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推敲
第69章 推敲
宋觀玄醒來時, 嚴回春剛走,床頭的藥碗還是熱的。
昨晚的夢難纏,醒來仍覺心中空洞。
“高重璟?” 他朝着外間喚了聲, 果然無人應答。
外頭透亮像是過了午時, 宋觀玄莫名有些失落。
他翻了個身撐着枕頭起來,枕頭是濕的。又朝自己手上看了看,順便往臉上一模,臉上卻沒有淚痕。
宋觀玄盤坐在床上疑惑片刻,心頭的空落沒散,覺得自己可能是眼淚哭幹了。正想着,他忽然摸到枕下似乎塞了什麽。拽出來一看, 是高重璟昨日帶的香囊。
沉香味道緩緩散在陽光裏, 宋觀玄把它往床頭一放。心中充實了些,端起藥碗喝盡溫聲喚道:“桃蘇。”
沒一會桃蘇不知從哪裏聽見,端着銅盆進來擱下。
她拿了衣裳給宋觀玄,旁若無人地打開兩扇窗戶,讓屋外的暖風吹進來。至始至終一眼也沒多看過宋觀玄,行雲流水布置完了, 又端着用過的面盆準備出門。
宋觀玄細細感受着熟悉的布置,叫住桃蘇:“從前家裏人病得苦?”
“不至于觸景傷情。”桃蘇端着面盆停下來:“大人病得久, 少挂念這些事才好。我在家伺候人慣了, 父親走之前病了幾年,有人看着瞧着就會覺得心煩。”
宋觀玄笑了下, 領了這份好意:“花月樓去過了?”
桃蘇嘩的一聲朝外頭花樹下将水潑了:“高重璟叫我去的, 到那裏我尋了蘭筝姑娘。那天她急着去見人不小心說漏了嘴, 您知道嘗珠姑娘嗎?花月樓的花魁, 其實卻像是和二殿下認識。”
這消息倒是聞所未聞, 但宋觀玄更驚的是,桃蘇也直呼高重璟其名:“高重璟為難你了?”
桃蘇停下忙碌,叉着腰道:“我瞧着他不像好人,今早您睡覺,他偷着親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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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觀玄一愣,覺得臉上發熱。
眨眨眼道:“他,他……親也親得,不是壞人的。”
桃蘇疑惑了會:“知道了,我隔得遠也沒看全。”
宋觀玄摸了摸臉頰,不見淚痕許是高重璟擦去了。怪不得那夢中晗陵忽然霧氣散了,還雨霁天晴。
他溫聲道:“我今早被夢魇住,若是他不在,許是魇得喘不過氣來也說不定。”
桃蘇沒再多管閑事,在桌上布了菜,福了福出門做事去了。
宋觀玄坐下吃飯,粥也是山藥熬的,感覺有人偷了解天機的秘方。
吃到一半的時候,孟知言和葉海心一塊來了。
“剛好,我也沒吃飯。”孟知言不着調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人沒坐下先找了兩個碗。
宋觀玄正愁吃不完,靜靜看着兩人大快朵頤,也沒說話。
“小宋大人要見我,實在意外。”葉海心開門見山。
宋觀玄心中驚訝,許久不見他說話怎麽變得幹脆利落多了。
他看着葉海心的眼睛,裏頭莫名藏着一絲堅定。他突然覺得這趟出行或許不簡單,葉海心像是有非去不可的地方。
“出了乾都路遠難行,你我也好久不在一起做算術了。”宋觀玄道。
“書中山海我想見見,僅此而已。”葉海心道。
孟知言在一旁擠眉弄眼:你看吧,提起來就是這樣。
宋觀玄聞聲淺笑:“我明白。”
“啊?”
“觀玄久病,這輩子怕是出不了什麽遠門了,一生除了玉虛觀和乾都,也難見廣袤河山。”他看着葉海心,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就開始操心了:“海心想走,我當然明白。”
“你有事想和我說。”葉海心道。
“無事,只是擔心。”宋觀玄想來,也許葉海心這陣子聽了不少勸解告誡,才煩得說話都幹脆利落。
這話說出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他怎麽會去擔心一個和朝堂已然要無關的人。
宋觀玄想了想,許是從高重璟那裏學來些關心吧。
孟知言目瞪口呆:“宋觀玄,怪了怪了。”
“啊?”宋觀玄不明所以。
孟知言搓了搓臉頰:“我覺得你從前不會想這些的。”
高重璟來時,宋觀玄正在和葉海心下棋。
兩人趴在棋桌上,落子極快。
他伸頭朝着棋盤上看去,有些看不明白。棋盤上拉扯非常,進退攻守幾手就轉換一回。
棋盤已到末尾,兩人卻還沒分出輸贏。
葉海心落了最後一子,收勢道:“我明白了,小宋大人。”
高重璟和孟知言對視一眼:“明白什麽了?”
