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祁烨兩日未歸,積壓了許多奏折,等将政事處理了,天已蒙蒙亮。
祁烨放下手中的朱筆,揉了揉脖子,站起身走到窗邊,打開窗子,深深吸了一口氣。
陽春三月,碧空如洗,花園裏早春的花散發着淺淡的馨香,讓人心生愉悅。
阿阮初見他時便也是這種日子吧,熙熙攘攘的街頭,街市上散發着各種吃食的香氣,她站在胭脂鋪子裏,第一次見到了他。
那時的自己剛剛失明沒多久,那應該是自己這輩子最落魄的時候了吧,剛剛從鬼門關裏闖出來,與所有人都失散了,身無分文,潦倒不堪,更重要的是他的心裏充滿了彷徨。
而就是那個時候,有一個聲音很溫和,笑起來很好聽的女子,每日給他送一壺茶水,那茶水并不是他喝過最名貴的,卻是他喝過最好喝的。
他于江阮,怕是一眼之間的心動,而江阮于他,卻是日久情深的默默涓流,充盈了他的心間。
可惜的是,那是他看不見她,這許是他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吧,初相見時,不知她第一眼看到他時是何表情,是何樣貌,也沒有在她愛上他的第一刻愛上她,這是他虧欠了她的。
祁烨總是閉上眼睛回想着那個日子,只覺緣分這個東西當真妙不可言,兜兜轉轉,該是你的終歸是你的。
“陛下,這是娘娘派人送來的早膳,娘娘讓您吃了再去上朝。”小太監輕聲道。
祁烨看到桌上擺好的膳食,嘴角微勾,他家阿阮到底是心疼他的,生氣歸生氣,卻也沒有忘記給他準備膳食。
“皇後呢?她為何不親自來?”祁烨好心情的在桌前坐下。
“娘娘一大早便出了宮,娘娘說她要在祁王府住一晚。”小太監小心翼翼的答道。
祁烨筷子頓了一下,他家阿阮當真絕情。
江阮來祁王府引起了一場不小的波動,而這場波動是來源于花琰。
江阮已經有很久沒有見過花琰了,自從她生完長樂後,花琰便很少入宮了,大多數時間都是呆在祁王府裏致力于他的醫術,偶爾也會在祁王府門前來一場義診,久而久之,祁王府裏有一個神醫的事情便也不胫而走,大家都以為這花琰是祁王府的門客,而此時祁王府的主人榕桓便得了個賢名。
雖然祁烨從未冊封榕桓,但是既然賞了他祁王府,大家心裏都心知肚明,這怕就是未來的祁王爺了,陛下把自己做王爺時的稱號給了榕桓,可見榕桓在他心裏受寵愛的程度。
而今日江阮前來祁王府,是帶着墨漾一起來的,花琰瘋瘋癫癫都是慣了的,祁王府的人也都是見怪不怪了,向來沒什麽人搭理他,而沉錦的離去帶走了大半的幽雲騎,剩下的鄞湛等人都護衛在陛下身邊,幾個在王府裏的平日裏都暗中保護榕桓和長樂,自然沒什麽人陪他胡鬧。
今日他一見墨漾,心裏可是歡騰的很,對着墨漾便撲了過來,“小三十六...”
墨漾平日裏向來清冷,除非江阮問他話,不然他從不說話,直至此時,江阮也沒見他臉上有過面無表情之外的第二個表情。
面對花琰的熱情,墨漾臉上毫無起伏,側身往回廊裏讓了讓,花琰用力過猛,便直直掉入了錦鯉池中。
江阮吓了一跳,忙讓人下池子撈他,這不過剛剛開春,池子裏的水可是涼的很。
墨漾眉頭輕皺,足尖輕點,踏過碧波,将在池子中撲騰的人拎出了水中。
這個插曲将整個祁王府都驚動了,多虧是虛驚一場,但也令平日裏寂靜的王府徹底熱鬧了一番。
花琰裹在被子裏,渾身發顫,抱着姜湯的手都不停的抖着,眼神哀怨的瞅着墨漾,“小,小三十六,你太,太絕情了。”說着鼻間一行清流汩汩而下。
墨漾抱着劍垂眸不言不語,連看他一眼都懶得看。
江阮抱着長樂坐在床邊,順手拿起一旁的絹帕遞給他,“花大夫,擦擦。”
花琰抹了一把鼻子,可憐兮兮,“皇後娘娘,您還是讓小公主離我遠些吧,萬一被我傳染了便不好了。”
江阮聞言,忙抱起孩子往後退了幾步,“那我就先帶着長樂回房了,花大夫好好休息。”
花琰,“...娘娘您的嫌棄不用表現的這麽明顯吧?”
