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鐵柱
鐵柱
李晟堯神态自若地坐到破板凳上面,他素來風度翩翩,纖塵不染,如今竟坐在一間破茅屋裏,對着幾塊地瓜和黑不溜秋的茶壺,佟溪見李晟堯面上并未露出半點不适來,她也乖乖坐到另一張板凳上面。
從早上出門到此時,水米未進,佟溪眼睛盯着幾塊地瓜,肚子裏打着鼓。
她眼睜睜地看着李晟堯纖長白皙的十指,拿起一塊地瓜,輕輕一掰,地瓜紅皮黃瓤,還冒着熱氣,破屋裏溢起一陣甜香味,佟溪想象了一下地瓜熱乎甜軟的味道,不由咽了一下口水。
李晟堯唇角微微勾起,頭側過來,一雙桃花眼裏有意無意地帶着調笑,目視着佟溪。
“你不吃?”
佟溪沖李晟堯鼓鼓嘴,拿起簸箕裏的地瓜掰開就吃,邊吃邊道:“這次算你請我,下次我請你吃大餐,上饕玉樓。”
饕玉樓是京城最奢華的酒樓。
李晟堯低下頭,掰下一塊地瓜瓤,似笑非笑。
老婦人一直推辭,霍刀跟她來回推讓了半天,她才收下那塊銀子,又覺得心裏過不去,回身到屋後,不一會兒便又拿着兩個雞蛋,要到竈臺後面去煮給李晟堯他們吃。
“家裏只有一只母雞,每天下一個蛋,都留給我孫兒鐵柱吃了,昨日他鬧肚子沒吃,今日剛好就多出這兩只雞子來,只是不夠幾位吃的。”老婦人有些羞慚地道。
霍刀忙攔住老婦人,李晟堯也道:“不必麻煩了,大娘你留着自己吃吧,我們吃了這些地瓜,已經不餓了。”說罷,他瞥了佟溪一眼,仿佛在暗示她,就算沒吃飽,也不要出聲,佟溪沒好氣地瞪了一眼李晟堯,拍拍手上的柴灰,站起身來去扶住老婦人的胳膊。
“大娘,真的不必了,”佟溪把老婦人扶到板凳上坐下,又試探着問:“大娘可知道南坡山前山下的林子,咱們閑雲村裏,可有人去那裏砍柴?”
大娘皺眉思索了一下,開口道:“公子小姐們有所不知,咱們這閑雲村地處偏僻,這兩年收成不好,村裏人沒了活路,年輕人大多出山,去到京城裏給人打雜工幫傭讨口飯吃去了,剩下我們這些老的老小的小,若是要砍柴,就在村外的林子裏撿一些朽木砍幾棵枯樹便罷,沒人會翻山出去。”
既然大娘說沒人會去前坡,那麽線索到了這裏,又戛然而止,佟溪抿唇苦思。
李晟堯卻不動聲色地向霍刀示意了一個眼神。
霍刀便從背後取出那把砍柴刀來,放到桌子上。
“這把刀,大娘可曾見過?”
砍柴刀刀柄黑漆漆,看上去有些年頭了,老夫人皺眉看了幾下,又把那麻繩拿到手裏摩挲了幾下,臉上是狐疑的表情。
“咦,這不是我孫兒鐵柱的砍柴刀嗎?鐵柱雖然也快成年了,但他剛出生那會兒發了一次高燒,把腦子燒壞了,他爹娘去世的早,他就跟我一起過日子,這把刀只有他用,公子你們是怎麽找到這把刀的?”老婦人擡頭看着李晟堯。
李晟堯眼中幽光閃動,他緩緩擡頭道:“大娘,你好好想想,你孫兒,可真的未曾去過前坡?”
大娘點點頭,篤定地道:“我孫兒平日最是聽話,他雖然腦子不好,但奶奶告訴他,不能翻山出去,他便從來也不去。”
老婦人話音剛落,門被“吱嘎”一聲推開,一個梳着頭穿着粗布衣服的清俊少年走了進來,他一進門,一眼便看到李晟堯和佟溪,眼神瞬間便慌亂起來,他奪門而出,霍刀見狀,也跟着他跑了出去,身形極快。
“鐵柱,你跑什麽,不要怕,這都是好心人。”老婦人從板凳上急得站了起來。
聞言,李晟堯出聲:“霍刀,勿要傷了他。”
好在那少年跑到院子裏,興許是聽了他奶奶的話,也便停住了腳,他縮手縮腳地鑽到老婦人身後,神情似一個七八歲小孩一般,在老婦人身後探頭探腦。
“幾位大人勿要見怪,孫兒膽小,平素也沒見過什麽外人,多有得罪了。”老婦人拍拍鐵柱的後背安慰他。
佟溪見狀,她輕輕走到老婦人面前,彎彎腰,把頭低到跟少年一樣的高度,少年一看,眼前一個眼睛明亮的小姐姐,沖他友愛地一笑,小姐姐明眸皓齒,笑起來嬌豔動人,少年不覺也癡癡地彎起了唇角。
“鐵柱,你是叫鐵柱嗎?”佟溪柔聲道。
鐵柱怯懦地點頭,佟溪把他從老婦人身後拉出來,把他帶到桌子前坐下,給他斟了一杯茶,又把剩下的地瓜拿一塊出來,輕輕吹開上面的灰,慢慢地剝皮。
“你方才去哪兒玩了?餓了吧,來吃點東西,我和幾位哥哥好像撿到你的一樣東西,你看看,是不是你的?”
