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月亮真圓真大啊
月亮真圓真大啊
許陳跑的快,她蹲下讓容江撩起褲管——膝蓋流出血,烏青、烏紫在容江的腿上,樣子有些猙獰。
容江倒吸一口氣,不忍細看,硬咬着牙沒哭出來。
點兒真背,容江要無語死了。
“嘶——”
許陳皺眉別開了臉,表情難受。
她走近,給容許用濕巾擦拭血,沒敢碰到傷口。
“呼——呼——”
一邊擦一邊吹。
一定很疼。
許陳突然想到,自己曾被門夾過手,鑽心的疼,不由得更加同情。
許陳今天紮了兩個麻花辮,襯得臉更圓了,在燈光下有一種朦胧的美。
聶斯年想起之前,許陳說自己是個詩人。
他覺得,許陳本身,就是詩。
“把她背起來吧,我家離這兒最近,先上我家住一晚。”
聶斯年把許陳拉起來,在前方帶路。
“車子不方便騎,邢遠你鎖好吧!”
邢遠也不反感聶斯年的安排,小心翼翼地把容江拉上背。
“對不起了容江,我會好好跟小姨解釋的。你這幾天要是不能去上學就住我家,我可以照顧你。”
容江沒有說話,只是圈緊了他的脖子。
聶斯年笑着扭頭看許陳,“上次見你們一起聊天,怎麽認識的?”
“我遇到壞人了,他救了我。”
許陳目光下垂,不願與他對視。
“沒事,以後我們一起回家,你不用怕的。”
聶斯年還是笑着,卻有些心疼。
“那真是謝謝大俠啦!”
許陳一笑,眼睛就眯成一條縫,右邊臉上有一個小梨渦,露出兩顆虎牙,可愛又俏皮。
聶斯年跟着許陳,路燈昏黃不定。
邢遠看着這和諧的畫面,脖子上青筋跳了跳。
“你和許陳怎麽認識的?”
容江突然出聲,聲音辨不出情緒。
“考試,我倆在一個班。”
邢遠聲音悶悶的。
“離她遠點兒。”
容江吸吸鼻子頓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
“她這個人精神狀态有點不對。”
她知道許陳是有一些不好的經歷才會這樣的,但她不想可憐她,只想讓身邊人不受影響。
“你們不是朋友嗎?”
邢遠冷冷開口,顯然對容江的話不太認同。
“她認為我是她的朋友罷了。”
容江壓低聲音,“你知道我的,她那麽蠢,我……”
容江圈緊了邢遠的脖子,說出口的話有點像小學生,“我跟她是假玩兒。”
邢遠突然覺得有點搞笑,“是是是,你跟聶斯年是真玩兒,就是不知道人家想不想跟你玩兒。”
“殺了我,殺了我……”
走着走着,邢遠突然想起這句話。
他的心提了起來,腳步深深地跟上前去。
“呦——這是怎麽啦!”
柳素一開門就看到三個孩子立在門前,其中一個身上還背一個,共四個。
年年是自家外甥,許陳她也熟悉,自己本沒有孩子,得知許陳失去雙親,平日裏對許陳多有照拂。
背人的孩子戴個墨綠色的帽子,穿着黑色夾克,敞開懷,打底了一件老頭衫,黑色的牛仔褲褲腿很長。
可能是走路走的,有一只褲腳上卷,露出鞋子的logo——她丈夫最喜歡又不舍得買的牌子——這一雙八千多。
不用想也知道是誰了。
背上的女孩不認識,可能是他的女朋友吧。
纨绔子弟!
柳素在心裏鄙夷了一下,但還是把他們迎進門。
“怎麽啦——”
許峰光着膀子,穿着個大褲衩,趿個拖鞋。
他一邊叉腰一邊出來喊,“媽的,吵到老子睡覺了!”
“舅舅,這是我同學,路上受了傷來家裏治療一下。”
聶斯年低着頭,有些不好意思,對同學。
許峰定睛一看——好家夥!許陳!邢遠!邢遠背的那小娘們兒,他也不敢招惹。
不過——
他溜溜地轉轉眼珠子,一笑,剛好露出今天才鑲好的金牙。
“素兒——快讓他們進屋!”
