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在此時
第68章 在此時
重重燈罩攏了燭火, 高重璟撐着頭坐在圓桌邊。
“沒人趕你回宮去。”宋觀玄将高重璟手裏的茶水截下來:“別喝茶了,早些睡吧。”
說話間,元福悄無聲息進來又出去。面盆換了溫水, 誰也沒有動作
“還早。”高重璟循着宋觀玄的身影, 看他回了院裏總在給自己找事情做,一會續了燭火,一會又找了軟枕放到外間:“晚上覺得好些了?”
宋觀玄回頭望了高重璟一眼,這話尋尋常常。
他有些要習慣這點尋常了。
這點尋常不屬于乾都,也不屬于玉虛觀。
或許,屬于留園?
“嗯。”宋觀玄應了聲,順着床沿坐下來:“太和殿最費精神, 今天就別熬了。”
離愁別緒萦萦繞繞, 他其實想和高重璟說話。他欲蓋彌彰地将軟枕換了,找不出別的話來說。
“舊床怎麽了?”高重璟搜羅了一陣話頭,總算是瞧出來屋裏哪裏變了。
他原本睡着簡陋的值夜木榻,今日卻是正經換了個幔帳輕垂的床榻。
“這個好看。”宋觀玄輕描淡寫。
高重璟不由自主地牽了下嘴角,話語裏帶着愉悅:“多謝關心。”
燈花一響,幔帳搖曳兩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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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觀玄垂着眉眼, 半張臉埋在陰影裏。輕緩道:“我想見葉海心。”
軟枕靛青布料上繡着菱格,此時細細密密在心裏攀折。他心口有些難受, 撐着沒說, 過一陣便散了。
高重璟依舊壓着聲音,透出幾分擔憂:“你受得了嗎?”
葉海心一去, 或許不會再回乾都。至少在他活着的年歲裏, 沒有再回來過。
宋觀玄在腦子裏過着上輩子百十場離別, 微微扯了下嘴角:“我比你想的要能受得了多了。”
葉海心此行避開乾都風雨, 即便數年不回對他或許也只有好處。宋觀玄想和他說明了, 哪處去得,那處該避開。
這點點謀劃算什麽,宋觀玄盤算着。
高重璟終于起身洗臉,水聲嘩嘩地落進盆裏。
“不是受得了就要受着的。”高重璟的聲音夾雜在水聲中傳來。
他困倦得很,可是宋觀玄想要找人說話的樣子,他卻也不舍得睡了。
“我知道。”宋觀玄低着頭:“相識一場,總該送送的。”
高重璟散了頭發,除去外袍,重重坐在宋觀玄身邊。商量道:“我叫孟知言和他一塊來如何?”
“嗯。”
他沉沉嘆氣:“明天叫他們來找你。”
略微灼熱的呼吸掃過肩頭,宋觀玄神色一變,朝着高重璟手腕上摸去。随即蹙起眉頭,又去探他後頸。
微涼的觸感從後頸傳來,沁緩了躁熱的皮膚,高重璟不明所以地愣在原處。
眼前宋觀玄一臉認真,距離又進得能看清他的睫毛有幾根。
“幾時發熱的?”
“嗯?”高重璟不明所以。
宋觀玄手收回來,起身問道:“頭疼不疼?”
高重璟茫然點頭:“有點。”他清醒得很,除了頭疼也沒哪裏難受:“你上哪去?”
“熬藥。”宋觀玄頭也不回飄出門去。
高重璟腦袋發蒙,盯着門扇不知如何是好,什麽時候輪到宋觀玄熬藥了。
沒一會,宋觀玄端着藥碗進來,又是一句:“喝了。”
高重璟看着藥碗,心裏驀地抵觸起來。
他兩手捧着碗,半天沒動。
宋觀玄心中猛地一縮,仿佛舊日重現。這想法一閃而過,眼前的高重璟哪裏知道上輩子那些事。
他定了定神,将高重璟手裏的藥碗拿過來,送到嘴邊喝了一口。
“沒……”沒毒。
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沒……那麽燙了”
“是,是嗎。”高重璟接過來,仰頭喝了下去:“你沒事也喝得這藥?”
“這點藥力,對我如同白水……”宋觀玄看着高重璟擔憂的神色,改口道:“你許是耗多了精神,歇一晚會好的。這藥只是疏風散熱,沒什麽大作用。”
他催着高重璟睡覺,心裏放不下,卻又想要逃。
許久沒想起高重璟上輩子是怎麽死的,莫名的心緒纏上心頭。
宋觀玄握着藥碗,指甲劃過碗沿發出輕微的喀拉聲。
心口重壓似的悶痛緩緩軋下來,他喉頭發癢,沒忍住咳了兩聲。脊背抵着床柱,硬生生熬了一陣。
高重璟脫了鞋襪,盤腿坐在床上,不放心道:“這藥我看是吃不得。”
宋觀玄勉強笑了笑:“不是這藥。”
他推着高重璟肩頭叫他休息,胡亂扯謊道:“我,我想着葉海心的事。”
高重璟被推着躺下,幾縷烏發順着宋觀玄的手臂落在他肩頭。鬼使神差地,他伸手穿過發絲在空中撈了撈:“明日見了你再想吧。”
宋觀玄将他的手摁了回去:“幹嘛老和我這頭發過不去。”
柔順的觸感在指尖繞了圈,轉瞬即逝。
高重璟頭似乎沒那麽疼了:“你知道蘭筝也找不上邝舒平了嗎?”
