃簡直是人間地獄。
她白着臉往廳邊望了一眼,但見那嵌入地面的冰櫃中滿是人的屍體,所有軀體都已經被掏空,髒器也許被賣到了北美也許被賣到了歐洲,但這些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屍體已算不上屍體,只能稱之為血肉。
而冰櫃裏,不知藏了多少這樣的血肉。
她下意識地握緊雙拳,眼底流露出一絲怒氣。
這是下馬威,老大早知道客人來意不同,他尊稱這些人為客确實是臣服于他們身上超乎自然的力量,但絕不代表他會愚蠢到奉獻自己的生命。
銀面人卻沒有動,場內空氣凝滞地如同炸彈爆發的前夜。倏忽,銀面人笑了。
“看來我們要開誠布公的談談了。”他淡淡地說。
“願聞其詳。”
“實話實說,組織中可作藥劑的血液确實已經不多,因為血有更重要的作用,就連我們這些人也再不能沐浴神的恩澤,”
銀面人低聲沉沉,話到這裏卻忽然聲調高昂起來, “但現在有一個寶貴的機會就擺在你我的眼前!全看你是否能把握住了!”
老大沉聲道: “機會,客人是指,和你們擁有一樣力量的機會麽”
銀面人點點頭: “是。我們已在盡力喚醒我們唯一真神的使者,她會為我們帶來力量與財富。沉睡的使者離你我并不遠,我來,就是要勸說您和我們一同前往。”
“地點是”
“歸墟,或者說,海洋。我只能告訴您目前我們發現的入口在泰國灣,如果您願意,我可以作為引路人。”
老大揮揮手,打手們将冰櫃關閉。但通風管道并未停止工作,大功率抽風機的工作擋位似乎又上一個臺階。這裏的氣壓已經有飛速降低的趨勢,如果她們再在這裏待下去,超低的氣壓就會把他們鎖死在鐵板上。
葉驚秋和時醉默契地交換一個眼神,已經知曉了些什麽。
這時思索許久的老大終于開口了,他終于低頭第一次用您來稱呼前面的人,語言卻包含歉意: “抱歉了客人,您所說的入口對我們而言太遠,我只是一個沒有什麽志向的人罷了。”
“真的想好了麽”
“真的想好了,客人要留下吃晚飯麽”
銀面人卻從面具中洩出一聲冷笑: “我勸您再想一想,神的恩澤,也是會被我們收走的。”
就在他這句話落下的瞬間,刀疤二哥忽然狠狠地向上比了個手勢,屋裏所有槍支再度亮相,子彈上膛聲整齊清脆,只聽咔咔兩聲,打手們的食指已經扣在了扳機上!
但槍口所指——
居然是老大。
葉驚秋哇了一聲,心想好精彩的反骨仔戲碼。下一幕該上演什麽了是二哥痛哭流涕歇斯底裏地指責老大這麽多年忘恩負義,還是老大面色蒼白地上演淳淳教誨試圖勸二哥回心轉意
她瞎想着緩解緊張情緒,右手卻不知何時已經握住了那柄曾斬過吳宏頭顱的長刀。
銀面人高聲大笑,仿佛一切都盡在掌握,他低聲道: “您還要執意這樣想麽看在這麽多年的交情上,我願意放您一條生路。”
刀疤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還是那副內斂至極的模樣,似乎下令背叛的人不是他一般。老大身陷死境卻不動如山,他環看四周打手們一圈,冷笑: “如果我還說不呢。”
銀面人微微一笑, “那就……開槍!”
“砰砰砰——”
打手們不約而同地扣下扳機。然而在子彈飛出的最後一剎,打手們卻毫不猶豫地掉轉槍口,剎那間密集的彈幕如水銀瀉地般盡數湧出,目标所指赫然是那銀面人。
槍聲震耳欲聾。
銀面人反應奇快,他向後縮身擰成一個不可思議的姿勢,三名随從以身體作為盾牌,替他閃過了這第一波槍雨,不過訓練有素的打手們怎麽可能讓彈流就此中止
他們默契地分成兩隊,一前一後互相掩護着換彈,射空的彈匣無序的堆在地面, MP5和UNG-12咆哮着射出實心鋼彈。
頃刻間場內盡是彈殼,一枚枚從膛口躍出的彈殼近乎遮擋了葉驚秋的視線,太密集了,場內盡是子彈閃出的火光。混凝土與鋼板澆織而成的庫壁上顯出密密麻麻的彈孔,一個呼吸間就有幾百枚子彈射向那銀面人。
這樣的彈雨,哪怕是007或者施瓦辛格都躲不過去。
然而老大卻依舊沒有下達停止發射的命令,他目光緊緊地盯着那銀面人隐去的方向,眸光中隐約透出懼意。
他在恐懼什麽
一道幽藍色的火幕憑空而出,猶如神跡般吞噬掉所有子彈。
本能·藍海。
冷庫內溫度飙升,代表千度高溫的火焰攜着死神的氣息湧來。轉眼間便如食人魚般死死咬住打手的食指,熾熱的灼燙感頓時激起一連串的慘叫,形式似乎要在瞬間發生逆轉。
“不許停!繼續打!”