他踱到聶斯年跟前,眼卻一直往許陳身上瞟,“你同學——”
他轉轉眼珠——“都住下來?”
“不,我就是來看看,我沒什麽事,家又離得近,我現在就回家。叔叔阿姨再見!”
許陳趕緊往外走,看見許峰,她有些發怵。
“我們想借住一晚。”
邢遠不卑不亢地進屋,背上的容江已經睡着了。
“村裏路燈壞了,陳陳你不好回家,你送送她!”
柳素拉住許陳看着許峰。
“好好好,女孩家家的,确實不安全。”
許峰“嘿嘿”地笑着,從來沒有覺得老婆怎麽善解人意過。
“啊,不,不必了。”
許陳推辭着,有點着急。
“我送吧。”
聶斯年體諒許峰,“舅舅本來就休息了。”
“這麽晚了你趕緊睡覺去!明天還得上課!”
柳素扯着他跟邢遠進了屋。
許峰也不換衣服和鞋,幾乎是拖着許陳走出大門的,沒有人注意到這點。
“陳陳,怎麽感覺你怕我?”走了不到一分鐘,許峰的手就攀上許陳的後背,摸索起來。
“你幹什麽,你可是聶斯年的舅舅!”許陳往前跑,一陣惡心。
提到聶斯年,許峰心裏某些地方軟下來,自己妹妹眼瞎,非要跟一個狗男人結婚。
結果,結了婚,那個狗男人在外面亂搞,自己染了髒病,死就算了,還害死了自己妹妹。
年年被狗男人的弟弟收養,沒成想他也是個短命的。
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了年年帶回家,自己在外掙錢,媳婦在家照顧年年上學,年年還能照看着她。
他擔心柳素在外亂搞。
許峰停下了腳步,但不肯離去。
他叫嚣着,有些色厲內荏的意味,“反正我明天就要走了!”
許陳從書包裏掏出一把匕首。
“滾!”她咬着牙,充滿了恨意。
“咦——”
真賤啊,竟然還拿刀!我看你敢不敢!
他惱羞成怒、氣急敗壞,沖上前去扯着許陳的辮子。
要好好教訓這個不識擡舉、不知好歹的東西。
“啊啊啊——”
沒想到她真的敢刺,許峰猛地松開,後退了兩步,捂着手臂哀號。
“你再亂來,我殺了你。”
許陳昂着頭,舉着匕首,眼睛裏的淚花在月光照射下閃爍起伏,沒有流下來。
她表情堅毅,大有同歸于盡的氣概。
匕首在月光下,泛着凜冽的光。
許峰慢慢後退,終于消失在她的視野內。
爸爸媽媽沒了,奶奶如今也很少在家住,一直在看病。
奶奶自己說,人老了,就是會各方面出問題,可是一年前,她的身體,明明沒有這麽差的。
中年喪夫,老年喪子。
麻繩單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
她閉上雙眼,眼淚流過臉頰墜到衣服上。
人間熄滅一盞燈,像夜空劃落一顆星。
她失魂落魄地走着,雖然路燈壞了,但好在今夜有月。
月亮真圓真大啊,好像觸手可及,月亮真亮真低啊,好像要壓的人窒息。
“萬家燈火,竟沒盞燈留我。”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自童年起,我便獨自一人,照顧着歷代星辰。”
“你說你很孤獨,像千萬年前,長星照耀十三個州府。”
她望着很多年前就望過的這片星空,眼裏卻再不是小時候的星星。
正如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打開家門,黑峻峻的,像進入惡魔的嘴巴。
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無法開始思緒,像葉子飄零在水中,像相機無法聚焦。
她好累,累成一灘水。
許陳輕悄悄打開奶奶房間的門,坐在奶奶身邊抱緊自己,這條路太冷太長,她走不下去了。
如果做人這麽累的話,那下次我再也不當人了,我要當有錢人家的寵物狗。
她想着想着笑了,仰頭看天花板,天花板蒼白。
幾個月前被囚禁的自己,也是這樣向上望着。
她搖搖頭——
還是不要有下次了。
許陳回屋,看着書包裏的匕首,沉眸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