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湯藥
第80章 湯藥
宋觀玄靠在側門想了很久, 忽然有些後悔沒一鼓作氣回房去。他扶着門柱起身,眼前一陣黑霧,只好慢慢悠悠又坐回門角。
門柱冰涼, 他把腦袋抵在上頭, 心裏有點後悔。早知道想事情就回房再想了,他等了一陣再聚起力氣,聽見腳步聲朝這邊走來。
高重璟得知許生平自請南下,先去了許生平家裏找人。耽擱一陣過來,東院沒見着宋觀玄,找到側門才發現這人在門角坐着。
他斟酌一陣,将關心的話先放下。
“許生平來找過你了?”
宋觀玄一愣, 啞着嗓子道:“剛來過。”
高重璟哪裏看不出宋觀玄狀況不好, 早上發熱沒去監天司,想來是現在也沒見好。他左思右想覺得這樣冷着肯定不對,還是上前一步。
“走……”高重璟問這話多餘,宋觀玄沒有半點走得的樣子。
宋觀玄看着他舉棋不定的樣子在心裏笑,這人莫不是腦中只有一條線,要麽動智慧, 要麽動情感。
前幾天想了儲位的事情,廢寝忘食不敢接近, 一天天都是想碰又不敢碰的樣子。宋觀玄擱置了幾天, 自己倒是先病了。
他瞥了高重璟一眼,撐着門柱站起來。這已經是盡了全力, 宋觀玄想着高重璟總不能讓他摔在地上, 勉強擡腳。
高重璟正進退維谷, 就看見宋觀玄輕呼一聲朝他軟倒。
宋觀玄腳下虛浮, 這一步沒走穩膝蓋酸軟直往下跪。心想這會兒高重璟知道伸手了, 他勉為其難聚起力氣:“我走得。”
高重璟矮身,伸手穿過宋觀玄膝窩将他橫抱起來:“行,你走得。”
他朝着東院走去,宋觀玄靠在他肩頭沒力氣和他說話,似乎還準備自己走回去。
高重璟無言以對,将他往自己懷裏按了按:“小宋大人,我知道你走得,舍不得你走了。”
宋觀玄聞言臉上灼熱一片,也好,這條單線又換了回來。他呼吸灼熱,打在高重璟胸口,心道:真是服了。
高重璟一時也有些錯亂,那話孟浪,他向來不敢對宋觀玄胡言亂語。低頭看了看宋觀玄,好像也不是不喜歡。
他心中紛雜,只覺得滾燙的呼吸要把他衣襟灼起來。
一路到了東院,宋觀玄總算是身上有了些暖意,看着高重璟将他放在床上一臉噓寒問暖的樣子。
宋觀玄靠在床頭,牽了牽嘴角:“病中吹了風,拿件衣服給我蓋着呀。”
高重璟聞言,在床沿坐了下來。想着那晚刻意回避,好像是欠了他一次擁抱似的。
他看床頭藥碗沒動,伸手一摸已經涼透。大概猜出是藥也沒吃剛好碰上許生平找來,這麽算下來,在那門口是坐了許久。
“我給你院子裏再多支幾個人來?”高重璟叫人重新熬藥,扯來薄被給他。
“不用,今天是我疏忽大意。”宋觀玄想起許生平,更加頭疼腦熱:“你也聽說許生平的事情了?”
高重璟刻意為這個來的,他這幾天權衡一番,覺得自己南下或者最佳。又想起上輩子這差事是高歧奉做的,并未善了,一時覺得自己是更加合适。
于是開口道:“今天我本自薦南下,這話頭當即被解天機攔住。他一個監天司承去也無理由,我再要開口,顧衍又說他也能去。他難道去教書?我沒得到機會,許生平就自請了。”
宋觀玄腦中鈍痛,但并不昏沉,感覺自己是燒得嚴重起來。高重璟話裏話外意思解天機是他授意,這事沒猜錯,不然他不會非得去監天司一趟。
不等高重璟詢問,他直接開口道:“是我提過。邝舒平那邊怎麽樣,是不是十分棘手?”