二哥用力咆哮着下令,他和老大懼怕這個所謂的使者已經太多年了,今晚他是懷着要洗清自己噩夢的态度來的。哪怕所有小弟都死在這裏,也都值得。
彈雨奪目,火光四濺。就在這時,老大忽然狠狠地拉下一旁閘門,沖着天花板大喊: “這樣的危險,上面的客人也請不要再旁觀了!”
通風管道瞬時停止工作,但聽砰一聲響,管道鐵壁忽開。
管道出入口都安放了壓力傳感設備。在葉驚秋進入管道的那一刻,老大就已經知道了有來者進犯,但他沒有阻止也沒有叫小弟們殺掉她們。
誰能在沒有引起異動的情況下徒手拆掉焊死的兩道鐵門
和銀面人擁有相同力量的人。
如果是今晚的槍雨是老大給銀面人的禮物,那麽葉驚秋和時醉,就是老大要附贈給銀面人的驚喜。
但可惜老大不知道,他放出的不是能幫他抵禦神秘力量的入侵者,而是同樣能斬掉他們頭顱的戰場清道夫。
三人皆早有準備。時醉掩護姜之南躲入角落,暴動值運轉最大的葉驚秋滾身而落,複制命令生效,一道與那火幕一模一樣的高溫藍海爆發,眨眼間吞噬全場。
時醉手起刀落,這次是完全沒有保留的殺人技。她沒有動用本能也沒有動用左臂,右手卻無比精準地捏住打手頸骨,但聽咔嚓咔嚓的骨骼碎裂聲,如海的彈雨便近乎消失了三分之一。
冷庫裏簡直亂成了一鍋粥,藍海吞噬子彈的嘶鳴聲,骨骼爆裂與灼烤脂肪的咔咔聲,子彈傾瀉扣動扳機聲交互奏響,如同一首奪命般的交響樂,出演者是在場所有人,但指揮者或許是那冰櫃中數不清的人命。
高溫幾乎要奪走所有人的神志,脂肪爆出的詭異氣息與蛋白質臭味混雜熏人雙眼。
開槍的瞬間,打手們已經分不清敵我,實心鋼彈與蹦跳反射的鉛彈交織,開始無差別的屠殺。
老大悶哼一聲左腿中彈,實心鋼彈已經穿透了他的小腿肌肉,這條腿就此殘廢,恐怕以後再也沒有好轉的可能。
二哥攙扶着他往大門方向退去,滿臉都是被濺上的鮮血,他搖着老大的肩膀: “大哥,這種時候就不要再猶豫了!”
老大咬牙,他視線滑過不遠處如收割機般的時醉,不甘心一輩子的收獲要敗在這素未謀面之人的身上,他吐了一口沾染血沫的殘牙,終于在身後人的催促下定決心。
“密碼是158729!
快!”
然而老大話音剛落,一柄利刃便無聲地貫穿了他的心髒。
老大不可思議地瞪大雙眼,但見刀疤二哥獰笑着将刀刃捅得更深,絲毫不顧動脈噴湧的熱血已噴滿了他整個胸膛。
二哥拔出刀刃輸入密碼,裝置确認啓動,他微笑着割掉老大頸上那串價值連城的翡翠,輕聲伏在他耳邊: “大哥,這串翡翠本就是我殺出來的啊,來世我再讓給你戴好不好”
已經無法回答他的老大死不瞑目,顫抖着雙唇像泥人般倒下去。二哥随手撿過一把沖鋒槍,單手換上彈匣,目光死死地盯着冷庫最後的大門啓動,時刻準備沖出去。
時間已到,但大門如堅冰般依舊嚴絲合縫。老二皺着眉頭踹了那大門一腳,卻在一片嘈雜裏聽見了一陣愈發急促的滴滴聲。
這聲音……
原來他還留了一手!