“怎麽說?”宋觀玄坐回床沿。
“我托你院子裏的桃蘇去問,哪知道這次她去花月樓十分順利就見了蘭筝。”高重璟望着頭頂的素色幔帳:“蘭筝還托她問邝府的事情。”
“桃蘇說什麽了?”
高重璟笑了下,神神秘秘:“她什麽也沒說,反倒發現花月樓的花魁另有其人。”
宋觀玄滿意地點點頭:“甚好。”
花月樓的事情還需從長計議,能有一點突破已經不錯。
高重璟又睜着眼躺了會,想找些新的進展和宋觀玄說。邊邊角角的事情多了,他也就沒空想那些離愁別緒了。
只是這一陣實在忙于太和殿,其餘事情沒什麽太多結果。
空了半晌,燈火都燒得暗了些的時候,高重璟忽然開口道:“我說我喜歡你。”
宋觀玄輕輕眨了下眼睛,應着:“我知道。”
“不對。”高重璟倏地坐起來,一臉認真地看着宋觀玄:“我說我喜歡你,你說你也一樣。”
宋觀玄一愣,喉頭動了動,別開目光:“你病糊塗了,我不是這麽答的。”
“你是。”
宋觀玄仰頭靠着床架,不說話了。
暗暗燈火又搖晃一回,燭淚盛滿順着燈座滑了下來。淡紅一汪,聚在銅臺邊。
宋觀玄阖目靠在床尾,燈影細細碎碎落在他眉眼間,這話被擱下來。
默默等了半天,高重璟心想算了。
他伸手碰了下宋觀玄膝頭:“你別坐這睡。”
“嗯。”宋觀玄動了動。
暗光裏傳來點衣料摩擦聲。
高重璟又推了下:“不見你動身。”
宋觀玄伸手在高重璟手背上拍了拍:“等你睡着就走。”
高重璟聽話躺下,閉着眼等了會,依舊沒有動靜。這會兒藥勁上來,眼眶有些疲憊的痛感,睡意上湧。
等你睡着就走。
宋觀玄的聲音在耳邊盤旋。
他心裏陡然空洞,忽然抓住宋觀玄的手:“你要走到哪裏去?”
手上一熱,宋觀玄微微睜眼。他看高重璟眸中蓄着困倦,神色恍然。溫聲道:“不去哪兒,病着最怕四下安靜,總想着弄出點聲響才安心。我在這坐着,你好早點睡。”
他病得太過習慣,從前在玉虛觀都是聽着柴火落雪聲熬過每個冬季。
這點推己及人,高重璟像是不明白。
高重璟把手松開:“你去睡吧,我聽得見你聲音。”
說完他背過身去,不再搭理宋觀玄。
想到宋觀玄這麽在玉虛觀裏苦熬過,默默心緒翻湧起來。嚴回春那方子原來不是唬人,呆在這裏或許宋觀玄真的好得快些。
手上的熱度消失殆盡,宋觀玄默默走回裏間。
躺下莫名安心,覺得許是高重璟在這裏的緣故。
他帶着笑意入睡,可夜裏做了個怪夢。
夢裏暮春的晗陵迷霧四起,他沒能找到高重璟,徘徊在霧氣中默默落淚。
天光乍破。
高重璟醒來神情氣爽,摸摸腦袋一片清涼。正想着宋觀玄的藥實在厲害,忽然聽到裏間似有動靜。
細碎晨光鋪到門口,高重璟轉進裏間。宋觀玄沒醒,手露在外面揪着背面。
他走過去時,一滴淚水正順着宋觀玄眼角沒入烏發。
高重璟見他薄唇微張輕輕抽噎,似乎被夢魇住。坐在床邊拍了下他的手背:“宋觀玄,醒醒。”
宋觀玄掙了兩下沒能醒來,只有淚珠斷線似的滾落。
高重璟想起宋觀玄小時候生病,就喜歡在夢裏落淚。鬼使神差地,他微微俯身吻去宋觀玄眼角的淚水。
他立刻回過神來,呼吸微微滞住。慌亂地伸手去擦他的淚痕,好像害怕留下自己的痕跡。
溫熱的呼吸落在指縫間,高重璟微微淩亂,這可是宋觀玄,他怎麽敢的。
他小心翼翼藏去痕跡,鹹澀的味道在心中蔓延。
他悄悄握住宋觀玄冰涼的指間,一點點收緊好像怕他在夢裏迷路了一般。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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