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十四/兩生關
二十四/ 兩生關
有時你還覺得溫馨這淚流像存在的表證
一出門,無邊落木,刺骨寒風迎面而來,李娉娉和張天後同時尖叫:“殺人啊,上天的美意到哪裏去了?想凍死我們啊。”
李娉娉一路洋洋灑灑罵到底:該死的蘇文,明明叫他不要折騰了,偏偏要,老娘上輩子是欠了他了,懷了他的孩子本來反應就大要死要活,現在還要被凍成這個狗樣,等下婚禮老娘還要挺着大肚子隆重登場,又是一個嶄新定制的鬧劇,老老小小都記得我挺着八個多月的肚子還不氣餒地堅持辦婚禮,我的臉都被這臭小子丢光了……
直到和蘇文碰面,李小姐還沒開口,蘇文已經感受到一股殺意。
李娉娉剛開口:“你……”
蘇文就對着她後面謙恭一笑:“媽,你來了!”
李娉娉連忙閉嘴,回頭一看,媽的,哪裏有媽?再轉頭,蘇文早就溜了,跑到大堂去迎賓了,大堂人來人往,李小姐要臉,在廣大民衆眼裏,她是知書達理娴淑有禮的,當然這只是她這麽想。
她只好默默站到蘇文一邊,然後默默用高跟鞋不離不棄地對準他的腳慢慢踩,在嚴冬時節,蘇文的臉上倒是無邊熱汗滾滾下。
吳大雄前前後後的跑,幫忙迎接賓客,遞煙,打招呼,沒有以前的高冷面癱模樣。為了朋友,他是可以改變的,他連以前那份過分的自我都漸漸沒有了。張天後不禁想。
張天後自然也不能被比下去,在友情方面,李娉娉是急于競争,證明她們的友情比吳大雄和蘇文深厚,畢竟吳大雄沒有心呀。
好不容易人少了點,終于可以休息一會,張天後跑了一趟衛生間。這裏洗手間的鏡子是男女共用,她走出來,就看到吳大雄筆挺地站在那裏。
她若無其事地彎腰洗手,擡頭的時候,吳大雄還在那裏,仿佛打量兩個人在鏡子的身影。
穿着伴郎伴娘禮服的他們。時間嘩啦啦過去,她連忙關了水龍頭。他鏡子裏的眼仿佛是時空隧道,深邃,看進去,看進去,不斷被吸進去,看到無窮無盡的過去。然而他的嘴角卻帶着一點笑意。
張天後整理自己的肩花,他說,我要不要幫你。
不用了,我一個人可以的。張天後說,可是你好像很開心,雖然是最好朋友的婚禮,可是他們結婚不是意料中事嗎?你為什麽總像是帶着一種意料之外的驚喜。
問完,張天後心裏也凜然,原來時過境遷,多多少少我還記得你不同笑容的意義。
他說:“我是有很多意料之外的驚喜啊?”
她問:“因為他們這個時候還辦婚禮?”
不是因為這個。他肯定地說。似乎在衡量要不要說。
那麽就不要勉強吧,我只是客套的問問,關于你,太過隐私的秘密我也不想聽。張天後想。轉身離去。
張天後剛走,就聽說新娘也前後腳來洗手間,于是轉身回來找她,走到轉角就聽到李娉娉在問吳大雄同一個問題。
“說,你到底有什麽陰謀?”
“你想多了。”
“那你為什麽這麽高興,很不正常。快說。”李娉娉追問。
然後張天後聽到他淡淡的語氣:“她走之後,我再也沒想過,能和她在同一個婚禮出現……”
她忽然想到,剛才她替他整理衣服,他帶着笑,她擡起頭,看到鏡子裏似一張新婚照的他們。
他笑笑說:“……雖然不會是我們的婚禮,我已經可以假裝很滿足。”
鏡子裏的他,笑容中有一點看不清楚的凄涼,盡管他努力不讓自己看起來太卑微太難堪,可是那些愛要從眼神中冒出來,要從手心中長出來,要從懷抱中飛出來,是不能控制的。
這一刻,就在這一刻,張天後真的相信,吳大雄是愛她的。不僅僅是因為習慣。
小天後,我也可以這樣,和你穿着禮服,站在賓館門口,又是熱情又有些累和倦意,假裝那些四面八方的祝福都是給我們。所以天氣這麽冷,可是吹着穿堂風我卻一點都不覺得凍。
我也可以這樣,挽着你,走進結婚禮堂,燈火輝煌,我和你邁着同樣的步伐,假裝臺下所有眼光豔羨的對象是我們。所以那麽多紅酒、白酒、啤酒,我卻願意來者不拒,醉的越厲害這樣的幻覺似乎就越真實。
他看到臺下的NIC,用情侶的眼神看着張天後。他看到敬酒敬到NIC那一桌,NIC親昵地說他會等到宴席散了送她回去,張天後小聲說讓他先回去,她還要陪李娉娉。
也許是,酒喝得太多了,他覺得全身有螞蟻在爬,又是心亂如麻,又是痛苦難以忍受。
小天後,我們是怎麽來到這裏的?我們是怎麽走到這樣境地的?都是我自己活該我懂。以前傷害你的,現在都要補償給你。以前欠你的,現在還給你,你也不再需要。
也許時光倒退到很久以前,那個時候我沒有那麽自私,沒有固執的逃避,我們也真的也會擁有這樣的婚禮。也許并沒有也許,所有如果都變成了苦果。
婚禮最高潮,是新郎和新娘表演游戲。鑒于新娘挺着大肚子。游戲難度被降低。
主持人要求他們講他們的愛情故事,後來變成主持人問一個題目,李小姐帶着嫌棄的表情答一個,逗得全場大笑。李小姐還讓張天後全程盯着吳大雄,以防他們破壞他們的婚禮。
結果主持人問:你是什麽情況下認識蘇先生的啊?
