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月上柳梢,夜色如水,宮內也陷入了寂靜當中。
皇帝坐在案前,眉頭輕輕皺着,似是有什麽事情想不明白。
崔铨将一杯熱茶放到他手邊,輕聲道,“皇上,夜深了,休息吧。”
“雲泉宮那裏如何了?”
“方才小夏子來禀報,說璃妃娘娘情緒太過激動,身體有些吃不消,三皇子一直陪着,現下,璃妃娘娘已經睡下了。”
“三皇子?你稱他為三皇子?”皇帝看了一眼崔铨,“你覺得他确實是天祁嗎?”
崔铨慌忙跪地,“皇上恕罪,奴才失言了。”
皇帝沒好氣,“不過随口一問,你如此害怕做什麽?這裏沒有旁人,有什麽話朕都恕你無罪。”
崔铨擦了一把頭上的汗水,松了一口氣,“奴才只是覺得皇上心裏已經認定了這位祁公子,所以才鬥膽喚了一聲三皇子。”
皇帝擺擺手讓他起來,“他那眉眼與璃妃有幾分相似,細看便能看出少年時的影子,朕倒沒懷疑過他是假冒的,只是...”
“只是什麽?”崔铨悄悄看他一眼,觀察着皇帝的表情,他的臉上似懷疑又似苦惱。
“只是,這天祁顯然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為何這麽多年他不來找朕?這璃妃一出冷宮他便出現了?還有,今日擅闖魯國公府一事,雖說諸多疑點,可是很明顯他與這巡城禦史的關系不簡單,這麽多年,他遠離朝廷,又怎麽會與朝中官員有所聯系呢?”
崔铨掩唇笑。
“笑什麽?朕說了什麽好笑的話嗎?”皇帝倒是沒有生氣,崔铨在他身邊也有二十幾年了,做皇帝的,曲高和寡,有些話也就只能跟崔铨說說了。
“奴才覺得皇上有些想多了,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奴才作為局外人,倒是覺得事情簡單多了。”
“如何簡單?”皇帝不解的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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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铨微微弓腰,緩緩道,“皇上您想啊,當年在那般混亂當中,璃妃娘娘神智還不是很清楚時把三皇子送走了,然後娘娘又入了冷宮,換做是陛下您,您還敢回這個皇宮嗎?”
皇帝皺眉不語。
崔铨偷看他的神色,又接着說道,“等三皇子長大了,想要回皇宮了,可是三皇子現在是何種身份?不過一個平頭百姓,心裏還存在着十幾年前的誤解,覺得宮裏有人要害他,此時他怎麽敢拿着那塊小小的玉牌往宮裏來?只怕剛剛到了宮門前,便被侍衛趕走了,甚者一句假冒皇子便給砍了腦袋,所以無論他如何思念自己的父皇母妃,也是不敢冒險的。”
“那...”
“奴才知道皇上是想問這巡城禦史,照奴才的想法,這璃妃娘娘出了冷宮,全天下都知道了,三皇子自然也知曉了,皇上對娘娘的恩典,三皇子定然也是了解的,所以此時三皇子想要進宮見皇上娘娘,卻苦于無門,他該怎麽辦?”
皇帝瞪他一眼,“怎麽辦?”
崔铨又笑了,“若是奴才呀,奴才定然想法設法的入宮,最簡單的辦法便是賄賂一個官員,官銜不需要大,只要能夠将他的玉牌遞到皇上跟前兒便可以了,皇上見到玉牌,自然不會同那些沒見過世面的兵士一般,将三皇子趕出去,所以事情便是如此簡單了,這巡城禦史又想賺取銀子,又想在皇上面前立功,何樂而不為呢?”
皇上聽後,手指敲打着桌案,擰眉,若有所思,“你想的倒還真是簡單的不得了,拿他為何不去找定國公呢?”
“找定國公?”崔铨皺眉,“奴才到覺得如果去找定國公,這事情才是複雜了呢。”
皇帝看他一眼,哼了一聲,“你倒是聰明的很。”是啊,若是定國公沒有受到他派遣出去尋三皇子之前便遞上玉牌說他找到了三皇子,他倒确實是得斟酌幾分了。
只是,這到底是簡單還是複雜呢?他倒是有些摸不準了。
崔铨又畢恭畢敬道,“奴才久居深宮,自然沒有陛下的深思遠慮,只會用最簡單的方式思考問題,陛下不必把奴才的話當真,奴才也沒有孩子,無法真正的體會陛下父子情深的那種情感,陛下一眼便能瞧得出三皇子,說實話,奴才到現在還沒瞧出來的。”
皇上聽聞這句,不由嗤笑一聲,“你呀你,祁兒那時候都十幾歲了,眉眼都長開了,再變還能變得到哪裏去。”
“是是,是奴才這眼睛啊,不好使了。”
崔铨的話把皇帝逗樂了,“那麽現在呢,三皇子在雲泉宮睡下了?”
