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魯國公府內,江瀚海進了魯國公的卧房,看到魯國公躺在那裏,眼睛直直的看着床帏,毫無生氣。
“父親。”江瀚海跪在他身邊,“父親,都是兒子的錯。”皇上那兩道賜婚的聖旨,意圖很明顯,這是要對他魯國公府動手了,這是要逼死他啊。
魯國公努力的偏頭看他,眸子中含着些熱淚,“瀚海啊,為父不能讓魯國公府在為父手裏沒落,皇後娘娘還是善良的,只要你到皇上面前認下所有罪責,求得皇後娘娘原諒,咱們國公府還是有生路的。”
江瀚海擡頭看着魯國公,有些不可置信,“父親這是要打算舍棄兒子?”
魯國公擡起手,整個手不住的顫抖着,“為父死後,這爵位便由你二弟承襲了吧,你我父子一道走,路上也好有個伴。”想要保住江瀚海已是不可能,如今只有這一個辦法了,不能讓整個魯國公府都為他陪葬。
“不,父親,還有另一條路。”江瀚海激動的站起來,“皇帝不是逼咱們嗎?他以為咱們是他手心裏的玩物,無路如何都翻不出去,可是父親,咱們還有另一條路可走。”
魯國公眉頭皺起來,“這...這是,何意?”
江瀚海俯下身在魯國公耳邊說了幾句,魯國公劇烈的咳嗽起來,手指着他,“不,不可以,不可以...”
“父親,這是唯一的活路了,咱們沒有的選擇了。”江瀚海握住他的手,眼睛裏泛着紅光,“只有這樣,咱們魯國公府才能走上以前的榮耀。”
魯國公眼睛凸起,想要甩開他的手,卻無力,只嘴巴一張一合,“讓,讓你,你二弟進來,讓你二弟進來...”
江瀚海松開他的手,後退幾步,臉上變得冷冽起來。
魯國公對他伸手,“叫...叫你...二...二...”
江瀚海就那麽看着魯國公掙紮,臉上毫無波動,嘴裏低喃,“父親,您別怪我。”
魯國公直直看着他,渾濁的眼睛漸漸渙散,伸直的手撲通一聲落在被褥上,陷入了昏迷。
自定國公府出來,天色已經暗了,路上行人卻并沒有漸少,反而日漸喧嚣。
祁烨屏退了侍衛,只帶幾個暗衛,讓馬車從護城河旁行過,只見河上燈火輝明,畫舫小船,琴聲笛聲,還有歌女悠揚的小曲兒,一片和樂。
江阮自馬車內望出去,心生感慨,雖然祁烨方登基不到一年,但卻明顯看出了政績,以往時,天一攃黑,大家便閉門不出,哪有此時歌舞升平的景象。
祁烨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輕輕道,“這是因為長樂軍還在帝京中。”
長樂軍向來是大渝的主心骨,有長樂軍在,他們的心裏便有了依靠。
馬車從鬧市中經過,路過沉錦的将軍府,江阮輕嘆一口氣,“好久沒有二哥的消息了,他與楊家小姐方重逢,卻又分開,楊家小姐心裏定是不好受的。”
祁烨修長的手指敲着江阮的手背,江阮知道那是他思考問題慣有的動作,只聽祁烨道,“快了,很快便會有二哥的消息了。”
江阮心中泛起一抹疑惑,祁烨的話太過篤定,讓她有些錯覺,就像他知道何時二哥會來消息一般。
江阮還想說什麽,卻只見府中楊玖姌帶着丫鬟走了出來,将軍府的管家恭敬的将她送了出來。
楊玖姌并沒有看到帝後,坐上馬車離開了将軍府。
帝後的馬車也随後離開,但見方向卻并不是回宮的方向,江阮看向祁烨,“咱們這是去哪兒?”
祁烨嘴角微勾,“到了你便知道了。”說着,向江阮晃了晃手中的鈴铛。
江阮臉上一紅,扭開頭不去看他,祁烨往她身邊蹭了蹭,順便在她唇上偷了個吻。
到了地方,祁烨親手扶着江阮下了馬車,此時江阮才發現,祁烨帶她來的這個地方是廢太子的府邸。
侍衛開了門,帝後二人走進去,只見府中無比寂靜,好多院落都沒有掌燈,散發着蕭條孤寂之感。
有太監進去通報了,出來迎接帝後的卻只有江靜娴一人,并不見廢太子。
“臣妾參見陛下皇後娘娘,二皇子他正在後院飲酒,有些醉了,所以不能出來見駕,還望陛下恕罪。”
江靜娴這些時日一直來往宮裏給江阮與太皇太後請安,倒是學的越發乖了。
祁烨要江阮在前廳等他,自己則去了後院。
後院內,廢太子正半靠在涼亭裏飲着酒,醉生夢死,見到祁烨,嘴角嘲諷的扯了扯,“呦,皇帝陛下是來看看失敗者的下場嗎?”
