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油亮的叫花雞
油亮的叫花雞
烏雲遮蔽了月亮的半張臉,巷子裏的燈火影影綽綽,身後醉漢的嬉笑聲也越來越遠。
兩個黑衣男子徑直沿着牆角的陰影,走到府衙的後院外面,後院外面一棵黑漆漆的大槐樹,兩人一前一後躍到了樹上。
“殿下,府衙的停屍房就在後院東南角,只是不知道今日下葬沒有。”霍刀倚着槐樹的枝丫向府衙後院望去,那裏幾個守夜的衙役,坐在燈影下打着瞌睡。
“一日沒有結案,一日就不能下葬。”李晟堯站在槐樹的影子下,斑駁的月光灑在他臉上,漆黑的眉眼,挺立的鼻梁,平添了幾分妖冶。
兩人悄無聲息地從樹上跳下,來到後院東南角的停屍房,霍刀手持着一個熏香筒,她自己屏住呼吸,往那守夜人的後腦勺邊輕輕晃了兩下,守夜人如同一個悶桶一般倒地。
這是宮裏秘不外傳的迷魂香。
停屍房裏充斥着血腥和腐爛的臭味,進入停屍房的一剎那,霍刀忍不住捂住口鼻,見李晟堯紋絲未動,眼睛也不眨,霍刀忙放下手臂。
火折子點亮,一點點火苗的光亮照在王老四屍首上面的白布,霍刀掀開布,露出裏面王老四青紫猙獰的面孔,臉上無半點血色,脖頸上已經長了不少屍斑。
漆黑的房間,李晟堯點頭一示意,霍刀用絹子墊在王老四下巴上,用力一捏,王老四張開口,霍刀伸手一拽,屍首的舌頭吐了出來,淡淡的燈火裏,王老四的屍首,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詭異。
那舌頭色澤晦暗不明,李晟堯眉心一跳。
他用竹節般的手把王老四身上的布簾往下拉了一下,屍首的衣襟破爛,胸口被利器割開,赫然一個刀口曝露在外面。
正如同仵作所說,刀口上面半點血漬也沒有,就似此人已經被放血放幹淨,才挨的這一刀一般。
李晟堯低垂着眉眼,他細細地查看王老四的傷口,纖長細密的睫毛微微顫動。
輕觸刀口周圍的皮膚,指尖按壓上去,李晟堯做這一切時,冷靜沉着,沒有半分猶豫和不适,霍刀在一旁被這屍臭味熏得想要吐出來。
“哼,這堂堂京城府尹的仵作,該換個人幹了。”李晟堯冷笑一聲。
霍刀一邊忍着不适,一邊瞪大眼睛,想要從王老四的屍首上發現什麽端倪出來。
一切檢查了當,物歸原處,二人悄無聲息離開。
過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停屍房門口的守夜人醒了過來,他揉一揉酸痛的脖子和腦袋,三更了,換班的衙役快要過來,若是被衙役頭子知道自己睡過去了,那還豈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打更的梆子聲在院牆外面響起,換班衙役的腳步聲傳了過來,幾個穿着皂衣的衙役從地牢裏走了上來。
“新進來的那個小娘們長得真帶勁兒,啧啧,那副嬌滴滴的标致模樣,百花樓的頭牌都贏不了。”
“你小子膽子大,那女子是毒蜘蛛蛇蠍婦人,能親手毒死自己繼爹的女子,長得再漂亮,又有何用?”
“哈哈,頭兒,我就是過把嘴瘾,誰讓那小娘子長得太誘人。”
帶頭的衙役又囑咐了幾句,幾個人才住了嘴。
守夜的衙役起身活動了幾下筋骨,今夜只覺四肢酸痛無力,他當是自己受了風寒,打算倒了班回家喝一壺熱酒驅寒。
停屍房門外的班次交接正在進行,從停屍房往北,一扇緊閉的黑漆大門裏面,就是幽深陰暗的地牢。
佟溪獨自一人坐在地牢的稻草堆裏,今天的事情發生的實在是太突然了,讓她措手不及,此時冷靜下來,佟溪捋了一下思路。
她用地上的石子當小人,一個是王三,一個是沈子然,還有兩個是月華嬸和王老四,這裏面的人物關系有些複雜,佟溪不太清楚在她穿過來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麽。
如果按照月華嬸的說法,那麽王三是對溪兒求愛不成,因愛生恨,轉而想要強行玷污溪兒,而到了王三嘴裏,就是溪兒跟他有私情,他自己不光摘到了強奸犯的惡名,還成了差點被綠茶女人害慘的癡情漢。
真是滑稽。
從沈子然的一貫表現來看,他似乎對王三在王家莊發生的事情毫不知情,像個局外人一般。
那王三又是為何,自編自導這一出戲來。
地牢牆壁上有個狹小的窗戶,高出地面一截,從窗戶透進來皎潔的月光,佟溪在月光中心裏隐隐一動,她感覺到這背後,一定另有高人,而那個人,肯定與自己有怨有仇,要不然,也不用費這麽多周章來栽贓自己。
林素素的身影浮現在佟溪的腦海中。
不過眼下,還沒有确實證據,一切都只是猜測。
正埋頭撥弄那幾個石子之際,頭頂的窗邊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一把匕首的刀尖窗沿的木栅欄下伸了進來,刀尖閃着寒光,佟溪擡頭的瞬間,忍不住叫出聲來。
獄卒的呼嚕聲被打斷,那把匕首也停下了動作,不一會兒,呼嚕聲又響起。
佟溪瞪大眼睛,那扇木窗被一雙手卸了下來,那雙手白淨修長,佟溪正在猶豫着要不要把獄卒喊來,那只手在月光下沖着自己揮了一揮,仿佛在招呼自己靠近。
佟溪鬼使神差地走進窗前。
外面一個聲音低沉卻有力,似曾相識。
“不用我進來吧。”
佟溪心裏一緊,這不就是那個那天在南坡山和自己吵了一架的李晟堯嗎。
佟溪愣在原地。
“怎麽,還要我親自進來接你出去?”
