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十五/我很好
二十五/ 我很好
無情人做對孤雛暫時渡過坎坷苦海中不至獨處
李娉娉反握着她的手,我就知道你辦得到,我知道你一定遇到很多事,但我從來不擔心你,因為每次見到你都變更好了一些,真的。
張天後說,我也不擔心你,即使現在這樣,我也不擔心,因為我知道你辦得到。
這麽一點困難怎麽會難住你和我?所有過程中平添的困難只不過要讓結尾的美好顯得更動人。讓我們更懂得珍惜。
也許很多年很很多年以後,李娉娉會對孩子說,孩子,你有最精彩的出生方式,媽媽生你的時候有一場漫天大雪陪伴,無窮無盡的雪花從看不透的暗夜裏落下,也許是這樣,你擁有了白雪一樣的肌膚,有了像是天後阿姨和大雄叔叔那樣溫暖的血液。
孩子,那個深夜,大街道裏所有的車被堵成一條光的長龍,我們從車旁邊穿梭前行,每輛車的前燈亮得像是司機好奇的雙眼,那麽冷的天氣,幾乎每個司機都搖下窗戶,看着你,一個孩子即将在這個冬夜裏誕生。
我們每個人都會有出生,有死亡,不幸生而為人。在這個世界上,你會感受到很多的精彩和希望,然後不得不開始接受更多的失望和心碎。可是不管面臨怎樣的絕境,你都要記得,你曾經在最寒冷的天氣裏誕生,那麽那些困難算得了什麽呢?
前方的救護車順利地接到了大家。蘇文陪着李娉娉生産。吳大雄和張天後在外面等着,等久了,張天後下了樓,走到門口,看着玻璃門前,雪花繼續降落。
窗戶打開一點點,冷風貫入,人瞬間清醒了。很久以前,她記得他有這樣的習慣。
吳大雄坐在她身邊。他淡淡地問她:這些年很辛苦吧 ,我知道你很辛苦,我總是擔心每天早晨你一個人在異鄉醒來的孤獨。因為那是你最脆弱的時刻。
張天後說:對啊,是有很多很辛苦的時候。
能這樣自然地說出來真好,不是示弱也沒有逞強,就是恰好的時間恰好的氣氛,在這個兵荒馬亂的夜晚我們沉澱了彼此的心情,不需要僞裝,不怕告訴曾愛過的人,曾經,因為你,我有多麽辛苦。
吳大雄沒有想到她願意和他這樣講,坦誠自己的傷口。再次邂逅,她一直擁有最完美的笑容和堅硬的防備,他聲音濕潤,擁抱她:對不起,你原諒我。
張天後轉頭看着吳大雄的眼睛,眼神裏是沉舟側畔千帆過的諒解:我說真話,我恨過你,從離開那刻我就不斷開解自己,把所有錯都歸咎自己,要原諒自己就先要原諒別人,我不斷為你找理由,我不斷為自己找過錯。可是,有時候半夜醒來,那一刻還來不及自我強迫,思念夾雜着恨意滔滔而來,我很清楚,我有多麽恨你。
你給我設定了一個牢,沒有給我鑰匙,卻自己走開。我以前那麽堅強,我甚至不懂情歌的意義,可後來我忽然脆弱到,聽到任何一首情歌都要哭,歌詞再漫不經心,歌者再不谙世事,我都情商高到一點即通,莫文蔚唱‘他不愛我’我痛哭,王菲唱‘乘客’我痛哭,許茹芸孟庭葦……我忽然害怕這世界上所有的情歌。
可是最糟糕的是 ,因為你,我從那麽樣深的痛苦中走出來,我終于不再恨你,我忘記了你,我終于不再愛你,卻發現我再也無法再愛別人了,那一次,已經花光了我所有愛的深情和熱情,即使出現的那個人像你,即使出現的那個人是你,我也不會去愛了。
所以愛你,是一個錯。所以談不上原諒你。
對啊,吳大雄說,對我來說,愛你也是一個錯誤。你讓我找到了所有的熱情和深情,而結果是,除了你,我失去了愛其他人的能力。
多麽可笑,我們,同途殊歸。
吳大雄說:“我去過你的家鄉,也見過你的父母。”就像是你曾經為我做的那樣。
原來你的家鄉是那個樣子,空氣裏都是石頭的味道,生産石頭的鄉鎮,大量還未被雕琢的石頭排到落日的地方,雖然有點粗鄙,卻帶着強烈天然的美。原來為你取名“天後”的你父母是那樣子,以及原來…他們已經離婚了,在你上初中的時候。
你的爸爸是個石雕師,脾氣也像是石頭一樣沉默,堅硬、不善言辭。你的媽媽是個柔腸百轉的女人。所以注定兩人不會有好結果。
你的爸爸說,他們離婚前征求你的意見。出乎意料,你說:你們離吧,過兩年我就十六歲,我不再需要你們。
你爸爸一直記得你回答時眼神裏的堅決,他覺得錯愕、難堪,痛苦,覺得你以他們這樣經常吵架的父母為羞辱,寧願離開他們。他對你一直覺得很抱歉。
