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解此事
第10章 不解此事
扭打聲驟然靜止,孟知言和燕時保維持着抱摔的姿勢再次看向宋觀玄,就連高重璟也好奇起來。
天氣幹冷,監天司說十天半個月都不可能下雨。
宋觀玄捧着手爐,好整以暇地看着十幾雙眼睛,小孩子就是好糊弄。
倒不是他宋觀玄要顯靈,只是上輩子這場雨來得出其不意,消息傳到了玉虛觀而已。
為着這天氣,宋觀玄還拖着病體念了幾日祝禱,腿都跪青了兩塊。斷斷忘不了這時日,不想還有這樣的好事剛好拿來唬人。
“崇賢館內豈是喧嘩之地?”顧衍拿着戒尺在掌心敲了兩下,開口先點高重璟的身份:“身為皇子,怎可不做表率?”
孟知言即刻偃旗息鼓,高重璟更是把頭埋低,唯獨燕時保梗着脖子似乎還有不服。
此時若是道歉,責罰可免大事化小。
偏生遇到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這回要将高重璟拖下水了。
火上需澆油,宋觀玄将自己一點,投入這亂局之中:“此事因我而起,觀玄願意受罰。”
這話果然把顧衍罰面壁思過的話頭堵了回去,宋觀玄這模樣去靜思一個時辰,還不得走着進去躺着出來。
高重璟偷偷擡眼觑着顧衍神色幾變,都怕被宋觀玄訛。
顧衍思及高重璟在宮內的日子,學業不精也罷,再遭了體罰只怕更加難以度日。宋觀玄這麽一頂罪也算是解了他的難處,便順着話頭道:“那他倆呢?”
“皆因此事。”宋觀玄拱手道:“若非觀玄病秧子一個不能服人,孟知言也不會出言和燕時保起争執,更不會糾纏得殿下也混在其中。精進學思豈有不一道鍛煉體魄的道理,只是,觀玄這身子倒是不知能……”
活到幾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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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觀玄聲音越說越弱,連着咳了一陣,這四個字便沒能說出來。
顧衍聽得出來,便清楚這人是誰罵的。他與宋觀玄并不熟識,卻也記得那幾頁算紙。瞧着宋觀玄像是說不下去自己短命的話,心裏也有些惋惜。身輕命重本是件苦事,這話聽下來,當即便将孟知言的過錯摘了出去:“孟知言為人正直維護同學,可免責罰。”
高重璟也聽得出來。你倒是也知道人家罵你說的是這個,倒是一天天的雲淡風輕起來?他是想和宋觀玄講,好賴還能活十幾二十年,不必現在就練這身鐵打的本事。可是宋觀玄站在那裏,抵着唇咳了好一陣,看也不看他一眼。
餘下的人聽得明的眼中有些惋惜,聽不明的也為燕時保的口不擇言而惱怒。
宋觀玄緩過氣來,到底這病就這麽一個好處:狗聽了都流淚。既然是醫不好了,還不能好好利用一番嗎。人要是兩句話就能說死,觀裏還拜什麽三清,直接拜他宋觀玄不就行了?
顧衍沉吟片刻:“高重璟身為皇子不做表率,宋觀玄挑起矛盾而不知化解,兩人罰抄千字文一遍,明日交來。”
“是。”
“是。”
兩人異口同聲。
顧衍點點頭,目光落在燕時保身上:“摘人痛處,妒人才德,擾亂學風。雖是初犯,不可姑息。面壁靜思一個時辰,望你洗滌本心。”
燕時保不服自己一人罰得最重,也只能咬牙道:“是。”
塵埃落定,衆人散去。
孟知言過來扶了扶咳得眼泛淚花的宋觀玄:“多謝。是我莽撞。”
宋觀玄瞧了眼孟知言,又瞧了眼高重璟。推開扶他的手,挑了句俏皮話問道:“玄學你信不信?”