二哥面色瞬變。他毫不猶豫地趴到老大的屍體之下,餘光觸到這裏的時醉瞳孔猛縮,她護着姜之南立刻跪地,同時毫不猶豫地高聲大吼: “小秋趴下!”
可此刻葉驚秋和那銀面人的搏殺已瀕臨結束,眼看藍海本能消失在即,葉驚秋的長刀即将釘死銀面人胸膛,時醉的吼聲卻在她身後響起。
銀面人臉上露出死裏逃生般的得意微笑,葉驚秋動作停頓一瞬,卻剎那間思緒飛轉。
是選擇讓銀面人半死卸掉本能,還是要趴下躲過炸彈
不到一毫秒的時間,葉驚秋已做出了選擇。
“轟——”
爆炸聲驚天動地,一連串埋藏已久的TNT炸彈猶如多米諾骨牌般接連炸開,三層樓高的水泥建築物被徹底轟碎了承重牆,泥屑崩解玻璃碎裂,如蛇般猙獰的紋路層層蔓延,在打手們驚愕的吼聲中,這座盤踞在此的大樓忽地徹底崩解。
大塊大塊的水泥和鋼筋如暴雨般傾落,飛片與流彈不忘在最後一刻履行使命,忠誠地奪走幾個奔跑不及打手的生命。吳滿和苗倫滿臉驚恐,親眼目睹着承載他們過去與未來的建築崩裂,露出半個滿是鮮血與屍體的冷庫。
吳滿還在反應,苗倫卻在第一時間奔向了車庫!他是老大的親信,整座建築中唯獨車庫沒有炸彈,而此刻,也正是建築旁那長條的車庫尚且完好無損。
這時子彈聲終于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哀嚎與烈火焚燒聲。別墅旁精心修剪的花草都成了這場大火的奠基品,黑如永夜的暗空之下,廢墟卻亮如白晝。
火,目之所及皆是無法阻攔的大火。別墅就在山腳,烈火死死地咬住一草一木,順着山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上蔓延,火焰撕咬草木和人肉的聲音劈裏啪啦作響,滾滾濃煙升騰,幾乎要覆蓋掉整個世界。
冷庫內幾乎沒有活人了。時醉親眼看着葉驚秋的身影湮滅在升騰的火舌之中,這一刻時醉頭腦完全空白,嗡鳴聲在耳邊立響,她冷顫着把一柄沖。鋒。槍留給姜之南,便半分猶豫也無地沖進了火場!
所幸所幸,她第一眼便見到了提着奄奄一息銀面人的葉驚秋。
風元素組成的風盾保住了這兩人一條性命,但也僅限于此了。葉驚秋滿臉盡是黑灰,偏離太陽穴三寸處的一道傷痕深可見骨,她卻努力扯着銀面人: “隊長快去車庫,我們現在就——”
“我讓你趴下,你聽見了嗎!”
聲音被時醉硬生生打斷,時隊長單手扯過銀面人擊暈,而後冷冷地看着葉驚秋,素來平靜的眼眸中滿是後怕和幾乎要溢出的怒意。
葉驚秋目前暴動值最多C級,火。箭。彈的前車之鑒多麽明顯,她居然還敢硬抗爆炸。葉驚秋淹沒在火海的剎那,她幾乎心髒都停跳一拍。
根本沒料到隊長會有這麽大反應,葉驚秋徹底傻眼了,她小心翼翼地舉手投降換了副神情,努力給自己做辯解:
“隊長你聽我解釋我也是想留他一命嘛,明擺着這人知道很多重要情報,況且,況且……”
“重要情報再怎麽重要能有你重要嗎能有你的生命重要嗎就算他知道潘多拉之鑰的下落,假若你真因此而死,你覺得值得嗎!你想過我,我們嗎!”
時醉連珠炮似地吼着,她終于發覺了,葉驚秋不是不重視自己的生命,她是壓根就沒把自己的命放在眼裏!
