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出了魯國公府,祁烨讓宴琨将江阮送至定國公府,然後只身一人入宮。
王子峰跟在他身邊,小聲道,“公子,此番入宮,想必也不會一帆風順,公子還要萬分當心。”
祁烨點頭,“我知道,只是此次事發突然,我們準備并不妥當,你怕是要受些委屈了。”
“下官倒是無妨,只是怕公子此去不能如想象中的順利。”當今皇上是個多疑心思極重的人,怕就怕他聽信小人之言。
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而且是發生在魯國公府內的,魯國公又不在府內,江瀚海自然也是要入宮的。
但江瀚海自然還是有心眼的,謀殺皇子,這也是大罪,所以進宮前,他先打發人去了皇太後的宮裏走了一遭。
等通報到剛剛用過晚膳正打算批閱奏折的皇上時,皇太後也已經得知了消息,所以等祁烨等人入了偏殿時,不止皇上,皇太後,皇後,還有璃妃俱已在座。
璃妃看到從殿外緩緩走進來的人,手猛的抓緊了,等到祁烨越走越近,璃妃再也忍不住,踉踉跄跄的奔下來,長淚縱橫,“祁兒,祁兒...”
他記憶中的母妃是個溫柔娴靜的女子,眼睛很亮,笑起來很漂亮,而此時撲倒他身邊的女人頭上已經泛起銀絲,眼角也已有了皺紋,雖然他依然能一眼認出她來,但她的臉上已經帶上了歲月的苦難。
祁烨眼圈一紅,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半天才低啞着喊出了兩個字,“母親...”
璃妃淚眼模糊的捧着祁烨的臉,不住的看着,淚水順着她的眼角不斷的滑落,“娘的兒啊,娘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這十二年,支撐她走下來的,便是來日相見的信念,當這一日終于來臨時,心中滋味可謂複雜難言。
皇帝也有些激動,一步一步走下來,行至祁烨身邊,彎腰看他,聲音有些顫抖,“可是祁兒?”
祁烨垂着的眸子有些幽深,緩緩擡起對上皇帝的眼睛,已是一片平靜,開口喚道,“父皇,兒臣回來了...”
皇帝仔細的打量着祁烨,眼中越發驚喜,三皇子‘走丢’那年已是十三歲,雖說已過去了十幾年,但是仔細看還是會找到當年的影子。
若不知他是三皇子,或許不會往這方面想,但是一旦知曉,便會越看越像。
“天祁,你就是天祁...”皇帝抓着他的胳膊将他扶起,眼含淚光,“你是祁兒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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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烨伸手将璃妃扶起來,璃妃此時雖然很是激動,但已斂了情緒,轉而對皇帝道,“陛下,咱們的兒子回來了。”
“三皇子?”坐在上座的皇太後突然開了口,“三皇子已經走丢了十幾年,怎麽能證明這就是三皇子?”
祁烨微微擡眸看過去,皇太後正目光威嚴的看着他。
祁烨從懷裏掏出那小巧的玉牌,“這是當年父皇給兒臣的,不知父皇可還認得?”
“認得,自然認得。”皇帝拿在手中細細看了看,“朕的皇子每人都有一塊的,母後,沒錯,這是朕的玉牌。”這個人一出現在他眼前,他便知道這是他兒子,即便沒有玉牌,也錯不了。
“只憑一個玉牌就能證明他是走失的三皇子?皇帝未免太過草率,皇室血脈絕不可如此冒失。”
“母後,你看看他,與當年的祁兒長得有多像。”皇帝錯開一步,讓皇太後将祁烨看的更清楚些。
祁烨與對上皇太後犀利的眼神,微微垂眸,皇太後打量他一番,冷冷道,“皇帝,血脈之事豈是長相所能決定的?”
不待皇帝說話,皇太後又道,“本宮倒想知道,巡城禦史是如何找到這所謂的三皇子的?”
