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思味坊
思味坊
佟溪怔住,她未曾聽說過自己的賣身契失火的事,她只是以為林素素故意刁難自己,不給自己賣身契罷了,誰知今日沈子然卻巴巴地給自己送了過來。
“你對老夫人有心,你若賺夠了贖身的銀子,我們沈家沒有理由不放人,只是——,”
沈子然略惆悵了一下,又道:“只是,我記的,那日說待到明年,你還會給老夫人做壽糕,你如今已經是自由身了,能不能給老夫人做壽糕,都是你自己說了算的……”
沒待沈子然把話說完,佟溪打斷道:“我說話算數的,沈家對溪兒有恩,明年老夫人壽辰,溪兒必定把壽糕送上門來。”
她沖着沈子然燦然一笑,少女一雙明亮的眼睛裏含着清澈的光。
沈子然心裏某個地方動了一下,他忙低下頭來,藏住自己慌亂的目光。
“你若答應了,我便放心下來。”沈子然作勢便要走。
“只是,沈少爺,我好像還沒把銀子給你。”佟溪突然想起此事。
沈子然身子一滞,他回過頭來道:“二兩銀子,你随時送來即可。”
“不是二十兩嗎?”佟溪不解道。
“是二兩。”花燈影中,沈子然眼神溫柔,語氣卻斬釘截鐵。
直到沈子然的身影消失在樣式繁複的各色花燈後面,佟溪依然沒回過神來,突然省下的一大筆錢,還有自由的身份,好運從天而降,佟溪覺得自己名下專屬的糕點鋪子就在向自己招手了。
她望着空空的巷子,玲珑剔透五彩斑斓的花燈下,行人漸漸稀少起來,佟溪把雙手合十舉起來,歪頭,手背貼着一側的臉頰,就那樣滿心期待地一笑。
她眼前閃過的是壘成山堆一樣的雪花白銀。
這一笑,落入不遠處油紙傘下李晟堯的眼裏,剛才佟溪和一個男子當街相談甚歡,旁邊那個宏祥樓的秋籬也對那男子畢恭畢敬,他猜想出來,那位相貌清俊的男子,就是林素素口中所說的沈府的少爺。
佟溪的笑,在他眼裏,便是少女懷。春一心癡戀沈少爺的真情流露,他不知為何,今日走着走着便散步至此,本來見了佟溪,還在猶豫是否上前,不料半路插出一個沈子然,他想起方才的那一幕,臉色冷淡了下來。
他立馬背手轉身。
霍刀跟在後面,一路小跑過來。
“殿下,咱們不往前了嗎?”方才李晟堯在油紙傘下定定地往溪兒姑娘那邊看了半天,如今卻突然擡腳就要離開,霍刀忍不住問。
這一問,仿佛觸到了李晟堯的逆鱗,他壓抑住火氣,只擡眼看了霍刀一眼,霍刀被吓得連忙低頭。
“竹林遇襲的事查探的有消息了嗎?”上回那只箭,已經拿回宮裏找人鑒別,李晟堯心裏已經有了幾分猜想,只不過需要證據印證罷了。
霍刀臉色肅然道:“屬下連日排查,那箭,跟東宮裏護衛所用之箭,不是一種,但屬下已經在城裏多加留心過,只有城南有一家不起眼的工坊,能替人打造兵器,上回竹林裏匪徒所用的箭,就是那家工坊做的,不過,工坊的老板已經查無蹤跡了,有人說回老家了,也有傳言說已經斃命了。”
李晟堯的桃花眼裏閃過一絲殺氣,此事做得如此隐蔽,背後主謀一心想要他的命,來勢兇猛,他已經如此韬光養晦收起鋒芒,不料還是被人視為眼中釘想要除之而後快。
“傳話給內務府總管,”李晟堯聲音低沉,“就說我宮裏的宮女該換一批了,這次要容貌最出衆的,不能比上次的醜。”
霍刀心領神會,低頭領命。
一陣涼風吹過,佟溪手上的賣身契被風吹動得來回翻動,不遠處的紙傘攤子,老板已經在收攤了,一把把描畫精美的紙傘被收攏起來,佟溪這才想起,方才沈子然過來之前,她好似看到了油紙傘下李晟堯的身影,此刻卻無影無蹤。
佟溪挑挑眉,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秋籬回來,兩人一起收攤,不遠處的街角,幾個地痞流氓聚在一起,眼睛盯着佟溪這邊的攤子。
“老大,沈家那少爺走了,這宏祥樓的占地費,今晚還收嗎?”