葉驚秋被這一連串話打懵掉,隊長的話雖然冷厲但關心已經溢于言表,這還是她頭一次如此直白地表示出內心的真實想法。葉驚秋磕磕巴巴好一陣: “好……好的隊長!下次我不會再犯了。”
時醉冷哼一聲,從暴怒中冷卻的她似乎也察覺到點不對,她松開葉驚秋,找補似地寒聲道: “最好沒有下次,好了,你的況且後面是什麽還有什麽情報”
葉驚秋觑了一眼時醉正常許多的臉色,努力掌握着聲音的大小: “況且,況且銀面人是在場唯一一個擁有本能的敵人,隊長你肩膀不是還沒好徹底……我不太想讓你再動用本能,就想先制服他……”
後面的話輕得幾不可聞。
于是時醉剛正常許多的臉色,又顯而易見地不正常起來了。
葉驚秋不敢再說話,只感受到時醉忽然松開了她,在一陣令人坐立不安的沉默後,她只聽時醉以同樣小的音量飄忽道: “複生作用下已經……基本痊愈了。”
然後場內又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時醉再不開口,黑夜與火光下葉驚秋看不清她的臉色,只能在心裏敲起小鼓,感慨下次再幹這種活得多小心一點,只不過不是小心危險,是小心不要隊長看見,她擡眸看着映着火光的時醉的臉龐,心想自己這算劫後餘生麽
但還沒等到隊長的答案,遠處的姜之南便高喊一聲小心!葉驚秋猛然回頭,但見二哥正攜着一把利刃,在火海中以萬軍之勢沖了過來。
他剛才在遠離爆炸的最末點,确實是場內唯一一個沒有損傷而活的人。
這一刀兇光畢露,時醉卻不曾有一絲一毫的畏懼,她擡眼只冷冷一望,瞬間二哥只覺通體生寒,只覺自己刀指的似乎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匹蘇醒的野獸。
他動作微頓,也就在這猶豫的檔口,時醉動了。
如鬼魅般的身形幾乎是飄了出去,這是超乎人類想象的速度。來者根本來不及防禦,只聽咔嚓一聲,這個在毒枭幫會裏最能打的殺手便痛呼一聲。
時醉一記膝頂幾乎撞碎了他所有肋骨,但見她右手閃電般向刀疤手腕攀去,又是令人牙酸的脆響,時醉腕部一抖,刀疤的右手便軟如爛泥。
只是一個照面,敵人就已經廢了一半。
但還沒有結束,時醉的打法簡直兇殘,她順勢接過二哥手中落下的長刀,然而這人也無愧自己打拼這麽多年的地位,絕境之中他手腳幾乎全廢,但在這等關頭仍然借勢低頭發力,試圖以顱骨将時醉撞出,争取出一兩秒的空隙。
可惜他是不可能成功的,時醉一招便輕易閃過,而後右手一伸登時握住敵人喉骨,她微微一攥,骨節爆開的巨響裂出,二哥眼前一黑,呼吸驟停。
時醉松手,屍體便軟綿綿地倒地。
她呼出一口濁氣,目睹小隊友淹沒在火海中的怒氣終于一空。
葉驚秋看懵了,心想隊長這是對不同的敵人用不同的打法嗎,手裏人命少的就讓她死的幹脆點,作惡多端的就死的痛苦些
周遭終于平靜了,時醉轉頭沒有對剛才那一幕說什麽,只沖不遠處的姜之南和葉驚秋點了點頭,表示已經沒事了。
葉驚秋開口: “那……我們去車庫麽”
時醉搖搖頭: “不,應該還沒有結束,別墅外的打手遠沒有地上屍體這麽少,他們應該都在車庫的方向。”
囑咐姜之南藏好,葉驚秋和時醉皆握住自己手中的長刀,緩行慢步地向車庫而去。
這地方對她們簡直算故地重游,熟悉的景物熟悉的小門,但她們一開始就踏足的通風管道估計早已經爆炸了,取而代之的是野草上蔓延的熊熊野火。兩人在距離庫門十幾米遠的地方停住,敵人濃重的喘息在時醉耳裏簡直太明顯。
無聲的對決展開,時醉與葉驚秋并肩立于火焰之中,兩人手上沒有任何槍械,但沒有敵人會因此看輕她們。
暴動值上翻,這一刻複生本能成倍生效,在時醉背上雪白繃帶的之下,那猙獰的傷口無聲愈合,只留下一條粉色的淡痕。
時醉握了握左拳,連帶的肌肉跟腱已經完全康複,基地S級成員的實力恢複至巅峰,她眼神眯了眯,有一些事情,在她看到那一冰櫃的屍體時就很想做了。
“開槍——”
敵人率先忍不住認輸,聲嘶力竭的吼聲響起。又是熟悉的子彈熟悉的槍雨,但這一刻葉驚秋和時醉都不再躲閃,兩朵相同的純黑光焰爆發,狂蛇般舞動的火焰交織成無可摧殘的光幕。
本能·熒惑,生效!