高重璟望着宋觀玄飄進崇賢館的背影,不知他在胡說些什麽。
申時。
顧衍正講着課,忽聞屋外噼啪作響。
果真下起雨來。
屋內衆人齊齊倒吸一口涼氣,看着宋觀玄的眼神肅然起敬。
宋觀玄微微一笑:“巧合巧合。”
顧衍蹙着眉頭,不知這雨哪裏稀奇。
是夜。
雲影殿內燈火重重,高重璟趴在桌上奮筆疾書。
宋觀玄支頤旁觀,手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研墨。看他眉眼沉靜自有威嚴的模樣,心想高重璟倒是長着一副賢明面相。
沒寫兩行,高重璟就換了三支筆,在凳子上改了八回坐姿,欲言又止。
宋觀玄看着那毛筆燙手似的在桌上滾出一道墨跡,終于忍不住開口:“怎麽了?”
高重璟憋了半天:“你怎麽想到替孟知言頂罪?”
屋內靜了兩息。
宋觀玄倒是也不必問出,高重璟為何覺得自己在替孟知言頂罪這樣的話,畢竟只有孟知言一人沒受懲罰。
他微微嘆了口氣,似自言自語:“我為什麽替他頂罪……”
長長睫毛垂下,在臉上投出一片陰影。
高重璟登時心中一緊,宋觀玄語調雖未上揚提問,但高重璟緊張卻是下意識的。
宋觀玄這麽問話就代表着他已經有了答案,如若高重璟答不出來……
只有三件事等着他。
搖頭,嘆氣,默默無言。
“我為什麽替孟知言頂罪……”
宋觀玄又将這話念了一遍。
高重璟臉上出現一種與年歲不服的視死如歸,像是久經沙場的将軍前往注定的敗仗。
宋觀玄見了有些許不解,但将自問自答繼續下去:“因為……他是你朋友啊。”
高重璟的臉像是被凍住了,連目光都變得呆滞。
什麽?
宋觀玄給了答案?
宋觀玄給的答案是,因為孟知言是他朋友?
高重璟千頭萬緒無處可理,微微張着嘴就這麽定在原處。
高乾算是俊美無俦,高重璟最是随了這分長相,往後也是夜夜要到乾都貴女夢中去的命運。
只是不知這副呆呆模樣叫人瞧了去,還能不能排到入夢的隊伍裏。
宋觀玄添柴加火的事情今日真是做到順手,他放下筆,看準時機将高重璟寫的那張紙也抽出來,一副要和他論清楚的架勢。
然後,宋觀玄收起他的拒絕三式,委屈道:“難道你覺得我要害你朋友不成?”
高重璟接下猝不及防的一問,感覺腦袋要被這屋中炭火燒了。
明日我就不和孟知言做朋友了。
只當不認識他這個人罷。
我怎麽能問出這樣的問題,真該去面壁啊……
不對,這可是宋觀玄,宋觀玄會為了這種小事出手?
高重璟從腦中反反複複數條言語中脫離出來,眼前宋觀玄只當剛才的問話沒發生過一樣,已經繼續開始抄字了。
這事蹊跷,高重璟偏頭過去。
宋觀玄握着筆杆的手微微顫抖,下筆快了許多。筆鋒一改隽秀細膩,幾個字寫得龍飛鳳舞。
這哪是将這事擱下,這分明是這事擱不下了。
高重璟試探着伸手将自己抄的書挪回面前,瞥見宋觀玄眼簾低垂,在燈火中投下淡淡的陰影。他實在難以辨別宋觀玄是別有所圖要拉攏孟知言,還是當真為他一句朋友。
宋觀玄卻已經擱下筆咳起來,将自己的紙墨挪遠了些。
“殿下能為孟知言委屈讓我伴讀,觀玄在玉虛觀沒有這樣的朋友……”這話激起一陣猛烈的咳嗽,他眼角氤氲起水汽,輕輕緩緩道:“大概是不知輕重,做得……過頭了。”
宋觀玄半張臉埋在陰影裏,像是受了什麽極大的委屈。又和自責混在一起,獨自收斂成一團。
高重璟破案了,我真是該死啊。
這話半真半假,宋觀玄咳嗽是真,咳得頭疼。
至于朋友……
今日也依舊不太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