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灼玉
第79章 灼玉
掌中的呼吸急促而紊亂, 久不散去積攢起層層潮熱。薄唇貼着掌心,高重璟幾乎陷進那潮熱的溫度裏。
宋觀玄的指尖微微緊扣,在高重璟的手背上留下淡淡紅印, 驟然的痛感讓高重璟回神。
屋裏只剩下宋觀玄急促的呼吸聲, 好像命數有了聲音。
宋觀玄一手摁在高重璟手背,一手扣着高重璟的手腕。指腹下傳來有力的脈搏,宋觀玄随着那跳動漸漸放緩放平呼氣。
此時耳邊仍然尖銳嗡鳴,莫名的患得患失狠狠将他揪住。他死死盯着高重璟的眼睛,借着月光試圖看出一些情緒。
高重璟不敢松手,手底下令人揪心的氣喘聲漸漸平複。他感到手腕上的力道緩緩撤去,輕聲問道:“好些了?”
宋觀玄眨了眨眼睛, 松開手上的力氣。他指尖微微麻木, 躺在床上捱過一陣眩暈。牽起嘴角,眼裏泛起笑意:“我怎麽會尋死呢?”
這聲音輕飄飄的,卻是晃晃悠悠不願消散。
高重璟撤回手,在袖籠裏握着拳,牢牢抓着掌心那一絲熱意。宋觀玄飄忽不堪一握,他想要攥在手心。
這想法在心上灼燒, 與上輩子如出一轍。
這是他的東淩玉璧,他的輝光。玉灼則碎, 他不該這樣想的。
宋觀玄在高重璟眼裏看見了熟悉的神色, 不同于那日在書院,或是在橋上, 他日久生情, 他小心翼翼。
今時今日, 這情意灼得他心頭發燙。
這情意映在宋觀玄眼中, 終于找到了些牽扯命定的感覺。玉灼則碎, 也算得其所在。
高重璟終于肯去點盞燈來,暖光映着紗帳,看清了宋觀玄唇邊留下的指痕。
他喉頭動了動:“睡不着了?這才半個時辰。”
宋觀玄搖搖頭:“要病不病的,睡了也難受。”他又朝裏讓了讓:“你坐。”
高重璟放下燈盞,倚在床頭坐着:“我不回宮裏去。你這夢魇……”
宋觀玄緊了緊衣裳,扯了薄被蓋在身上:“今天的夢太過驚恐,偶然而已。你困不困,我看着你睡。”
他玩了會被角,見高重璟沒動靜,又說:“不睡?”
高重璟感覺宋觀玄這發條是又擰上了,擡眼道:“你怎麽發現高歧奉這喜好的?”
宋觀玄神色一暗,信口胡謅:“我算的,他命中有兇煞,羊刃奪財劫官不是好人。”卻又看着高重璟:“你幾歲發現的?”
高重璟別開視線,他其實發現得晚,上輩子的事了,只是現在合不上。于是說:“我日日在宮裏,總能知道。宮裏少了人都難追究,何況貓貓狗狗少了并沒人管的。他從小就好像……很喜歡看這些東西是怎麽死的。”
他看宋觀玄臉色不好,沒再繼續下去:“你別管這些,與你無關的。玉虛觀在一日,他便不敢把主意打到你頭上來。”
宋觀玄眼眶發熱,縮在床腳,喃喃道:“玉虛觀……”他沒再繼續下去:“是你的玉虛觀了,高重璟。”
高重璟挑了些輕松話來講:“不是宋觀玄的意思就是玉虛觀的意思嗎?”
宋觀玄勉強笑了下,倏地擡眼望着高重璟:“是吧。”
目光灼灼,像是要把高重璟看穿。
高重璟想去将他拉過來,想将他抱在懷裏,終究也沒敢動作。
宋觀玄一個人縮着,又看了眼高重璟。壞了,一下子将利害說得太多,這人好像是別扭上了。他抱着膝蓋,半張臉埋在後頭,小聲道:“冷……”
然後,竟眼睜睜看着高重璟取了件外披來蓋在他肩頭:“還冷嗎。”
宋觀玄愣愣笑了兩聲:“不冷,不冷了。”
哪件衣服暖得過你拿來的披風啊。
高重璟還是想抱抱他,又想不出其它方法。在床尾站了會,幹脆重新躺下倒頭就睡。
宋觀玄看着他這卧如弓的架勢,默默緊了緊衣裳。這會又不會抱了,真是難琢磨。
宋觀玄縮在床尾淺眠至天明,等來了邝舒平的信件。
邝舒平到了橫盧,和紀安斌接頭。陸安難進,只好先接手了橫盧一側兩個縣城的治水。
宋觀玄折起信紙,才發現高重璟站在他背後。
“邝舒平到橫盧了。”宋觀玄将信紙塞進高重璟手裏:“像是難辦。”
高重璟愛莫能助,擱下信紙去穿衣洗漱:“紀安斌或許能幫上忙,再多也找不到人了。”
宋觀玄已然換了衣服,聽着面盆水聲緩緩束發,思索着:“得找個文官去才好,兩道走起來順一些。”
高重璟與他想到一塊,陸安地界棘手,朝堂提過,沒人願意去。或許都猜到最後得要宋觀玄去,于是沒多提這事。
他擦幹淨手,整了整衣袍,見宋觀玄又是不打算吃飯的樣子:“信裏就這麽些?”
“薄情郎不記得許生平這號人了。”宋觀玄胡說八道,就算記着,這信也傳不到他這裏。他邊說邊看高重璟,眨眨眼睛:“是吧。”
高重璟懶得理他,拿走藥碗,先盛了稀粥放在宋觀玄面前:“你以前可不會罵人薄情。”
宋觀玄直直看着他,臉上笑意還在,眸中卻別有深意:“我以前就是這樣薄情也說不定。”
兩人目光在空中交接,高重璟張了張嘴,胡亂道:“我也許,也不是什麽好人。”
“那不是絕配。”宋觀玄一笑,站起來換了衣裳:“我去監天司,你進宮嗎?”