眼見着江阮走了,花琰幽怨的小眼神看向了墨漾,巴巴道,“小三十六...”
墨漾留給他的是一個決絕的背影。
花琰哼了一聲,滾進被子當中,捂住了自己,這世上最讨厭他的,就是這個小三十六了,旁人與他疏遠,向來只是開玩笑,而小三十六對他,怕是真的厭惡吧!
祁烨是在午後來的,江阮正躺在床上背對着房門哄孩子午睡,聽到腳步聲,以為是宮女,虛了一聲,“小聲些,剛睡着。”
祁烨大步走過來,從背後抱住江阮不管不顧的在她臉上親了一口,江阮先是一驚,繼而察覺的熟悉的懷抱與氣息,放了心,側眸看了他一眼,“陛下怎麽來了?”
祁烨沒回答她的話,而是低頭用下巴去蹭睡夢中的小人兒,江阮忙推他,祁烨卻不罷休,順勢将江阮也壓在了身下,一家三口滾做一團,小人兒終于醒了,因為被人打擾,開口哇哇大哭。
江阮只覺有些無力,忙安撫的哄着孩子,好在小人兒困了,砸吧砸吧嘴又睡着了。
江阮想要起身,那人卻賴在她身上不肯起來,江阮無奈,“陛下想幹嘛?”
“對不起,是我錯了。”祁烨一開口便是道歉。
江阮卻沒什麽反應,她家先生道歉實在是太正常不過了,只要他一做錯事,認錯态度都特別良好,可是日後從來沒有改過。
初識時,江阮怎麽也想不到,就是那樣的一個男子,站在那裏像是從畫卷裏走出來的讓人賞心悅目的男子,後來會變成這般厚臉皮的一個人。
也許,他從來都是這樣的人,只是那時的她不曾發現而已。
江阮推開他,下了床,語氣淡淡,“陛下哪裏錯了?”
“哪裏都錯了。”祁烨跟過來,貼着她,一步不離。
這話便是還沒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江阮豈會輕易原諒他,走到桌邊執壺倒了一杯茶水,剛剛端起來,便被某個厚臉皮的人湊過來就着她的手飲了去,喝完後,頭靠在她肩膀上,小聲道,“阿阮,我昨夜一夜未睡,今日還處理了好多事情,好不容易抽了些許的空過來。”
他這般無賴,江阮縱有天大的氣也沒有了,轉身,便撞進了他懷裏,祁烨順勢摟住她的腰,唇在她耳邊嘶啞道,“阿阮,陪我睡會兒吧。”
祁烨将江阮抱上床,江阮摟着長樂,祁烨摟着江阮,三人進入了短暫的小憩。
這邊,花琰換了另一身大綠色的衣衫,頭上紅發帶分外鮮明,大搖大擺的進了帝後的院子,老遠便瞧見在屋頂上坐着的兩個青灰色身影,高興的招手,“十八,小三十六。”
墨漾聽到聲音別開頭去,十八嘆了口氣,“你說這庸醫每日裏哪來的這麽高的興致,我在祁王府的這些日子快被他折磨瘋了。”
墨漾還是不言語,十八看着越來越近的歡快身影,又看向墨漾,“也就你這張冷臉能制住他了,十八哥我先走了...”
十八站起身就打算往樹上跳,衣帶卻被人扯住,接着一個力道襲來,自己便被人扔下了房頂,正正好好落在花琰身前,花琰樂了,“十八,好幾天沒見你了,想我了嗎?”
十八站直身體,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塵土,轉頭,“欸,我怎麽在這兒?對呀,我怎麽在這兒?”然後晃悠着身子走了兩步,一個提氣消失不見了。
花琰,“......”