祁烨撩袍在他對面坐下,離開了江阮的祁烨,臉上向來沒有太多的表情,看着廢太子的眼神像是看一個冰冷的物件。
“二皇子這種日子過得可還舒心?”祁烨不答反問。
“呵呵。”廢太子仰頭喝了一口酒,眼帶諷刺,“怎麽,你今日前來太子府,為的就是與我閑話家常?”
祁烨懶懶的看他一眼,轉而看向亭外的池水,拿起欄杆上的魚食扔了些下去,池中的錦鯉争先恐後的游過來争搶。
廢太子也看到了那些為了魚食而奮力搶奪的魚,冷笑兩聲,“成者王侯敗者寇,輸了便是輸了,不勞煩皇上日日提防,若皇上不放心,大可将我殺了便可。”
祁烨轉眸看他,眸子中帶着些殺意,“你當真以為朕沒想過殺了你?”
“哈哈哈...”廢太子仰頭大笑,半晌才停下來,“你這皇位本就做的不光明,若連兄長都不放過,這英明的名聲怕是就毀了吧,失天下先失民心,皇上怕是也不敢的吧?”
廢太子挑釁的看着他,眼中帶着不屑。
祁烨的性子豈是因着旁人一兩句話便能挑動的,他站起身,背對廢太子而立,撫着手上的碧玉扳指,眉目不動,“二皇子可知朕最喜歡的生活是般模樣的?”
祁烨不等廢太子說話,便自顧自的說了下去,“一畝良田,一方池塘,一處茅屋,一個紅顏,吹笛弄蕭,下棋品茶,日出而作,日暮而息,閑暇時,好友幾個,共飲一壺酒。”
廢太子嗤笑兩聲,“說的如此好聽,還不是為了這個皇位争得頭破血流。”
祁烨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話,“世上之事,最美妙的莫過于随心而為,可是有幾個人可以做到?”
祁烨自嘲的笑了笑,“有些時候,你并不想走這條路,可是有無數人在後面推着你,不得不走,于朕是這般,于你也是這般。”
“我?”廢太子哼笑一聲,“我現在被你幽禁在這裏,混過一日算一日,不知哪一日,你一個心情不好我的命也就到頭了,還有什麽路可走。”
“是嗎?”祁烨轉身,微微傾身,幽深的眸子盯着他,“你不想走,可是有人在為你走。”
“你什麽意思?”廢太子臉色一變,身體僵硬起來。
祁烨直起身,雙手負在身後,居高臨下的看着他,“朕當年為了身在冷宮的母後,為了那些因為朕失了性命的忠仆,為了皇兄,為了義父,而如今二皇子呢,二皇子莫不是忘了,宮裏你的母後還被關在冷宮裏,太皇太後心中尚不承認我這個皇帝,多少前太子黨都在蠢蠢欲動,二皇子不會以為朕會傻到相信你心無旁骛,只想着每日飲酒作樂吧?”
廢太子握着酒壺的手倏地握緊,半天才澀然開口,“我有自知之明,也從未想過要翻身,只要皇帝好好善待母後和太皇太後,讓我做什麽都可以。”
“是嗎?”祁烨嘴角微勾,但笑意卻不達眼底,聲音裏帶着刺骨的冷意,“善待你的母後?那當年因着你母後死去的我的皇兄,還有那些無辜的侍衛奶娘,就這麽算了嗎?”
廢太子嘴唇動了幾下,“你到底想做什麽?你想要了我母後的命?還是想要了我的命?”