那帶頭老大一掌敲到剛才提議的那個小喽啰頭上。
“還收什麽收,林起那小子打過招呼,以後宏祥樓的占地費,咱們都不許收。”
“可這——,他不是一直只看錢不看人嗎?雖然是沈家的家仆,也沒耽誤他從沈家的生意上薅羊毛。”
“沈家生意做得那麽大,區區一個宏祥樓而已。”
“林起這小子,葫蘆裏不知道賣的什麽藥。”
“走,別管那麽多了,喝酒去,對過新開了一家酒樓,燒刀子酒天天得賣出去好幾十壇。”
中秋佳節當天,京城裏不少商販在鋪子門口挂上花燈,市集上有踩着高跷表演歌舞的嫦娥和吳剛,還有人推了一車兔子,沿街叫賣,白兔渾身雪白無一根雜毛,雙眼紅紅,引得不少孩童追着那車兔子跑。
京城新開了一家點心鋪,城裏商鋪本來就是鱗次栉比,天天都有新開的鋪子放爆竹求個開張大吉,這本是件尋常事,可今日卻有些不一般,街頭巷尾不少男女老少議論紛紛。
“知道城東的那家新開糕點鋪嗎?取了個奇奇怪怪的名字,叫思味坊,咱們京城的女掌櫃也有,但一個個都兇悍潑辣,像那家糕點鋪子裏女掌櫃那麽年輕又标致的,倒是頭一個。”
“唉,你們不知道,那家店的老板,原先可是宏祥樓的丫頭,如今竟然自己開了一家店,那家店不光名字取得奇怪,店裏的點心也是不一般,我家娘子排了好久的隊,買回來的糕點,吃起來都自帶鮮花清香,我倒是從未嘗過。”
“真的假的?那這樣說,我也得去瞧瞧去。”
李晟堯自從那日在油紙傘鋪子前見過佟溪後,多日不曾再到過宏祥樓,他此時走在大街上,周圍的百姓交頭接耳,從他們口中不時傳來“宏祥樓”、“新式點心”和“丫頭”之語,李晟堯默然地放緩了步子,他的那個陶人依舊放在胸口的衣襟裏。
上回在竹林裏,他有心試探,他能确定的就是,這個叫佟溪的丫頭,的确一點功夫都不會,從林素素口中得知,佟溪出身貧苦,可她卻又不知從哪裏學來了一手出類拔萃的點心手藝,她明明貪財,卻又為了他的一個陶人,涉險去寒潭裏把陶人給他找回來。
李晟堯眸色中隐隐湧起一些晦暗的波瀾,他掉轉頭,往城東的方向走去。
糕點鋪思味坊裏,女掌櫃溪兒一身海棠紅裙,薄施粉黛卻更加凸顯出少女的靈巧嬌俏,她穩穩坐在櫃臺後面,雙手抱肘,不時吆喝幾聲,指點着外面的夥計們賣力幹活。
自從她那日拿到賣身契之後,當天就跟宏祥樓的王掌櫃辭了工,王掌櫃竟有幾分不舍,佟溪心裏清楚王掌櫃是舍不得她這個招財貔貅,于是當即承諾,自己就算要開糕點鋪,也不跟宏祥樓搶生意,她的店就開在城東,跟宏祥樓相隔數條街道,互不影響。
如今佟溪信守承諾,她的店開了張,不出她所料,自己新研發的各色點心,一經上市,便贏得個滿堂彩,上次的玫瑰餅在京城又引起了一輪搶購風潮,佟溪從中得到了靈感,雲滇一帶,除了玫瑰花,還有很多別樣的鮮花,都可食用,她順勢在自己的思味坊裏做了一個鮮花餅系列産品,像什麽金絲菊花餅、百合山藥餅、金桂棗泥餅、荷花蓮蓉餅、茉莉抹茶酥,都是佟溪獨創,別處沒有賣的。
佟溪坐在櫃臺後面,撥拉着算盤算着賬,就今日開張第一日,不過半日而已,進賬數目就相當可觀。
“三四一十二,三六一十八,啧啧,”佟溪一手劃拉着算盤珠子,一手嗑着瓜子,“用這個進賬速度算起來,我是不是該着手考慮給自己置業了,前幾天在巷子口看中的那套小四合院,雖然不比現代別墅,收拾收拾住進去,也相當适宜了。”
埋頭之際,突然面前的櫃臺“砰”地一聲,佟溪把瓜子皮吐出來,擡頭先看到一只手,手背青筋迸出,掌心拍在櫃面上,順着那只胳膊往上看,佟溪看到林起那張臉,滿臉的不耐煩。
佟溪用眼神問他:你到底是要幹嘛?
林起從鼻孔裏發出一個嗤笑,他皮笑肉不笑道:“死丫頭你倒是厲害啊,居然敢搶起沈家的生意來,怎麽說,沈家也是你的舊主家,你這事做得不地道,是不是欠抽?”
佟溪本來念在上次他幫自己趕走王老四的情面上,想要對他客氣一點,不料林起還是這副欠扁的模樣,佟溪唇角一勾,露出一個笑臉道:“林大哥言重了,你好好看看,我這鋪子裏賣的糕點,有哪一種,跟宏祥樓賣的糕點重合了?還有,你什麽時候開始,這麽關心起沈家的生意來,難不成,是跟你姐姐屁股後面時間長了,也學會不少讨主家歡心的伎倆來?”
林起當然不關心沈家的生意,他跟外面的流氓混在一起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在市集攤子上收占地費的地痞,其中就有林起,放在以前,那些流氓收取沈家名下鋪子的占地費,也沒見林起攔着,這些事佟溪從秋籬那裏,也有所耳聞,只不過最近兩次,佟溪跟秋籬一起去擺攤的時候,再也沒見着誰來找麻煩,當然佟溪也沒細想,這裏面有林起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