屋內,長樂睡夠了早已經醒了,正抱着小腳丫玩的不亦樂乎,江阮迷迷糊糊醒來,看到長樂的小臉,不由笑了笑。
祁烨聽到娘倆的笑聲,嘴角不由勾了勾,尚閉着眼睛便探頭往江阮臉上湊。
‘啪’的一聲,清亮的巴掌聲,打的祁烨懵了一會兒,方睜開眼睛,一只胖乎乎軟嫩嫩的小手對着他的另一邊臉又是一巴掌,伴随着的是咯咯的笑聲。
她的小手太快了,江阮都來不及阻止,便見祁烨臉上被她的小手劃了兩道紅痕。
“相,相公,你沒事兒吧?”江阮驚詫後,便是忍不住的笑,摸他的臉,“疼嗎?”
臉上些微的疼痛讓祁烨徹底清醒了,撐起半邊身體,執起長樂的小手,“這些奶娘嬷嬷,指甲這麽長也不知道剪剪。”
江阮抱住長樂親了親,“樂兒這是要留着指甲,等她爹欺負她娘親時,便替她娘親出氣的。”
祁烨看着母女倆抱在一起可憐兮兮卻又忍着笑的樣子,無奈,“你就笑吧,等明日百日宴上,大家看到為夫這般模樣,定以為帝後夫妻不和,大打出手了。”
江阮埋頭在床上,悶聲笑,“哪是以為,本就如此。”
祁烨無可奈何,摸摸她的頭,寵溺的笑,“只要你高興,親自撓幾下也行。”
江阮終于笑完了,坐起身,看着他臉上越發明顯的兩道指痕,“讓花琰來瞧瞧吧。”
江阮話音剛落,便聽到了花琰大喊的聲音,“小三十六,來,來,讓本神醫給你把把脈,你看你的臉如此蒼白,定是受了風寒,來來...”
祁烨打開房門,看向他,“你大呼小叫什麽呢?”
花琰看到他的臉,震驚萬分,“三,三爺,不,皇上,你被皇後娘娘打了?
祁烨的嘴角忍不住抽了幾下,硬生生忍下了将他扔進池子裏的沖動,他來時便聽說花琰落水的事兒了,若再扔下去,怕是要好幾天出不了屋了。
花琰邊給祁烨上藥,邊不屑道,“三爺,以往生死關頭你都不帶皺眉頭的,今日不過是被皇後娘娘撓了幾下,就這般大驚小怪,未免也太嬌氣了。”
“我堂堂一個神醫竟然在這裏給你醫治指痕,也太大材小用了”
一旁站着的無數宮女太監渾身冷汗直流,這位神醫怕是不要命了吧?
“您說是不是,三爺?”花琰唠唠叨叨不說,竟然還尋求皇帝陛下的贊同,這膽子也是大的沒邊了。
江阮忍不住偷笑,饒是祁烨對花琰向來寬容,此時也忍不住黑了臉,聲音平板,“我再說一遍,我沒有同皇後吵架,花琰,你給朕閉嘴。”
“閉嘴?三爺,您這也太為難我了,閉上嘴怎麽說話?雖然您現在貴為皇上,掌握天下生殺大權,但是您也不能阻止我說話呀,是不是?”
祁烨忍不住拂開他的手,站起身,看向江阮,“我現在要回宮,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回去?”
江阮看了看懷中的長樂,又看了看祁烨,躲開他的視線,小聲道,“明日是長樂的百日宴,明日早上,我同長樂一同回宮,相公先回吧。”
再一次輸給了自己的女兒,祁烨忍了良久,轉身走了。
花琰看着祁烨的背影,一臉了然,“你看,你看,還說沒有吵架。”
隐在暗處的十八不住的搖頭,“這庸醫真是沒心沒肺的很呢!”
墨漾垂着眸,淡淡道,“能夠一直活的這麽快樂,這世上沒有幾個人能夠做到。”
十八聞言看了他一眼,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撫道,“你也可以這麽快樂的,因為你有三十五個哥哥。”
墨漾眼皮跳了跳,甩下肩膀上的手,縮進了沒有光影的暗處。
十八看了看自己剛剛被人嫌棄的手,撇了撇嘴,還是這麽別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