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翌日便是小公主的百日宴,前些日子,宮外的那些達官顯貴們便聽到了消息,這次雖然是小公主的百日宴,其實是太皇太後和皇後要為皇上選妃。
今日的宴會帝後是分開舉行的,衆位大臣與皇帝是在崇華殿飲宴,而皇後攜衆女眷在禦花園裏賞花。
小公主滿月宴時太皇太後并未出席,京中便有些傳言,今日太皇太後出現了,而且心情尚好,皇家不睦的傳聞自然不攻而破。
這些時日,有許多官員的夫人已經進宮見過太皇太後,心裏有了幾分把握,一國之君沒有妃嫔,本就說不過去,若太皇太後與皇太後硬要為皇上選妃,皇上是沒有任何理由拒絕的。
所以這場百日宴不同于兩個月前的滿月宴,大家心知肚明,能夠在今日被太皇太後看上的女子,便離入宮不遠了。
太皇太後與衆位夫人相談甚歡,宴會一直歡笑聲不斷,江阮坐在一旁,嘴角噙着溫婉大氣的笑容,一點兒沒有因為是為皇帝選妃而有絲毫的不高興。
太後表情雖沒什麽變化,但看向江阮的眼神卻有些憐憫,自古帝王便是如此,哪有一生鐘情一人的帝王。
同樣心中難受的還有坐在左側的定國公夫人,江阮住在祁王府時,她親眼見證了帝後之間那深切的感情,可是那個男子是皇帝啊,定國公這一生只有她一個女人,被衆人嘲笑了一輩子,而坐在高位上的那個皇帝,怎麽可能一生一世一雙人呢。
想到這裏,定國公夫人悲從中來,她的女兒,怎麽就這麽命苦呢,她從來不想她的女兒位居高位,只想她女兒有一個疼她愛她的人平安到老,可是,她受了那麽多的苦,現在又卷入了這權勢的中心,怕是再也沒有平靜的生活了。
“來,雲兒,彈奏一曲為大家助興吧。”太皇太後對江靜雲招招手。
江靜雲上前行了一禮,便坐在了古琴旁,十指微動,一曲鳳求凰傾瀉而出。
江靜柳站在江阮身後,小嘴癟了癟,小聲嘀咕,“這江靜雲竟還不死心。”
今日選妃,這魯國公府家的四小姐和五小姐都是适齡女兒,想來總有一位是要入宮的,只是不知是這四小姐還是一直住在皇後宮裏的五小姐了。
要說這四小姐,太皇太後似是對她很是寵愛,話裏話外的意思便是想要讓她入宮的,而這位五小姐是皇後的親妹妹,若真要入宮,這位五小姐也是極有可能的。
一曲畢,衆人皆紛紛贊嘆。
“此曲當真是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啊。”一男子好聽的聲音傳來。
衆人看過去,只見皇帝帶着宮人走了過來,臉上挂着極其淺淡的笑容,看了一眼江靜雲,然後對太皇太後還有太後行禮,走到江阮身邊落座,自始至終沒有看江阮一眼。
皇帝臉上的指痕經過一晚上,越發明顯了些,底下衆人雖看見了,卻也沒有敢大着膽子開口問的,只是對帝後的生活揣測萬分,會不會是因為皇上要選妃,所以皇後嫉妒,才将皇上的臉給撓花了?
今日皇上對皇後神情如此冷淡,想來是兩人之間有了嫌隙,只是礙于這皇後畢竟是魯國公府的小姐,姑祖母又是太皇太後,所以才對皇後如此寬容的。
“皇帝來的正好,來,雲兒,給陛下敬杯酒。”太皇太後對江靜雲招招手。
江靜雲前幾日還說她害怕祁烨,不想嫁給他,今日卻又不知怎的又換了一副心意,看向祁烨的臉上又帶上了羞澀,向來少女心事多變化,一時一個樣子。
江靜雲上前敬酒,祁烨也沒有推辭,與她碰了一杯,一飲而盡。
見皇帝今日心情不錯,那些大臣之女紛紛獻藝,力求在皇上面前表現自己,能夠得到皇帝的青睐,而今日的皇帝來者不拒,似是很高興。
一場宴會,各人心裏有各人的心思,有各人的打算,祁烨側眸看了一眼江阮,今日這場所謂的百日宴,實際的選妃宴,直至此時,江阮只淡笑着,不發一言,他只是想要知道他的皇後打算如何收場。
“皇後啊,皇帝登基已有大半年,也該選妃了,你是後宮之主,理應為皇帝打理好這後宮之事,後宮安穩,皇帝才能安心處理前朝之事。”太皇太後一臉的和善,像是真的為了皇上着想一般。
江阮躬身,“是,皇祖母,臣妾已經拟好了日子,着禮部準備妥當,便為陛下選妃。”
江阮在百官夫人面前說了這話,而皇上并沒有提出異議,這件事兒也便是板上釘釘了,衆人心中湧起一股激動。
後宮選妃需要經過層層篩選,從民間還有官家選取适齡女子入宮,而這些百官家的女兒比那些平頭百姓多了一個好處便是能夠見到皇帝,只要皇帝對她們看上了眼,哪還需要什麽層層篩選,自此以後便是大富大貴了,是以那些想要入宮的女子更是含情脈脈的望着皇帝,希望他能多看自己一眼。
江阮坐回去,感受到一絲冷冽的視線,側眸,便看到了祁烨正在看着她,神情自然,似是不經意,薄唇開合,無聲的說了幾個字,“需要為夫幫忙嗎?”
