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怪力神談
怪力神談
佟溪為自己的癡心妄想苦笑了兩秒。
“咱們怎麽說也曾經是雇傭關系,我給你做了不少點心,我若死了,你一點感覺也沒有?”佟溪抽抽嘴角道。
李晟堯也從懷裏掏出一壺酒來,一仰脖從容地喝了一口,喉頭滾動,妖冶的面孔在夜空中更顯得精致。
他放下酒壺,伸出拇指,慢條斯理地擦拭了一下唇角。
“我說你這是準備俯首認罪了?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溪兒嗎,你繼爹的死到底是怎麽回事,你還沒有搞清楚,就決定這麽去赴死?”
李晟堯手扶着酒壺,食指在酒壺的壺肚上面輕挑地點了兩下。
佟溪看清楚了,他手裏那壺酒可不是什麽清甜的米酒,而是一壺辣喉嚨的燒刀子酒。
既然不是為了救自己出去,深更半夜不睡覺,把自己拉到這高處來吹冷風,喝最烈的酒,幹最不靠譜的事,三皇子,真有你的。
佟溪冷笑一聲道:“難不成,你有辦法?我沒給他下毒,那盒餅怎麽會有毒,我亦是想不通。”
“他不是被毒死的,他是刀傷失血而死。”李晟堯的聲音清冷。
佟溪聽得真切,她心裏驀然想起王老四那詭異的刀口,若刀口不是後補上去,那為何刀口上面卻沒有明顯的血漬。
只有人死僵硬血液凝固之後,此時就算被利器傷害,也流不出鮮血了,傷口也不會出現大量的血漬。
這道理佟溪明白。
“你從何推斷?”佟溪半信半疑。
李晟堯卻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他挑挑眉,語氣中帶有一絲無奈,懶洋洋地道:“你想知道誰害你的嗎?你現在被抓進大牢,對誰最有利?”
一提到這個害自己的人,佟溪情不自禁地往嘴裏猛灌了一口米酒,她托着腮幫子看着天上圓圓的月亮,上一回見到這麽圓的月亮,還是在李晟堯的黃府裏。
“我當然猜出了是誰,可是我手裏半點證據也沒有。”
佟溪的聲調裏有些許淡淡的落寞和沮喪,李晟堯不動聲色地走了過來,他俯身一靠,便坐到了佟溪的身邊,那股若有若無的木樨香味襲來,佟溪鼻尖有些微微發癢。
她把米酒壺口再次湊到唇邊。
李晟堯卻一下子将酒壺接了過去,他的指尖觸到了佟溪的手背,微涼的感覺。
“帶給你解饞的,喝多了,便不好。”
可這時候佟溪已經是半醉了,她劈手去奪李晟堯手中的酒壺,李晟堯一閃,她便撲倒在李晟堯懷裏。
木樨的香味瞬間将佟溪包圍。
佟溪的耳根子紅透了,好在可以拿醉酒來掩飾。
她索性慢悠悠地從李晟堯懷裏支起胳膊來,夜已深,碧藍深邃的夜空中,圓月的光輝似水一般。
佟溪将兩只手做成喇叭狀放在嘴邊,沖着遠處大喊。
“啊……”
“蒼天啊大地啊,命運為何如此對待我?”
佟溪心聲:難道就算惡毒女配不再作惡,也改寫不了慘死成為炮灰的命運?
心中的萬般陰郁似乎随着這喊聲疏散了些許。
佟溪的聲音傳得很遠,這聲音未免有引人注目的危險,但李晟堯卻并未阻止她,還好城裏除了徹夜喧嚣的聲色場所,大多數人戶都已經閉燈就寝了。
城東繁華柳巷裏的花燈影影綽綽,映在佟溪的眼裏,佟溪只覺有些目眩。
待她醒過來,已經是第二天一早了,地牢的窗口照進來一縷光線,陽光剛好灑在佟溪的臉上,佟溪睜開眼。
四周還是地牢陰暗潮濕的牆壁,躺在松軟的稻草上,身上蓋着一件藍色的長袍,那長袍袖口精致的祥雲紋路,還有淡淡的木樨香味。
佟溪腦子一緊,想起昨夜發生的事來。
自己是怎麽回到這個地牢的,佟溪是一點印象也沒有了,李晟堯在塔頂上對她說“你還是要回去”那句話,言猶在耳。
佟溪牽動嘴角,苦笑一下,李晟堯,他可真是說到做到。
不過他千辛萬苦把自己從地牢裏撈出來,飛檐走壁,難道就是為了燒雞和米酒投喂自己?
不可謂是用——心——良——苦!
佟溪臉上的苦笑加深了一些,她握住手裏的那件藍袍,心裏百味雜陳。
地牢外面腳步聲響起,幾個獄卒手上握着食盒走了過來,食盒裏面不過是些馊飯和涼水罷了,好在昨夜佟溪飽餐了一頓,此時還不餓。
自己的牢門門鎖卻被打開,一個獄卒推門而入。
——不會這就要屈打成招,女配提前慘死吧?
佟溪捏了一把汗。
“王溪兒——,出來!”