“這倒是沒有。”崔铨臉上帶上了一抹疑惑,“聽小夏子說,璃妃娘娘這一驚一喜的,身體乏了,三皇子等娘娘睡着後便離開了雲泉宮,在禦花園背面的荷花池旁站了半宿了,一動不動。”
“禦花園旁的荷花池?”皇帝喃喃自語。
“對,就是禦花園旁的荷花池。”
皇帝思索了良久,突然起身,“朕去走走,你們都不要跟着了。”
眼看着皇帝出了偏殿,崔铨直起身長長舒了一口氣,只覺後背被冷汗浸透了。
皇帝沿着石子路行至禦花園,遠遠的便瞧見月光下一個颀長的身影正站在荷花池旁。
走上前去,皇帝輕咳一聲,祁烨聞聲轉身,似是愣了一下,繼而行禮,“草民見過皇上。”
“你喚朕什麽?”皇帝皺眉。
“今日殿堂之上,太後對草民似是有所不滿,今日見了父親母親,草民心中已是滿足,不想再因着這些稱呼問題讓陛下憂心。”
皇帝呵斥,“胡說什麽呢,你是朕的兒子,這是毋庸置疑的,難道朕連自己的兒子都認不得?傳出去豈不是讓天下人恥笑。”
祁烨斂眸,沒言語。
“這麽晚了,你站在這裏做什麽?”皇帝雙手負在身後,看着池中大片的荷花,似是有些恍惚。
“昨日是兒臣的生辰。”祁烨輕輕開口,“方才送母妃回宮,路過這荷花池,不由就想起了很多年前兒臣生辰時,父皇,還有大皇兄陪着兒臣在這裏放煙花時的情景。”
皇帝身體猛地抖了一下,緩緩轉身望向他,祁烨也看着面前這個身着龍袍的男人,啓口,“那年生辰,父皇把所有的丫鬟太監都給趕走了,拎了兩壇女兒紅,與兒臣還有大皇兄一同埋在了這顆柳樹下,兒臣還記得父皇當時所說的話。”
“父皇說,平常人家的父母都會在女兒出生時埋下一壇女兒紅,等到十幾年後,自家女兒出嫁時便将這酒取出來分給賓客喝,父皇說,也要為兒臣和皇兄埋下兩壇酒,等至将來皇兄和兒臣成婚時,便取出來,這酒不叫女兒紅,而是要叫做皇子酒。”
祁烨心中此時此刻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明明只是一種手段,怕夜長夢多,若不及時讓皇帝恢複他皇子之位,一直拖下去,事情就不好辦了。
可是說起這些陳年往事,他的心裏卻泛起了難以言喻的感覺,畢竟那些年,他待他和大皇兄,真的像是普通人家的父親一般,慈愛溫和。
埋酒的事情只有天瑞,天祁還有他知曉,皇帝眼眶濕潤,心中最有一絲猶疑也沒有了,“那酒你可還記得埋在何處?”
祁烨阖了阖眼眸,擡步,走至皇帝身邊的那顆柳樹下,撩袍蹲下,用手撥弄着地上的青草,輕輕道,“兒臣記得,當日大皇兄說,兒臣的生日是在七月,于是便将酒埋在了這第七顆柳樹之下。”
聽到祁烨提起天瑞,皇帝心緒湧動,“皇兒這些年受苦了,日後父皇定會好好補償你,明日早朝之時,朕便同天下宣布,朕的皇兒回來了。”
江阮做了一個夢,夢中王氏不見了,靜柳不見了,漓兒也不見了,祁烨站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對她說,“阿阮,不要怕,我還在。”
他說完這句話,身體便開始後退,身體變得透明,一點一點兒的消失在她的眼前,夢裏一片純白,荒無人煙,只剩她一個人。
江阮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大口喘着粗氣,滿頭大汗。
漓兒聽到聲響,披着衣服從外屋跑進來,“小姐,你怎麽了?”
江阮呼吸漸漸平穩,看了看身邊空着的地方,心裏泛起一抹無助,這是她與祁烨成婚以來,他第一次不在她的身邊。
“宮裏可有消息傳出來?”
漓兒點點頭又搖搖頭,“很晚的時候,有位王大人好似來過,說公子沒事兒了,不過他與宴大哥說了幾句,便急匆匆的離開了。”
王大人?想必便是那位巡城禦史王子峰王大人吧。
江阮下了床,漓兒忙扶住她,“小姐,你要去哪裏?”
“天亮了嗎?我想去問問宴琨...”
“怎麽了?”定國公夫人突然從門外走了進來。
江阮看着她身後的夜色,有些驚訝,“夫人怎的這麽早便起了?”
定國公夫人走到床前,看着她憔悴不堪的臉,輕嘆一口氣,“你身體虛弱,我想着早起給你煮碗雞湯,補一下身體,路過你房間,聽到聲音,進來瞧瞧。”
江阮對她行了一禮,“江阮謝過夫人照顧,叨擾夫人了。”
定國公夫人将她扶至床邊坐下,“這是說哪裏的話,我與璃妃娘娘是遠房親戚,論起來,我得喊她一聲表姐,你是她兒媳婦兒,照顧你是應該的。”
天還未亮,江阮已經沒了睡的心思,經過了昨日的事情,此時心裏還要擔憂着在宮裏的祁烨,江阮知道自己此時應該放松心情,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宴琨來了一次,把昨日王子峰帶來的消息同江阮說了,雖然知道如祁烨料想的一般無二,魯國公府一事最後一定要有一個決斷來安撫皇太後和魯國公府,而此時只能先委屈王大人,若皇上嚴懲了王大人,此事也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但是只要一時未見到祁烨,她這顆提着的心便放不下。
清晨時,花琰煎了一碗藥給江阮喝下,喝完藥江阮又喝了一碗定國公夫人煮的雞湯。
大家怕她自己一個人呆着胡思亂想,葉舟逸與花琰想着法的逗她說笑,江阮此時雖沒有心思笑出來,但到底感念大家對她所做的一切,于是努力斂了悲傷,免得衆人擔憂她。
快要午時時,宴琨急匆匆從外面走進來,“夫人,宮裏來消息了。”
衆人頓時看過去,宴琨臉上難掩激動,“今日早朝之時,皇上頒了聖旨,封了公子為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