“巡城禦史,說說到底怎麽回事兒吧,朕也想知道。”
巡城禦史忙跪下,“回皇上,太後的話,當時臣正在領兵巡視,行至魯國公府外時,聽到裏面傳來打鬥之聲,臣怕老國公受到傷害,于是沖了進去,便看到江大人正在圍殺一個年輕公子,而此時這位年輕公子說自己是宮中走失的三皇子,臣不敢私自決定,于是便把這位公子帶到了皇上面前。”
“圍殺?”皇帝眉頭緊蹙,看向江瀚海,“瀚海,巡城禦史所說之事是否屬實,為何要圍殺三皇子?”
江瀚海跪倒在地,“回皇上的話,臣并不知這位公子便是當年宮裏走失的三皇子,而且今日也并非如巡城禦史所說臣在圍殺祁公子,皇上許是不知,這位公子娶了臣的女兒,今日臣的妾室因病去世,臣的女兒回來奔喪,臣不知巡城禦史為何突然闖了進來,還妄言臣在圍殺三皇子,臣冤枉。”
“天祁,你娶了江大人的女兒?”皇上眉頭越發深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你們給朕說清楚。”
江瀚海看了一眼祁烨,開口,“這位祁公子所娶之人,便是臣的二女兒江阮,當年皇上曾為她與林家的三公子賜過婚。”
“江阮?”皇帝有些吃驚,“祁兒,你娶了魯國公家的家的二小姐?”
祁烨淡淡點頭,“是,兒臣是娶了江府的二小姐,今日我家娘子的母親因病去世,我與娘子去魯國公府奔喪,卻不料江大人卻讓家丁将将我家娘子阻攔于門外,我家娘子跪地兩個時辰,卻不得而入。”
皇帝有些有些糊塗了,“瀚海,為何你不讓他們進府?”
江瀚海長嘆一口氣,“雖說皇上仁慈,允許小女與林家的婚約只要滿了三年之期便可作廢,但是臣想着林公公對皇上一片忠心,小女既然嫁入了林家便應生是林家的人,死是林家的鬼,豈能另嫁他人,可是我這女兒一點兒也不省心,沒有媒妁之言,沒有父母之命,私自改嫁,臣覺得心中愧對皇上,愧對林公公,是以一怒之下與小女斷絕父女關系,今日小女上門,臣沉浸在悲痛當中,确實不知府內的家丁将小女阻擋門外,倒是臣疏忽了。”
“但是。”魯國公賣完乖,聲音陡然升高了,“臣也沒想到祁公子卻與王大人帶兵闖入魯國公府內,打傷魯國公府家丁無數。”
“老國公有沒有被驚擾?”太後突然開口。
江瀚海忙道,“多謝姑母挂念,今日我爹去了廟裏去見玄苦大師,不在府中,但府中女眷倒是都受了驚吓。”
皇帝皺了眉,“祁兒,江大人所言是否屬實?”
祁烨撩袍跪倒在地,“兒臣這些年不在父皇母妃身邊,不能在膝下盡孝,每每想起便夜不能寐,今日在魯國公府外見我家娘子因為擔憂其母親,哭的幾度暈厥,想到父皇與母後,心中實在不忍,于是一時沖動,闖了進去,實屬無奈,還望父皇體諒兒臣一片孝心。”
“祁兒,你這胳膊怎麽了,怎麽流血了?”璃妃突然上前,抓住祁烨尚未包紮的胳膊,他今日穿了玄色衣袍,初始并不明顯,時間長了,這血便滴到了地上。
皇帝看到祁烨的傷口,皺了眉,“這都受傷了,別跪着了,先起來,來人啊,宣太醫。”
“皇上...”江瀚海還想說什麽,被皇帝擺擺手打斷,“好了,我看這純粹是一場誤會,你們吵得朕頭肚疼了,祁兒擅闖魯國公府,确實有錯,但是也是一片孝心,情有可原,你也不要跟晚輩計較了,既然祁兒娶了你家女兒,咱們又是親上加親嘛,好了,好了,你先退下吧。”
“皇帝。”太後站起身走下來,面色不愉,“莫說這皇子的身份還未确定,即便确定了,天子犯法尚與庶民同罪,我魯國公府是什麽人想闖就能闖的嗎?”