佟溪意識到這是在叫自己,溪兒是随她那個死鬼繼爹姓。
佟溪被帶到衙堂之上,一步入這衙堂,佟溪直覺有些不對勁,若是要開堂,怎麽衙門的大門緊閉,衙堂之上,黑洞洞的,只設了一個供桌。
供桌上面鋪了一層黃布,黃布上面供了一盞瓜果,和一尊兇神惡煞的泥塑像,泥塑像兩邊分別點着一根白色的蠟燭,蠟燭的燭臺,各壓着一張如同鬼畫桃符一般的符咒。
——不是要斷案嗎?
——這個劉榆槐,上次沒看出來,他還信這些怪力神談,簡直滑稽!
作為一個出身現代社會信奉唯物主義科學觀的無神論者,佟溪無力吐槽。
王三被帶了上來,一起被擡進來的,還有一具屍體,當然這屍體,就是王老四本人,屍體臭氣熏天,佟溪忍不住被那味道嗆得咳嗽。
劉榆槐卻面不改色,他一改前日在衙堂上的嚣張專治,正襟危坐,試探着問;“都備好了嗎?”
一旁的師爺探身道:“雞血、狗糞、牛眼珠子,都備好了。”
說罷,師爺無意識間朝衙堂後側的屏風那邊看了一眼。
劉榆槐似松了一口氣,他恭恭敬敬地站起來,朝屏風走去,拱手作揖道;“殿……大人,小的已經将大人吩咐的東西一應備齊,請大人過目。”
屏風後面的人卻半晌沒有發出聲響,劉榆槐躬身不敢直起腰來。
不一會兒,一個滿臉塗着油彩的神婆子才從衙堂後面出來,神婆子嘴裏念念有詞。
“我奉大人之命,親赴地府,與陰曹閻羅做個交易,請死鬼王老四的魂魄來一趟,逝者亡靈,早日脫離苦海,早登極樂。”
王三将頭快要埋到地上去,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害怕還是心虛。
——屏風後面這個人看來有點來頭。
——不過這人為何插手王老四一案,又為何裝神弄鬼?
佟溪心懷疑惑地看着那穿着奇裝異服的神婆子,神婆把那雞血狗血摻在一起,又把那狗糞加入,一盆污穢之物,比王老四的屍體還難聞。
只見神婆繞場一周,突然一聲尖叫,把那盆污穢之物往空中一潑,劉榆槐和師爺避之不及,身上都被潑了些腥臭的鮮血,兩人敢怒不敢言,都面如黑土一般。
佟溪忍不住為那個神婆豎起了拇指。
神婆繼續高聲尖叫,她突然跳到王三面前去,然後用一個她不可能發出來的粗壯男聲對王三道;“我被你這個奸人所害,死不瞑目,地府黑白無常,必将替我讨回公道。”
王三滿頭大汗,他兩股戰戰掙紮着道:“大人明鑒,這瘋婆子滿口胡言,切勿相信。”
一聽此言,那神婆像是被激怒了一般,她跳将起來,突然把臉湊到王三面前,血盆大口一張,一條一丈有餘長的舌頭從嘴裏伸了出來,仔細看,那舌頭上面還滴着血,加之她臉上抹的各種符咒,王三吓得大喝一聲,抱頭倒地。
“奸人狡詐,殺了我,還把傷口做了手腳,我死不瞑目!”
王老四蜷縮在地上渾身顫抖。
“壞我屍身,我死了你還要給我灌毒,我的肚腹裏面全是毒,你好狠的心啊。”神婆繼續哭喊。
一提到灌毒兩字,王三仿佛被戳中了死穴一般,瞬間臉色紫漲。
他仿佛被神婆的臉和話刺激到,牙關打戰,往牆角爬出。
一邊的衙役見狀,把他提着領子從牆角抓了過來,王三被迫再度與神婆面對面。
“我的刀口好疼啊,我的腸肚也好疼,你要害我的命,怎生我死了你還要折磨我?”
神婆陰森森地絮叨着一些話,那話就似魔音灌耳一般,讓王三無處可躲無處可藏。
王三雙手遮耳,以頭搶地,突然他雙膝一軟,跪在地上,朝着神婆的方向使勁磕頭,兩邊的衙役拉都拉不住。
只聽見黑漆漆的衙堂裏,王三磕頭的聲音“撲通撲通”十分可怖。
不一會兒,王三擡起頭來,已經是滿頭鮮血。
“四哥你饒了我吧,四哥,我錯了,我不該動手殺你,也不該在你死了以後,信了女人的話,往你口裏灌毒,四哥饒命。”
王三斷斷續續地道,他眼神渙散,已經是崩潰狀态。
劉榆槐這才如夢初醒一般,原來這看着不着調的神婆,居然還真起了幾分作用,從王三嘴裏掏出了幾句實話來。
看來今日這事,背後還有不少隐情,劉榆槐一開始還以為這是屏風後面那位的一時興起,拿衙門的案子作弄戲法取樂罷了。
他朝師爺遞了一個眼神,師爺将早就侍立在一旁的本來對今天這場鬧劇不屑一顧的仵作叫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