高重璟的神色宋觀玄看不分明,宋觀玄沒想到他在這事上琢磨,卻聽見高重璟恍然大悟似的。
“邝舒平本也是你授意去的。”
宋觀玄仰頭靠着床板,捱過一陣眩暈:“是啊,沒錯。”
高重璟腦中思緒如同駿馬疾馳,飛快朝前而去,蘭筝,邝舒平,婚約,請命哪一步開始宋觀玄布的局?
“你……”他看向宋觀玄,那蒼白的臉上浮着病态的紅暈,又不忍心現在刨根問底。
“之前如何不重要,現在我說往後如何好不好?”宋觀玄想了想前面那一段,要是從有平開始講,或許能講到他燒暈過去也說不完。
高重璟聽這聲音裏似有哭腔,剛才抱他回來就發現這人身上滾燙,大概是疼的:“我不知道也沒……你說。”
宋觀玄沒說話,看着桃蘇進來送了藥,等她出去才點了點藥碗道:“喝點藥醒醒精神。”
高重璟端起藥碗聞了聞,分不出到底是退燒的,還是又是那些醒神的猛藥。藥碗在手上,蹙起眉頭看着宋觀玄。
“怎麽?也舍不得我自己喝?”宋觀玄笑了下:“退熱的,喝不死我。”
高重璟拿了勺子,覺得碗邊還是燙:“再晾會,先喝一勺吧。”
宋觀玄看着他好商好量,手也不擡等着藥勺送過來,就着喝了一口:“在陸安,樊貞與紀安斌不睦。我推着樊貞依附高歧奉,必然借此次夏汛挑起矛盾。若是無人制衡,便會置流民于不顧,成亂而起。”
他歇了歇,朝藥碗看過去。
高重璟立刻又舀了勺,吹了吹送到面前。
宋觀玄接着道:“但現在邝舒平去了,介于兩人之間。紀安斌本是貶谪,恐怕不敵樊貞勢力。他遭損,則邝舒平有難。”
這話說完,他等着高重璟質問。
高重璟卻恍然有所悟:“邝舒平的兇險原在這裏?”他看宋觀玄的神色,像是在等他發難,心中驀地一緊。宋觀玄聰慧,常因聰慧而被人折損,他以為高乾只是随口說來。
“我竟沒想到這層關系,只覺得紀安斌能幫他。”
宋觀玄一愣:“你不覺得我算計你朋友?”
高重璟含糊過去,胡亂一招:“你這胡思亂想,實在是讓我傷心。”
宋觀玄聽他這蹒跚學步般的訛人手法,不為所動地悄悄揚起嘴角:“嗯,可憐你傷心了。”
他伸手要拿藥碗,高重璟擡手躲閃沒能拿到,只好道:“邝舒平若是有難,邝家便得在乾都尋求幫助。可婚事阻了他和高歧奉,你說他們會來找誰?”
高重璟忙着喂藥,答道:“找我?”心頭突然過了一道:“宋觀玄!你本來準備南下?!”
宋觀玄目光忽然柔和,頗為欣慰地點點頭。
高重璟見他眉目松動,似乎解了強撐的勢頭。只怕他心思一松又要暈過去,可話已經脫口而出:“你一直沒好全,哪裏能去搏命?!”
宋觀玄趁他松懈,接住藥碗仰頭喝下:“樊貞為折騰紀安斌,中游洩洪猛灌下游而不先撤離百姓。這樣的折子都能遞上來,我還不去?”
“你,你去又能如何?”