佟溪指指桌上的砍柴刀,鐵柱看了一眼刀,遲疑地點點頭,随即卻又搖搖頭。
佟溪心中明白,這個鐵柱,雖然腦子有點不靈光,但也是個身體健全的少年,若要一個人翻山去前坡,也不是難事,眼下他既然不敢承認,估計是害怕沒聽奶奶的話,要被奶奶責怪。
“鐵柱,你實話告訴姐姐,這把刀,是不是你去前坡砍柴,不小心丢到那裏的?還有,你在那條溪邊,有沒有看見什麽人?”佟溪語氣輕柔,她對着鐵柱眨眨晶亮的眼睛。
鐵柱沒見過什麽外人,但是對于佟溪,他卻有着天然的好感,他想了一下,終究還是低下頭,聲音底底地答應了一聲。
“嗯。”
一聽這話,佟溪和李晟堯對視了一下,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
“那看到什麽了?不要害怕,有我們幾個在,”佟溪湊到鐵柱耳邊,“我們會保護你的。”
鐵柱似受到什麽刺激一般,突然從板凳上彈跳起來,瞪大眼睛,滿臉驚恐和害怕,揮舞着手臂,大聲喊着:“我什麽也沒看到,我……”
老婦人吓得慌忙來捉住鐵柱。
佟溪站起來,抓住鐵柱的手,摸摸他的頭道:“勿要驚慌,等你想說的時候,再告訴我們罷。”
鐵柱卻安靜下來,他眼神定定地看着屋角,似在回憶什麽可怕的事情一般,喃喃道:“一個男人,抗着一個死人,把他埋在溪邊,全是石頭,那裏全是石頭,石頭壓住了那個死人。”
“那個男人長得什麽樣?”李晟堯的聲音從佟溪身後響起。
鐵柱忽地一回頭,望着佟溪,手指顫顫巍巍地指了指佟溪的眼角。
“這兒,就是這兒,一塊黑痣。”
佟溪心裏有了數,她挑挑眉毛,拍拍鐵柱的肩膀,又對旁邊一臉擔憂的老婦人道:“大娘,鐵柱如今大了,想四處跑跑,去去他沒去過的地方,也是人之常情,大娘勿要責怪鐵柱。”
鐵柱聽了這話,把身子往佟溪那邊靠了靠。
老婦人撿起衣角來拭淚道:“孩兒大了,整日守着我這個老太婆,能有什麽出息?只是鐵柱不是一般的孩子,他離了我這把老骨頭,我也放心不下他。”
佟溪心裏留了意,鐵柱雖然不太聰明,但看起來乖巧懂事,想着等自己的店鋪大了,店裏再多雇這麽一個人,也不成問題。
不過眼下,是要到哪裏去尋這麽一個眼角有黑痣的男人?
此行收獲不淺,吃飽喝足之後,三人也不便再在鐵柱家做打擾,鐵柱奶奶千恩萬謝地收下了銀子,直把三人送到了村口,鐵柱個頭雖然不矮,但身形瘦弱,他雖然傻,但也喜歡去熱鬧的地方逛逛,聽村裏人說京城裏繁華無比,他只敢瞞着奶奶翻過南坡山,到前坡的山下去砍柴,不敢貿然獨自進城,他也跟在奶奶身後,對着佟溪他們揮手告別。
“姐,姐姐,再見。”鐵柱攥着衣角,在奶奶身後吞吞吐吐地道,臉上露出害羞的神情。
佟溪興興頭頭地沖鐵柱喊:“回去吧,我還會來看你的。”
旁邊的李晟堯卻嗤笑一聲,擡腿邊走,似乎有些不屑。
佟溪跟上去,雖然李晟堯今日幫了大忙,但她就是不喜歡李晟堯這副自高自大動不動就看不起人的做派。
“怎麽?黃公子,我招小孩子喜歡,你嫉妒?”
李晟堯緩緩搖搖頭,他看了一眼佟溪,便收回視線趕路。
“王老四這件事,官府已經要結案了,我勸你,還是勿要插手。”這件案子,從蛛絲馬跡來看,必定不是簡單的劫匪奪財案,李晟堯聲音冷冰冰地道。
“他可是我爹啊。”
“據我所知,他是你繼爹,你們——,也沒什麽深厚感情罷。”王老四甚至要把溪兒賣進窯子裏去,不過後面那句話,李晟堯頓了頓,沒有說出口。
“繼爹又怎麽樣?他死得不明不白,我能這麽就算了嗎?”
佟溪嘴裏說着,心裏卻想的是:若按劇情發展,就怕最後王老四的死會被算到自己的賬上,自己就算沒有動手,也不能白白擔着這個風險。
“再說了,還是托了黃公子你的福,現在案情明了,只要找出那個眼角有黑痣的男人,真兇不久被抓住了嗎?京城裏,眼角有黑痣的男人,我還真沒有注意過。”佟溪邊走邊低頭盤算着,她好似見過有黑痣的男人,但在哪裏,是什麽時候,卻一點頭緒也沒有。
“你若不自量力,那就算我沒說過方才那些話。”李晟堯步子微微一頓,慢慢側過頭來,沉聲緩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