該死的問題,李娉娉一下子就僵住了,她不能在自己的婚禮上說自己是追一個男人沒追上,然後和那個男人的好朋友在一起了吧!
張天後也不禁為她着急,想着李娉娉那麽精明,怎麽不編個謊言繞過去。但也許是太過精明,她擔心她編個謊,蘇文會以為她心裏還有芥蒂。
自以為聰明的主持人把這短暫的沉默當成一個爆點,大聲追問:“怎麽了,兩個人的浪漫情史不好意思公布給大家聽哦。”
下面的賓客也跟着起哄,張天後沒有帶刀,沒有辦法當場捅死這個主持人。忽然,李娉娉抓住她的手帶着哭聲說:“天後,糟了,我的羊水……破了。怎麽辦?”
張天後看了看地上,臉色變得煞白。長期當空姐的基因發揮了作用,對蘇文說:快快抱你的媳婦跟着我們。
又指揮吳大雄:“快,你快去開車。”
張天後對現場的人說:“你們繼續,繼續,別散呀,我們去生個孩子,時間來得及的話,我們會回來!”
全場一片錯愕,張天後一邊指揮NIC負責穩住宴席,一邊護送蘇文絕命狂奔到一樓。
吳大雄早就開了車等,NIC跑下來的時候,發現他們的車已經開走。
李娉娉熱汗淋漓,張天後緊緊握着她另一只手:你爸媽坐下一輛車過來,別擔心,你一定沒事的。
偏偏天下起了大雪,紛紛揚揚,從玻璃窗前落下,又是紅燈,一個又一個紅燈,車堵了幾百米。雪花是一個奇怪的東西,從不知多高的空中墜落,卻有最完美的形态,即使到了最後,依然保存最漂亮的容顏。
車龍一點都沒有要退散的樣子。李娉娉快要忍不住了,吳大雄說:“這裏和醫院也差不了太遠,這樣,我們讓救護車到前面等。我們輪流抱着她走過這幾百米就好了。”
蘇文急得沒了主意:“行嗎,這樣行嗎?天氣好冷會沒事吧!”
一定比現在呆在這裏等好。天後說。吳大雄打電話。張天後從車裏找出幾件保暖的衣服,全都蓋在李娉娉身上。
車門一開,一陣冷風夾着雪迎面撲來。因為怕壓到她的肚子,吳大雄和蘇文負責輪流公主抱她,雪越來越大,跑得快了,難免颠簸,又要快,又要穩,真的很不容易。
寒雪的天,李娉娉一身的汗,也不過是幾百米的路程,張天後想着自己爬過山涉過水,遇到的困境那麽多,卻也沒有這麽緊張過。
她和李娉娉說着話,講着自己的歷險記,讓她不要那麽緊繃,把注意力轉移出來。她講她曾經困在山中一夜,因為自己太執拗,明明知道迷路了,卻堅持要走到終點,終究沒有找到,自己卻沒轉出去,還好有一個小木屋裏可以躲,第二天又遇到良善之人,不至于暴屍荒野。
她講她曾經在異國鄉下的酒店,晚上回來,發現房間可能有人進來過,她憂心忡忡,外面的深夜更加荒涼,她更不能去,進退兩難,她把枕頭蓋在棉被裏假裝是自己,而自己躲在洗手間裏撐住一夜,虛驚一場,第二天聽人說昨天有內賊混進來做服務員,還好被抓住了。
她講異國的風帶來的也不僅僅是美好風光,也有無窮無盡的孤獨、思念和落魄。家鄉太遠,連迢迢而來的風也帶不來那些熟悉的稻谷香。
可是在這些艱苦中,她反省自己性格中的缺點,就如同她在那個小木屋中靜思的一夜。她就是這樣慢慢把那些性格中的頑疾淡化了,那些固執、那些逞強、那些毫無警惕心……以及把匹夫之勇變成了知進退之勇。
這些年來她從未訴苦,也不講自己遇見多少危險,和李娉娉也只說自己遇見多少陌生的風景陌生的人,讓自己的生命變得多麽豐滿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