“我去改他陸安王的姓氏,解他兵權,你信不信?”宋觀玄上輩子不知哪裏踏錯,在陸安吃了苦頭。想來是高歧奉和樊貞沆瀣一氣而為,如今重排局勢,他早有留意。
高重璟見他心思浮動,慌忙點頭:“我信,我信,你別想了”
這才看出宋觀玄這副病容松散,發簪歪斜烏發散亂,衣服襯裏和外袍的顏色都沒對上。
突然了悟這幾日似乎也錯,低聲道:“我昨夜不該在外間胡言亂語的。”
這話突兀,屋子裏忽然靜了一息。
“你昨夜書編得好,不是亂語。”宋觀玄頭頸低垂,重重嘆了口起:“是觀玄不禁事,随便吹點風就病了。”
高重璟心道不好,許久沒見宋觀玄訛人了。
“你那書也快編完了。”宋觀玄道。
“是,是。”
“晚些交上去吧。”宋觀玄眉眼低垂,朝着角落縮了縮。
高重璟心中過了一道,晚些交上去?也是,他若交上去,是不能天天往留園跑了。
宋觀玄沒聽見回應,兀自躺下,眉目間滿是疲倦,喃喃道:“算了,随便你。”
高重璟忙道:“我晚些交,我晚些交上去。”輕輕抓過宋觀玄抵着胃腑的手:“藥喝得急難受?”
宋觀玄小聲:“嗯,燙的。”
這一病兩三日沒好,許生平早領了禦令南下。
高重璟一連抄了幾天書,看宋觀玄今早不再反複,才去了書院。
天漸漸熱起來,綠意染得東院生機喜人。
宋觀玄望着綠葉出神,前幾日中暑,這幾日竟然還得披着外袍才出得門。
今天總算得空,見了嚴回春一面。人剛送走,孟知言又背着書筐過來了。
宋觀玄站在門口,揣着手打量他:“你怎麽也是一筐書?”
孟知言扇扇風,擦去額上汗水:“哎,家裏看不進書,來你這裏看書行不行?”
宋觀玄開門将他讓了進來,笑道:“我這難道是文曲星風水?誰叫你來的?”
兩人走到前庭,在樹蔭下站着。
孟知言完成任務似的:“瞞不過你,顧衍和王述懷都叫我來,說是你病了叫我別氣你,好好看着。”
樹下有風,宋觀玄緊了緊衣裳:“你要考試,和我呆着才不好,萬一也病了怎麽辦?”
孟知言一拍手:“這就巧了,我也是這麽說。結果王述懷說你這是心病,要我跟着染點這病長長心眼。”
宋觀玄一笑,心道孟知言此次必中就是了。
孟知言飛快閉口,觑着宋觀玄神色:“我聽這不是好話,你難不難受?”
宋觀玄搖頭:“我不難受,就是吹不得風,你打算去哪間屋子看書?”
孟知言邁開步子往西院走:“我想去一葉知秋,那裏靠水涼快。”
一葉知秋名聲在外,宋觀玄跟了上去:“行的。”
孟知言趕忙伸手攔他:“你跟着做什麽?”
宋觀玄瞧着他書簍,孟知言比這綠意還生機盎然,笑道:“人家叫你來看着我,你倒好,要趕我走。”
“看着你做什麽?”
“怕許大人這該死的鬼把我帶走了。”
孟知言進了水榭,在桌案擇了位置,随口道:“你也知道許大人的事?”他擺着紙筆,滔滔不絕:“花月樓的謠言可厲害着,說許大人為了蘭筝姑娘雇人來陷害你。
現在蘭筝的身價可是水漲船高,越傳越離譜,還說是得了小宋大人青眼呢。”
宋觀玄在他對面坐下,放下簾栊擋風遮陽,嘆息一聲:“你信不信?”
“我自然不信,但乾都五五分吧,信與不信不都想見一面,銀子流水似的。”孟知言看了眼宋觀玄臉色:“你難受就和我說,我也不知該不該告訴你。”
宋觀玄搖頭,這事他心有準備,淡淡道:“我不難受,高重璟什麽時候回來?”
孟知言:“……”
高重璟什麽時候回來?高重璟又哪去了?這話孟知言聽得耳朵起繭子,看了半天書,突然說道。
“我有件事不明白。”
宋觀玄聞言放下書冊,挑眉道:“嗯?”
“葉海心這老給我寄信是什麽意思啊?!”
宋觀玄:“……?!”
他剛要說話,聽見門口有動靜。猛地一擡頭,見高重璟正看着他笑。
高重璟默默做口型:我說了吧。
作者有話說:
葉海心:旅行葉葉環游世界。
孟知言:so?
他倆不是cp 0w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