皇帝揉着額頭,咳了幾聲,聲音有些虛弱,“母後,皇子一事,咱們改日再談,先讓祁兒把傷口巴紮了,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咱們也不急于一時,至于這私闖魯國公府一事...”
“巡城禦史...”皇帝突然看向尚跪在一旁的王子峰,“你雖是巡城禦史,卻并沒有私闖府宅的權利,你可知罪?”
王子峰匍匐身體,“臣知罪,任憑皇上處罰。”
祁烨眸子一暗,低着頭并未言語。
“既然如此,朕便革去你巡城禦史一職,從今日起你便去守城門吧。”
“臣謝主隆恩,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江瀚海皺了眉,他以為祁烨會為王子峰辯解,卻未料祁烨卻一言不發,看皇上的樣子明顯是有意偏袒,“皇上...”
太後對他使了個眼色,江瀚海閉了嘴,沒有再說話。
太後看着祁烨面沉如水的面龐,眼睛裏泛起無數鋒芒,他的出現太過蹊跷,璃妃方從冷宮裏出來沒幾日,他便出現了,而且他的樣子并不像是失散多年的兒子見到父母親時的高興,反而冷靜的讓人看不透。
還有這巡城禦史,明顯是與他站在一條線上的,皇帝此時沉浸在愛子複得的興奮之中,等到他冷靜了,自然會察覺這其中的蹊跷之處。
不知是不是她多心,這個所謂的三皇子總是讓她有些心驚。
江阮被宴琨送至了定國公府,當着祁烨的面,江阮努力隐忍着心中的傷痛,不想他過于擔憂她,而此時實在無法忍受,淚水順着眼角吧嗒吧嗒的落了下來,那是将她撫養長大的至親啊,她豈能不痛?
江阮緩緩往前廳走去,想到王氏待她的種種,悲從中來,只覺頭暈目眩,差點兒暈厥在地,多虧宴琨一直待在身旁,及時扶住了她,定國公夫人正好迎出來,忙讓人将她帶去了客房休息。
花琰漓兒還有榕桓等人都早已到了定國公府,見狀,花琰忙給她診脈。
定國公夫人擰了一塊熱的絹布給她擦拭着額頭,見她這般憔悴的模樣,眼角也有些濕潤,“江姑娘還是要節哀,若是糟蹋了自己的身體,你母親泉下也會不得安息的。”
江阮目光空洞,不言不語,眼淚成串的往下淌,花琰收了手,嘆了口氣,“夫人莫要大悲,對肚子裏的孩子不好。”
“孩子?”定國公夫人一驚,“二姑娘懷孕了嗎?”
半天,江阮才緩緩回神,轉眸看向花琰,“幾個月了?”她其實早就有些懷疑了,她的月事雖然不是很準,卻月月都來,這個月卻一直還未來,而且身體上的一些變化也讓她有所察覺。
“一個多月,正是胎兒不穩之時,夫人一定要當心,我先去為你煎一副安胎藥,你先好好休息休息。”
江阮靠在那裏,淚水還是忍不住往下落,定國公夫人擦拭了一番眼角,輕聲道,“大夫的話你也聽到了,不為別的,也要為了腹中的孩子多加保重。”
江阮努力忍着淚水,哽咽道,“我知道,我只道,可是那是我娘啊,我連她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定國公夫人将她攬在懷裏,輕輕拍着她的背,“世上的苦有千萬種,最苦的怕就是這至親之間的離別了,孩子,我知道你心裏的痛,你想哭就哭出來吧,哭完了便将這件事兒深埋心底,好好走你以後的路,世間之事,不過緣聚緣散,只是到了時候了。”
江阮終于忍不住伏在定國公夫人懷裏嚎啕大哭,以後,她再也沒有娘親了。
定國公夫人忍不住紅了眼眶,江阮哭累了,趴在她懷裏昏睡過去,睡夢裏卻是并不安寧,一會兒喚着娘親,一會兒喚着靜柳,滿頭大汗,心緒不寧。
定國公夫人輕輕撫着她的發,輕輕哼唱起一首不知名的歌謠,聲音柔和,曲調柔婉,江阮漸漸的安靜下來,緊皺的眉頭竟也舒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