但我知道,其實不是這樣的,你希望他們相愛,希望他們在一起,希望自己有一個完好的家庭,可是,你也知道,當他們出口詢問,已經不需要你的答案。
雖然你很想得到,但是既然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你要表現得比誰都不想要。
直到非常久以後,你父母終于知道,在初中和高中的六年裏,沒有人知道你來自離異家庭。
他們因為對你的傷害而痛哭,在你不知道的時候。而你知道的是,你的父母都有了各自的孩子,更年幼的,更需要愛的。
你一個人也可以。我走過你每天上下學的學校,那些樹木比你讀書的時候想必已經高了很多,陽光明媚,一地一地的綠蔭。
我能想象,那些年,你穿梭在明媚的陽光裏,你有多少希望,就有比希望多一點的絕望。
我能看到,那些年,你和朋友們說說笑笑,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只是偶爾他們說起家裏的飯菜的時候,你不自然的沉默。
于是,我懂得了你對于愛的姿态,為了得到愛,那樣不予餘力,只求付出,即使得不到回應也願意繼續。你不是太過堅強,只是太過害怕。于是你會在陷入最後的絕境之前,又徹底地抽身而出。只求避免你父母那樣的覆轍。
好慶幸,我來到你出生的地方,走過你走的路,明白了,我對你的傷害有多大,那恐怕是我難以彌補的。
張天後說:“恩,我知道你去過,我爸媽跟我提過。他們說過有一個很好的男生來過。我就知道是你。因為你,任何人見了你,都覺得你是一個很好的人。”
吳大雄難堪地笑。
“你還記得,你對我說過,‘有我在,沒事嗎’?”張天後說。
“永遠記得。”
“其實,真實的情況是,有你在,我才有事。”
這是在重遇以來,吳大雄接受的最沉重一擊,也知道,這是張天後對他最真實的看法。
張天後嘆了一口氣,看了窗外,空蕩蕩的街,月光下的雪,那麽美,有人停了車,一個颀長的身影踏雪而來,手裏拎着的袋子在寒夜裏依舊冒着騰騰熱氣,一會,他把東西換到胸前的大衣裏,可能是夜宵。“NIC來了。”
也許她需要的就是這麽多吧,談不上多愛,也就不怕失去。他會為了她,把夜宵放在大衣裏,盡管潔癖的他也知道大衣會充滿食物的味道。
NIC推門進來,就看到兩尊門神,從大衣裏遞出夜宵,說,“等了很久吧,還是熱的。”
張天後笑:“誰知道這是食物的溫度還是你的體溫,誰還敢吃啊?”
NIC笑容裏充滿溺愛,把碗筷分給他們,張天後熱乎乎吃了起來。一會,就聽到好消息,生了個大胖兒子,雖然有些波折,原本打算順産,最後臨時變為剖腹産。她終于升格成了幹媽。
回去的路上,NIC說:“你也當了媽了。”
“那是。”張天後喜滋滋地說。
“可是,當未婚媽媽不好吧。”NIC說。
一剎那,張天後,明白他要說什麽。她轉頭,看到開着車的他,溫柔的側臉。
NIC繼續說:“其實我對生活要求不多,像很多人那樣,有自己一個普通溫暖的家可以回,很想當一個孩子的爸爸,就只有一個條件,那個孩子是你的,那個家裏的人是你。”
天即将亮了,外面是一天最冷的時間,但是車裏開着空調,是最适宜的溫度,溫熱到張天後覺得自己的眼睛微微發熱。
NIC語速很快地繼續說,可能他組織這席話已經很久了:“我也知道,你沒有喜歡我到嫁給我的程度,如果你因為這點而猶豫,那真的沒關系。因為我愛你到即使你不愛我也無所謂了,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好自私,所以說這些話的時候都不敢看你的眼睛……說真的,你嫁給我好嗎?”
張天後為他的話動搖,糟糕的是,她也在對吳大雄動搖。她不斷提醒自己不要重複犯錯,但在雪夜裏護送李娉娉的短短路程裏,看到抱着自己朋友趕路的吳大雄,雪花落在他蹙緊的眉間,她訴說自己旅程的辛苦時,看到他因為緊張而緊緊抿着的唇,以及在洗手間外面,李娉娉走開時,他對鏡子裏練習一個笑容,眼裏卻都是痛苦,她心中似乎對吳大雄有了新的挂念,不是愛,只是一種舊人的挂念,盡管重逢的很長時間她把他當一個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