祁烨擡手輕輕推了推欄杆上的魚食,整個瓶罐打翻在池中,引得池子中的魚騷亂不止。
祁烨面無表情的轉身,大步離去。
廢太子站在那裏,雙手攥緊,這大半年以來,他日日頹廢,日日淫樂,也想着就這般自生自滅的過完這一生吧,可是這個皇帝卻并不這麽想,也是,若換做他做了皇帝,也是要趕盡殺絕的,既然退已是死路,不若前進一步,争上一争。
前廳內,江靜娴低眉斂首的坐在那裏,不發一言。
這大半年以來,皇上雖然幽禁了廢太子,卻允許江靜娴自由出入廢太子府,還需進宮去請安,所以,不過這短短的幾個月,江靜娴便看清了人情冷暖。
以往将她捧在天上的人,此刻卻将她踩在了鞋底下,所以她也越發知道收斂了。
只是面對江阮,她心中永遠是無法真正的平靜的。
“當日皇後娘娘穿着婚服自魯國公府擡出去與林家三公子成婚,可有想到自己有一日會成為後宮之主?”江靜娴開口打破了屋內的寂靜。
江阮擡眸看她一眼,江靜娴瘦了許多,下巴尖了起來,顯得那雙眼睛越發明顯,于是她極力想要隐藏的那些不甘也從她的雙眼中洩露了出來。
江阮不答反問,“當日因着二皇子為本宮簪了一支梅花,便怨恨本宮至今的大姐姐,可有想到自己有一日會落得如此下場?”
江靜娴自嘲的笑了,語氣倒還是平靜的,“還真是沒想到,直到現在我都覺得這是一場夢,夢醒了一切都會變好的。”
江阮眯了眯眼睛,端起桌上的茶盞撥弄了一下杯蓋,沒喝又放了回去,“也許是夢一場吧,希望醒來時,大姐姐不會覺得失望。”
“自然不會。”江靜娴背脊挺直,端莊的坐在那裏,語氣咄咄。
江阮看她那般模樣,募得便想起了那日的賞梅宴,江靜娴也是這般坐在那裏,背脊挺直,高傲的揚着她的頭,睥睨着所有的人,而當時的太子卻目不斜視的走過她身邊,連看她一眼都沒有。
江阮猶記得當時她臉上一閃而過的那抹悲傷,難堪,還有倔強。
那個時候,她對江靜娴其實是有些同情的,到了現在,江阮看着她,心裏的感覺一如當年,無論到了何時,江靜娴都保持着她的高傲與自尊,不肯妥協。
祁烨從後院走過來,對着江阮伸出手,“阿阮,咱們回宮吧。”
江阮将手放在他的手裏,順着他的力道起身,走前,江阮回身,又看了一眼江靜娴,“那,大姐姐,後會有期。”後會怕是再也沒有期了,這皇權中心的較量,沒有對錯,只有成敗。
“恭送陛下,皇後娘娘。”江靜娴看着帝後相攜離去的身影,不知為何,眸子裏染上一抹濕意,雙手緊緊的握在了一起。
回宮的馬車上,祁烨頭靠在江阮的肩膀上閉目養神,面上有些疲憊的樣子。
江阮擡手給他揉着額頭,輕聲道,“先生,廢太子有反心?”她有些想不通祁烨為何要來見廢太子。
祁烨閉着眼睛,聲音有些陰狠,“不管他有沒有反心,朕都得要他有。”
江阮的手一頓,腦中思緒翻湧,一些以前想不明白的事情慢慢連成一條線,心不由跳的有些快了。
祁烨不用她猜測,便開了口,“他若沒有反心,朕就不能殺他,可是,他必須死。”
江阮沉默了一會兒,按在他額上的手繼續為他按揉着,沒有說話。
為何他一直放着魯國公府不動,因為廢太子需要依靠魯國公府,為何太皇太後一直要江靜雲嫁給皇上,因為只有魯國公府有了權勢,廢太子才能東山再起。
而現在,魯國公病重,江瀚海心中怕是已經忐忑至極,而太皇太後在宮裏已經翻不起浪花,他們若想活,只有一條路能走。
一切的一切,不過是祁烨為廢太子鋪就的一條不歸路罷了。
微風吹過,撩起了車簾,江阮伸手擋在祁烨的臉上,為他擋住那夜晚帶着涼意的風。
祁烨順勢躺在江阮腿上,翻了個身,摟住她的腰,将自己的頭埋入了她的懷中,嘶啞着開口,“阿阮,我走着走着,便把自己走成了我最厭惡的模樣。”
江阮撫着他的發絲,在他耳廓上親了親,輕聲道,“先生,無論這前路如何,我都會陪在你身邊的,不離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