外面的人輕輕一笑,寂靜的夜裏,白色月光下,李晟堯的聲音傳了進來,佟溪心裏起了一種奇異的感覺,心被那笑聲撓得癢癢的。
這,是要越獄?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出去再說。
李晟堯的手又伸了進來,佟溪握住他的手,只覺得李晟堯手心微涼潤澤,指尖上面有薄薄的一層繭子。
那應該是練武握劍留下的印記。
佟溪的耳朵有些發燙。
李晟堯的胳膊結實有力,他輕輕一拉,順着力道,佟溪本來就身形嬌小,輕盈地從窗口爬出來,剛才在地牢裏沒覺出來,出來才發現,自己站在一面高牆之下。
高牆的這一側,一片空曠,并無遮擋,若來個人,自己和李晟堯馬上就會暴露。
高牆外面,應該是巡邏衙役們的腳步聲。
佟溪心裏正着急,只覺腰上一緊,耳邊的風聲又響起來。
又來,李晟堯你是輕功很好是嗎?
瞬息之間,自己已經站在高牆牆脊上面,不過是輕輕一點,自己又被腰間的力量裹挾得騰空而起。
騰雲駕霧一般,不過幾個來回,那京城府衙的地牢就被兩人甩在身後。
眼看着京城的萬家燈火浮現在眼前,佟溪只覺得這情景,似曾相識,等她想起自己曾經做的那個夢,不覺耳朵微微紅了一下。
夢裏的男人,讓自己感覺踏實和溫暖。
怎麽會是這個一言不合就劫獄的纨绔皇子呢?
佟溪狠狠搖搖頭,為自己的天馬行空給吓到。
終于停到了京城城東的一處青塔塔頂上,佟溪腳踩着青瓦,瓦片微微晃動,她往塔下一看,塔身高達八丈,佟溪不由頭暈目眩。
什麽鬼?
這裏還不如地牢呢。
“你帶我到這裏,這裏這麽高,快放我下去。”佟溪踮着腳尖,小心翼翼往塔頂的中間走了走。
李晟堯卻以一個放蕩不羁的姿勢遙遙坐在塔頂翹起的飛檐上,月光下,他一身清冷之氣,翩翩風度,側臉英俊。“以你現在的身份,你還想去哪裏?”李晟堯唇角勾起一個不屑的弧度。
佟溪語塞。
正在腹诽一些話來罵李晟堯時,一個油紙包被擲到了自己懷裏。
打開一開,油紙裏面包的是一只油亮的叫花雞,還有一瓶被布包裹好的米酒,燒雞和米酒香氣撲鼻,佟溪的肚子沒出息地咕咕叫了兩聲。
佟溪擡頭一看,李晟堯的臉轉了過去,佟溪方才真沒發現李晟堯随身還帶了這些東西。
在地牢裏呆了一下午,只有幹癟發黴的窩頭和涼水,佟溪聞着這燒雞香噴噴的味道,咽了下口水。
好漢不吃眼前虧,佟溪徒手撕下一只雞腿,就着米酒,大嚼特教起來。
這應該是京城裏吉祥齋的燒雞,味道獨一份,吃着手裏的燒雞,如果不搭理提供燒雞的主人,那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佟溪撕下另一只雞腿,沖着飛檐上面的李晟堯晃了晃。
“你要吃嗎?”
李晟堯一手托腮,手肘抵着膝蓋,搖搖頭。
飽餐一頓,醉意上了頭,佟溪臉皮變厚。
“你劫獄,可是要救我出去?”
李晟堯笑了一下,佟溪覺得那笑有些不懷好意。
“不是,待會兒你還得回去。”李晟堯微微眯着眼睛,眼睛裏的笑意更濃了。
佟溪頓住了喝酒吃肉的動作,手裏的燒雞突然覺得也不香了。
“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吧?沒聽你的話,我進了大牢,現在飽食一頓,你是要送我上路?”佟溪悲從中來。
李晟堯也不承認,也不否認,他穿着藍色的長袍,夜裏起了風,他的衣角在飛檐上面的半空中飛舞。
明明是一副賞心悅目的畫面,佟溪卻無力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