孟知言搖頭:“誰贏了?”
高重璟雖然看不出來,只知道這棋還沒下滿,但開口道:“宋觀玄吧。”
聞言宋觀玄輕笑一聲:“你又瞧出來了?”
葉海心道:“這盤算盡不必再下,是小宋大人讓我。”
宋觀玄擡起漆黑的眸子,朝着高重璟緩緩揚起嘴角,眉宇間卻籠着點倦色。
這全然不是宋觀玄全力以赴的水平,高重璟問道:“今日好些了?”
宋觀玄點了點頭,正藏着話在等高重璟。
孟知言扯了扯葉海心:“小宋大人你雖然不喜歡,但我倆想看很久,能去一葉知秋逛一圈嗎?”
宋觀玄一愣:“去吧,只是西院那邊打理得少,當心枯枝。”
孟知言拉着葉海心往外走:“那我倆看完就走,你不用挂心了。”
兩人快步消失在門口,宋觀玄的目光挪到高重璟發愣的臉上:“怎麽了?”
高重璟坐到葉海心剛才的位置,一點點收羅着棋子:“你不喜歡一葉知秋閣?”
宋觀玄神色閃了閃:“太偏太遠太陰涼,我有些受不住那邊。”他托腮看着高重璟:“你想去看,我就陪你去。”
高重璟眸光收斂:“也沒什麽想去的。”
他記得一葉知秋閣,臨水而建四面可洞開。字是先賢提的,東西也是原來帶的,就是門窗偏薄四季都冷。
可是宋觀玄喜歡,從來叫人議事都在那裏,後來才在乾都傳得山雨欲來。
宋觀玄瞧着高重璟神色,不知為何也看出一點避諱:“也好,下棋耗了精神,我其實也走不得了。”
他盯着指間,想起這一葉知秋高重璟在皇宮裏按原樣造過一個。只是牆厚窗嚴暖爐旺盛,支開窗戶外頭是錯雜楓樹。
宮裏那個字是他題的,偶爾進宮會去那呆着。
宋觀玄也不喜歡那裏,伸手不分黑白将桌上的棋子攏進盒子:“別清了,看得眼暈。”
高重璟也一股腦将棋子塞進盒裏,索性将整個棋盤都合起來,起身收到架格上去。
他背對着宋觀玄問道:“不大舒服?”
宋觀玄靠在椅子裏,随口說:“昨夜被夢魇住了。”
高重璟聞言一愣,手裏棋盒差摔下來,在架格上磕了幾下才放好。他清清嗓子:“嚴回春瞧過沒?”
“沒。”宋觀玄瞧着那驟然用力的背影,藏下笑意清淡道:“魇得厲害時突然解了。”
高重璟後背一僵,腦中閃過早上宋觀玄薄唇微張的抽泣模樣,默默對着架格面壁。
“那,那就好。”
“嗯,挺難得的,我往日都要魇得透不過氣,可能是這藥安神吧。”
高重璟見他沒有多想,松了口氣:“嚴回春聽說你久咳難眠,似乎調了方子。”
宋觀玄嗯了一聲,默默看着高重璟在架格上屋中生有的收拾。
空了半晌,高重璟終于準備坐回來。
“我像是哭過。”
砰。
高重璟膝蓋撞在桌腿。
“夢得難過?”
他扶着桌角坐下來,腰杆挺直看着桌面上的茶杯。
宋觀玄繞開夢境,說道:“枕頭都哭濕了。”
高重璟驀地神色緊張,也沒管桌上的茶杯,忽然去探宋觀玄手腕:“你可是醒來又吐血了?”
溫熱順着手腕傳來,宋觀玄覺得自己似乎有些太過,搖頭道:“沒有,尋常夢境,迷霧四起我迷路了,急哭的。”
他反手抓住高重璟的手腕:“你看着沒再發熱,好全了?”
高重璟松了口氣,只怕引得他病發:“好全了,好全了。你別擔心,我還去找嚴回春看了,說也不是發熱,只是題想得太久沒睡夠所致。”
宋觀玄笑出聲:“辛苦在太和殿做題了。”
高重璟轉開話題:“你和葉海心說什麽了?他說他明白了。”
“沒什麽,算術上的事情。我想問他學了,到時候好給你用。”
高重璟聞言連連擺手:“算術實在于我沒有大用,考過了就不必再看了吧。”
他瞧着宋觀玄:“你就為了學這個?”
“還有一樣。”
“什麽?”
宋觀玄支着頭,笑意在眸中深藏:“淚水許是鹹的,是吧,高重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