鉛彈傾斜而出,這種東西是完全由鉛溶液鑄成的,最早中世紀的龍騎兵以它為武器。鉛彈極軟,擊中人體的瞬間幾乎能釋放所有動能,彈頭的嚴重形變可以導致人體組織出現空腔,創傷面積幾乎是普通彈丸的上百倍。
所以海牙國際公約明令禁止使用鉛彈這種太不人道的東西,而這些亡命徒最喜歡狂笑着向人質發射它。
但這會是最後一次。
薄如紙翼的火界如同硬如鋼鐵的岩石,瞬間格擋下任何傷害,就在這一刻時醉憑空而起,現在已經不是一味防禦的時刻,獵物與獵人的身份頃刻間調換。
染着黑炎的血刃無聲滑過,每一刀都精準地抹掉執槍者的咽喉。夜影中時醉猶如披着暗色的殺手,只不過這個殺手是堂堂正正地來拿人性命的。
一道道人影倒下,遠處卻傳來引擎啓動的轟鳴聲,發動機成倍運轉,雷電般的噪音要劃破夜空。劍般的大燈閃亮,車頭徑直撞碎了車庫牆磚,在這夜中亮出它龐大的身影。
苗倫死死地踩住油門,臉上流露出近乎癫狂的神情。現在他們這群人已經是窮途末路,這兩個像是來放火燒山的人根本不知道屬于哪一方,但別墅已經空掉,老大早已死亡,他們這些人就算逃到山林裏也活不了太久,自首也是死路一條,那麽不如搏一搏最後的生路!
巨象般的越野車頃刻間速度飙升至百公裏,車輛咆哮着向葉驚秋碾去,轉眼間車頭已經近在眼前。
葉驚秋哼笑一聲,怎麽着,覺得她看起來很好欺負的樣子嗎
這樣的撞擊半年前的她不能應對,靠藥劑殺掉燭龍的她不能應對。但現在是曾帶着時醉從大江中九死一生逃出的葉驚秋,是在八莫基地中手刃來犯的葉驚秋,更何況時醉留下的熒惑還在熊熊燃燒。
所以這樣自殺式的襲擊,還奈她不得。
葉驚秋撤步立刀,熒惑随之而上,刀氣成倍攀升,黑焰爆漲氣界翕張!
她忽然向前緊握刀柄,憑空揮擲——
時間仿佛都靜止,這柄再普通不過的防爆長刀驟然旋轉!瞬間,轉速就到達一個驚人的地步。殘影揮過,被生生扭曲的空氣流爆成漩渦,周遭的一切都被無情地卷入,雜草,灰燼,碎彈……
刀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方圓十幾米的鮮血開始被吸附,席卷而來的空氣流已經完全變成了血紅色,猶如織錦的赤紅染透夜空。
“砰——”
兩者相碰!堪比剛才那爆炸的巨響驚天動地,所有人只能看到血刀一閃,車輛便已經出現在了幾十米外的地方。
等等,幾十米外
苗倫愣愣地握着方向盤,他下意識往下踩了踩油門——沒有動靜,他終于覺出一絲不對了,為什麽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踩下剎車,但這輛車卻停止了前進
他試探着又将油門踏板踩得更深,這次車輛有反應了!只聽四面響起像是鋼鋸拉扯鐵線的刺耳之聲,越野車上一道地震般的裂縫開始如蚯蚓般蔓延,苗倫瞬間明白了什麽,他血色盡失臉色蒼白如紙,他毫不猶豫地扯過副駕駛的一小袋黃金,而後立刻去開車門。
只可惜已經太晚了。
裂縫越來越大愈來愈大,茫茫夜空之下,這輛全鋁的電鍍車身轟然開裂倒下,裂口整齊猶如鋼絲切割。燃油噴濺火星四濺,砰一聲油箱爆炸,一秒前還完好無損的越野車徹底崩塌,零件支離破碎熊熊燃燒。
與此同時,時醉的刀口掠過最後一名執槍者。
世界徹底安靜了。
葉驚秋揮出這一刀近乎用了全身力氣,畢竟躲避已經來不及了。但哪怕敵人已經全數倒下,她依然緊緊地握着那柄刀,仿佛生怕墜崖那日的慘劇再度重演。