“我不去。”
高重璟的話說得生分,他想熱絡,又覺得自己的熱絡過火。但不這樣熱絡,他卻也不知道如何做。
“我,我去書院。”
宋觀玄笑:“不去就不去,我還能怪你不成?”
高重璟看着宋觀玄,總覺得他今日古怪,說話莫名其妙。追上去道:“想通了,我還是去宮裏。”
監天司今天格外安靜,一衆人都被調出去看天候觀夏汛。
宋觀玄趴在桌上,困得擡不起頭:“解大人,你怎麽不去?”
“我去有何用,陸安水患嚴重,幾個地方眼看着是要淹過全城。”解天機也困:“太和殿又是幾個通宵了,陸安來報主洩洪,卻是要從中游城上開個缺口。這樣雖快,但旁邊的地方沒準備。要麽從門洞下洩,就要先将百姓遷出。人多地廣,他們不想傷錢財。”
宋觀玄眉頭緊蹙,陸安他要去的話倒不是不行,只是現在這身體沒養好。
解天機見他不說話,可來了精神:“小宋大人,你可別說你準備去啊。”
“知我者解大人。”宋觀玄笑了下:“我去恐怕是得先讨點藥吃,別在路上耽擱了行程。”
“算了吧,我看你這走過來都是費勁,這事你去還不如我去。”解天機将椅子拖過來,蹭了點桌上的茶水:“這還喝醒神的茶呢。”
說着他從袖籠裏掏出一包大棗,攤開放在桌上示意宋觀玄吃點:“不過你去,高重璟也得去。你倆和陸安王都不對付,過去兇險啊。”
“高重璟去或許不合時宜,我再想別的辦法吧。”宋觀玄沒拿定主意,忽然問道:“顧少師如何了?”
解天機道:“有些反複,這也是沒辦法。陸安這事越鬧越大,我看着蹊跷。”
宋觀玄喃喃:“誰說不是呢。要不讓嚴……算了。”
解天機相視一笑:“嚴大人啊,怕是就醫得好你一個。”他認真道:“我昨天見了王述懷,他問我你平時什麽病,說你脈象不好。”
“沒事,我這脈象好一時歹一時,早就是這樣了。”宋觀玄翻完半本記擋,沒等到解天機問刑部的事情,看來風聲實在嚴,無人知曉。
“你多和高重璟編書,待在一塊我覺得好些。”
宋觀玄失笑:“這是什麽靈丹妙藥。”
監天司的記檔沒什麽問題,大雨提前,水位上漲攜泥裹沙,陸安水患是不假。
他和解天機想破腦袋,沒想到這閘口往哪放水最好。只覺得被洩洪牽動了思路,解災才是重點。
這日子又過了幾天,朝堂上也吵起來。可巧宋觀玄早上發熱,沒去監天司。
下午聽到這消息,還沒等到問高重璟是什麽情況,倒是許生平找上門來。
許生平也不進來,站在側門候了許久,宋觀玄披衣出門,連發簪都挽得松松垮垮:“你自請去陸安?!”
許生平點頭,關切地看了眼宋觀玄:“小宋大人,你是不是還病着。”
宋觀玄這點病大約是晚上和高重璟說話吹了風來的,不是大事。高重璟這幾日不知為何總是遠遠近近,呆在外間埋頭苦寫。
聽了許生平這話,哪裏管的上病不病,勸道:“許大人,你人微言輕,去了陸安說不上話。”
許生平直言:“我請了禦令。”
宋觀玄連連搖頭:“強龍難壓地頭蛇啊,你去何苦?”
“陸安周圍十四縣城,除去靠近橫盧一側兩縣,只怕都要遭災。”許生平道:“我為官就任,不就是為了解百姓之苦嗎?”
宋觀玄看着許生平一陣,真是看不出這人怎麽想的。朝中工部孟晨山能去,督查也能去。就連宋觀玄去也只算是中策,更何況禮部:“我問你去做什麽?”
“朝中無人願意去……陸安兵反有先例……”
“我問你去做什麽?”
“我為邝舒平。”
宋觀玄:“……”
他長出一口氣,半晌才到:“可以命也不要?”
許生平神色複雜:“小宋大人,你明不明白。總有個人,你為了他可以命都不要的。”
宋觀玄後退一步,許生平這人也是難救。果然如他所想,哪有什麽說斬斷情絲就能立刻斷絕的。
他斬釘截鐵道:“我不明白。”
随後看着許生平去意已決的臉道:“那你來找我要什麽?”
“你的度牒。”
宋觀玄嘆了口氣:“不管用的。”
許生平了然:“我信道,求個安心而已。”
宋觀玄連連搖頭:“良言難勸該死鬼,道苦難渡無緣人。”
說罷往袖籠裏一翻,塞了個藥瓶給許生平:“救命的,你千萬先保全自己。邝舒平快馬加鞭一程若能将你送回乾都,我再保你不死。”
許生平呆呆看着藥瓶,半晌沒有說話。
宋觀玄看穿,追問道:“他會送你嗎?”
許生平笑了下:“紀安斌會送他。”
宋觀玄恨不得一口血吐他身上:“你快走吧,你要氣死我了。”
他嘭地關上門,靠着門板坐下來。
似乎又不怎麽理解這些莫名的情意了,真能讓人到這個地步嗎。無端行事不計後果,許生平或許只是殒命,若換做高重璟……
宋觀玄緊了緊衣裳:“高重璟,你可怎麽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