江阮只做沒看見,垂了眸。
“钰太妃恭賀長樂公主百日之喜,特獻上玉如意一對。”小太監扯着嗓子喊。
钰太妃帶着五皇子緩緩走過來,今日的衆人都穿金戴銀,只有钰太妃身穿一身素白的衣衫,未施粉黛,領着蹒跚學步的五皇子緩緩走了過來。
钰太妃行了禮,江阮笑着招呼,“太妃來的正好,大家正在商議為陛下選妃的事宜,太妃來了正好,也可以提些意見。”
钰太妃擡眸,“陛下要選妃?”
钰太妃的語氣似乎是不太好,太皇太後皺了眉,招招手,“钰太妃到哀家這裏來坐。”
钰太妃卻站着沒動,一開口卻是讓衆人訝異萬分。
“先皇過世尚不足一年,陛下便大肆選妃,豈不是對先皇不敬?”
絲竹之聲頓停,衆人都不可思議得看着這位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的太妃娘娘,她能在宮裏安穩度日已是陛下開恩,怎還敢說出這般大逆不道的話?
“你在胡說什麽。”太皇太後震怒的拍了一下桌子,“今日是宮宴,豈容你在此大放厥詞,來人啊,把她給哀家帶下去。”
滿園子的護衛無一人上前,他們聽從的是皇帝,而不是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許是有些過于激動了,不過片刻便知自己失态了,握緊了手。
祁烨慵懶的靠在椅背上,白皙的手指繞着手裏的碧玉杯盞打轉,眼中暈染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他似是知道他的皇後在打什麽主意了。
“太妃娘娘。”江阮不疾不徐的開了口,“先皇過世,陛下已然為先皇守孝半年,陛下不比平常百姓,而是關系到天下蒼生,歷朝歷代已經定下規矩,皇上不必遵從守孝三年之禮,只要陛下心中時時挂念先皇便好。”
“是嗎?”钰太妃看着江阮,“皇後娘娘所言倒是不虛,只是小公主滿月宴時,絲竹之聲響徹整個皇宮,那時,陛下可是在為先皇守孝?”
皇後被钰太妃問的啞口無言。
祁烨眼中越發亮了起來,眼中帶上了贊揚,民間有父母過世,守孝三年之禮,而到了宮廷之中,若讓皇上為先皇守孝三年,廢禮樂,有些不太現實,于是便改了舊制,皇帝只需為先皇守孝一年便可。
到了先皇那裏,便又遇到了一個難題,先皇在位時,有蔡相還有些不懷好意的大臣在位,朝政不穩,難免要娶些妃嫔入宮以此來加固君臣關系,鞏固政權,于是便又把舊制改為了半年。
到了祁烨這裏,又有了新的變故,祁烨登基并非正常的繼承大統,也不是養在宮裏名正言順的皇子,雖然有聖旨,但大家心裏都明白,說白了,就是謀權篡位,所以自從祁烨登基,那麽多的官員受到了牽連,這些守孝的舊制哪還有人敢提,無人提,祁烨自然也不樂意為先皇做什麽樣子,于是便不了了之了。
而對于選妃之事,祁烨向來沒有放在心裏,所以也便未加多管,只是沒想到江阮竟然會來這麽一出。
這種事情大臣提起來便沒什麽意義了,也無人敢提,而由同是先皇皇子的五皇子提出來,便意義重大了。
祁烨支着下巴看向钰太妃,眸子微眯,似是帶着些危險,“太妃是在譴責朕?”
钰太妃牽着五皇子的手泛着細汗,面上卻還是一片鎮靜,跪倒在地,“我并無此意,今日來只是懇請皇上允許我這個喪夫的可憐女人帶着五皇子去皇陵為先皇守靈,不然先皇在底下怕是該寒心了。”
钰太妃此話說的毫不留情面,在座衆人臉色都不太好,這是當衆指責皇上不孝啊!