黑夜裏無盡的野火焚燒罪惡,時醉收起了熒惑,她目光注視着遠方警覺的小隊友,腦海中那絕世的一刀還在反複重演,葉驚秋衣角飛揚在夜空之中,她第一次發覺其實葉驚秋的身高并不比她少很多。
野火愈發旺盛,火場溫度漸起。時醉想這裏的溫度也許有些太高了,她第一次在施展熒惑的情況下覺得自己的心髒能如此熾熱。
等她回過神葉驚秋已經不見了,時醉一驚,還沒來得及呼喚小隊友的名字,便聽遠處傳來葉驚秋的喊聲:
“隊長——”
她轉頭,葉驚秋正搖下另一輛山地車的玻璃向她揮手,車輛速度很快。
看來葉驚秋是去搶救車輛了。
時醉欣慰地感慨,然而還沒等她笑出聲,葉驚秋的喊聲越來越大,車輛的速度居然也越來越快。
“隊長——”
這不是喊聲這是呼救!時醉忽然想起了什麽,她臉色瞬變。
葉驚秋……沒有駕照啊!
于是幾分鐘後
時醉心有餘悸地盯着副駕駛的葉驚秋把安全帶系好,這才放心地重新發動車輛。
差一點,毒販和爆炸解決不的人,就要死于自己車技之手。
葉驚秋不好意思的笑了幾下,她回頭望着已經只留廢墟的別墅,心中身邊升騰起前所未有的暢意。燒盡野草的火焰已經快要熄滅了,她剛剛還記得用水元素畫出一條隔離帶。
夜風這時吹得很溫柔,她趴在車窗上,目光檢索着四野,發絲在空中飄蕩。
“南南姐!這邊!”
葉驚秋眼前一亮,她高聲向曠野揮手: “這邊!這邊!”
拉着不少彈匣的姜之南艱難地向山地車的方向行來,這東西對她還是有點重。葉驚秋索性跳出車門去幫她: “拿這麽多呀南南姐,夠了,車後座還有不少呢!”
她笑着向姜之南伸出手,眼眸亮閃閃的: “走了南南姐!我們一起回去!”
姜之南仰頭看着這個渾身上下都是謎團,來得匆匆去得也急促的人,看着她黑灰覆蓋的臉上揚起很純粹的笑意。
她痛快地拍了下葉驚秋的手,說: “謝謝,但是,我可能要晚一步回去了。”
葉驚秋愣了,她慢慢地把手放下來,遲疑道: “南南姐,你的意思是”
“我答應了阿玉的姐姐要照顧好阿玉,我不能失言,”姜之南笑起來,伸手抹掉葉驚秋臉上的土灰, “她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我會把她和她的媽媽葬在一起,然後再重新回家。”
“但這裏不會很危險麽南南姐,要不你還是和我們一起吧”
“除了你們沒人知道老大已經死掉了,況且我也會開車,用一點槍,”姜之南指指遠處別墅前幸免遇難的越野車,她把葉驚秋的手放回去, “放心吧,我不會在這裏停留太久。”
姜之南的眼睛裏露着無法勸說的堅決,葉驚秋再不能說什麽,只好爬向後面的座位,撥開半死不活的銀面人,從他身下扯出幾把手。槍塞給姜之南,萬分鄭重地和她分別:
“那,南南姐,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如果你出不去就躲在原來的木屋裏,不久後我還會回來一趟的。”
“好,等回到中國,到時候歡迎你來我的家裏玩,”姜之南沖她招手, “還有謝謝你的……姐姐,我做菜的手藝還是不錯的!”
時醉看着窗外的姜之南,也罕見地笑了一下點點頭。
“那就這麽定了!我們過幾天見。”
葉驚秋翻身上車,山地車啓動,她搖下玻璃回頭盯着站在火光中的姜之南,放聲大喊: “南南姐,記得保護好自己。”
姜之南點頭,向她揮手,一直目送着山地車向遠處的山路上行去,直至那兩盞車燈徹底消失。
她笑了笑,只覺夜風是這樣的舒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