衆人看着祁烨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終于坐直了身體,此時皇帝被逼問到這個地步,若再沒有些表示,便無法交代了。
祁烨坐在那裏,眸子幽冷的看着钰太妃,衆人大氣也不敢出。
不知過了多久,祁烨才緩緩起身,開了口,聲音凜冽,“朕雖年少離宮,對父皇實則心仰慕之,父皇待朕疼愛有加,更是将皇位傳予朕,朕登基以來,忙于政事,對父皇卻有不孝,皇祖母,母後。”
祁烨轉身看向太皇太後還有太後,跪倒在地,“是兒臣不孝,讓皇祖母還有母後寒了心,今日朕便下一道罪己诏,為兒臣的不孝彌補,自今日起兒臣願為父皇守孝三年,三年內不行禮樂,不納妃嫔,請皇祖母與母後成全兒臣。”
見皇帝跪下了,衆人也都跪倒在地,江阮也起身跪倒在了祁烨身邊。
太皇太後滿臉寒霜,只是皇帝口口聲聲是他不孝,她若不應,便是由着皇帝不孝,若應了,三年不納妃嫔,怎麽可能?
“皇帝有孝心,大可以時時前去皇陵悼念,不需為此三年不納妃嫔,畢竟皇嗣乃國之根本啊。”太皇太後依舊不死心。
“皇祖母,守孝三年之禮,古來有之,只是後來漸漸演變,變成了今日這般,可是既然朕的子民們都能做到守孝三年之禮,為何朕做不到?朕乃天下表率,自當為天下人之先,朕會與衆大臣商議,将舊制改回,禮不可廢。”
事已至此,太皇太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太後親自起身将祁烨扶起來,“皇兒孝順,乃天下百姓之福。”
定國公夫人率先走出來,跪倒在地,“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衆人互相看了一眼,跪下山呼萬歲。
祁烨起身後,看向跪在那裏的钰太妃,“既然五皇子有孝心,朕便應了太妃娘娘之請,即日起封五皇子為寧王爺,太妃帶着寧王爺,擇日出宮,去往皇陵給先皇看守皇陵去吧!”
皇帝并未言明寧王要看守皇陵多少時日,但衆人都知道,今日太妃如此逼迫皇上,以後的日子怕是不好過,往輕了說,這太妃是不把皇上看在眼中,往重了說,這太妃似是有謀逆之嫌啊!
钰太妃謝恩,望向江阮的眸子裏帶上了一抹感恩,這宮裏尚且動蕩不安,五皇子頂着先皇之子的名號,定然也過不安穩,即便皇帝不會要了他的命,也總有有心人想要利用,不如先暫且避一避風頭,等朝政安穩了,再讓她的孩子當個閑散王爺安度此生吧!
祁烨眼睛在衆人失望的臉上掃過,最後停留在江阮臉上,兩人四目相對,互相的臉上都沒什麽表情。
江阮行此一事,其實也是萬般無奈,上有太皇太後,下有文武百官,有無數雙眼睛在看着她這個皇後,她若肆意妄為了些,旁人說她是妖後,說皇帝被人皇後魅惑,現在她是魯國公府的女兒,尚可以不去管魯國公府如何自處,可是日後呢?
她實則是定國公夫婦的女兒,作為皇後,她若賢德,定國公與葉舟逸在朝中行事便可方便許多,皇帝便也可少為後宮之事傷神。
當然,她還有一個私心,她年少吃過太多的苦頭,不算是養在深閨的大家閨秀,又看了那麽多陛下不知從哪裏給她尋來的話本,她的想法是異于旁人的,她想要追求那種一生一世兩人白首的感情,不容她人插足的感情。
若放在普通人身上,這個想法并不難實現,只是祁烨是皇帝,這種想法便成了異想天開,她一直知道祁烨的心思,知道他對她的愛意,只是一個帝王,一生只有一個皇後,這聽來便是天大的笑話。
她曾為之猶豫了很久,很久,後來,她想,不若賭一把吧。
她記得祁烨說過,何須交頸為鴛鴦,胡颉颃兮共翺翔。
那是他給她的承諾,一生為一人的承諾。
她想着也許沒有妃嫔的後宮也許不是不可以,只是前人沒有人想要去做而已。
只要祁烨想,她也願,兩個人心意相通,也許總歸是可以實現的。
只是在這條路上,不能只有祁烨在行走,她也是可以與他并肩而行的。
祁烨的視線自江阮臉上移開,聲音冷淡,“既然如此,皇後,今日的宴會便至此時為止吧。”祁烨說完,便面無表情的轉身離去,渾身帶着些冷意。
衆人皆以為皇上是被逼無奈放棄選妃,所以才會如此生氣,從而遷怒于皇後。
而這件事情上皇後在其中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衆人只能放在心中猜測,至少表面上大家看到的是皇後賢惠,心甘情願為皇上選妃,只是沒有成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