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從未見過誰哭的那樣難看
他從未見過誰哭的那樣難看
托聶斯年的福,許陳數學有所進步,推動着整體成績也進步了,離一本線差了十幾分。
班裏總體成績也有所進步,起碼完成了五個一本線的指标,容江考了班裏第一,年級第六,聶斯年考了第二,年級第十。
這對于普通班而言不能不說是個好成績。
魯深終于能在年級主任面前挺着腰杆兒說話了,他一高興甚至準備了三節自習課放電影。
28班的同學也喜氣洋洋,一下課就沖進小賣部買了不少辣條,瓜子備着。
一派其樂融融。
不知道誰選的這個片子,講的是新婚當夜,邊疆急報,将軍只能抛下妻子跨馬前行征戰沙場。
時光荏苒,妻子已從新婦熬成老妪,又是一天深夜,妻子聽見扣門聲,她一開門,是年輕且意氣風發的丈夫。
第二天,鄰居發現她離世了,床上躺着的,只有她孤零零的一個人,她唇角帶笑,一如當年出嫁。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啊!”
許陳是個很感性的人,看完片子幾乎是哽咽着講出這句詩。
“戰争真殘酷。”
容江一邊應和許陳,一邊扭過身,給許陳抓了一把瓜子。
許陳一邊哼哼唧唧,一邊回報了容江一把爆米花。
“她竟然等了五十五年。”
許陳擤着鼻涕,聲音悶悶的,“怎麽可能會等五十五年呢?”
“要是你,你會等嗎?”
聶斯年望着許陳,黑暗中他眼神溫潤。
“不會!”
許陳痛快的回答。
“我最多等三個月!五十五年,都夠我找多少個喜歡的人了,我怎麽能在一棵樹上吊死?”
她翻着白眼。
“那是你沒開情竅,等你遇見喜歡的人就不會這樣想了。”
容江回頭插話。
“再喜歡也不能等這麽久吧。咦——我沒開情竅,江江你開啦?你不會有喜歡的人了吧?”
許陳往桌子上趴了趴,抻手去扒容江。
容江不再理她,她跪上椅子趴得更近,八卦之魂熊熊燃起,她非要知道自己好朋友到底喜歡誰不可!
噔!
電燈突然打開,許陳像個猴一樣亮相班級。
她絕望地閉上了眼。
“幹什麽呢!許陳你想上桌是嗎?”
魯深突然出現在班級內,聲如洪鐘,吓得許陳一激靈。
許陳畏畏縮縮地從桌子上下來坐好。
老實地像個鹌鹑。
魯深看她的樣子突然想笑,也就沒有批評她。
“同學們啊,比賽就在下周六,鑒于這次考得不錯,我準備讓大家上體育課!有報名運動會的同學借着體育課的時間好好練練!”
他開始點報名比賽的名單。
乒乓球有十個,羽毛球有七個,八百米有五個,一千米有三個,三千米有一個,拳擊有兩個,射箭有兩個。
讓許陳出乎意料的是,聶斯年除了拳擊還報了射箭,而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容江竟然報了拳擊!
她突然想到之前聶斯年問她報了什麽,她說射箭。
聶斯年可惡!
“欸,你會射箭啊?你怎麽不告訴我反而偷偷報名啊。”
許陳輕輕給了聶斯年一拳,壓低聲音,“那你不就成為我的競争對手了嗎?我就是想着射箭的人少才報的!”
“你是不是傻,哪有一個班的競争對手,基本上都是跟外班比。”
聶斯年把書立起來擋住自己的嘴,“今年是跟二高比。”
“啊?不是,怎麽又是二高?咱們過校慶關他們什麽事。”
許陳想到之前那個嘲諷男,沒好氣地嘟囔。
“因為兩家學校一起建立的,他們今年也六十大壽。”
聶斯年無奈地笑笑。
前排的容江聽着聽着,心不知道為何慢慢變冷了。
體育課,風雨操場。
“咱們這個小地方可沒有教射箭的課外班啊,你在哪學的啊?”
容江的眼睛中流露出羨慕。
“京州啊,沒破産之前就喜歡給報各種班,吉他、鋼琴、騎馬、射箭。”
許陳笑笑,“那時候總是三分鐘熱度,學幾天不學了,白白交了不少錢。我爸那時候老是因為這事兒罵我。”
“對了,你好像經常提起你奶奶,很少提起你爸媽。”
容江剛說完,就看到許陳身旁的聶斯年責備地看着自己,這讓她不是很舒服。
“哦——”
許陳想了一會兒,“我爸媽死了。車禍。”
“啊,對不起對不起!我,我不知道!你別難受了!”
容江連忙道歉,心裏嗤笑出聲。
“沒事兒,都過去了。”
許陳大氣地揮揮手,突然想起來自己小時候家裏很窮,沒什麽好吃的,她看電視上有番茄醬,就吵着要吃。
媽媽不理她,爸爸也不理她。
她就坐地上哭。
許陳一直哭個不停,爸爸許成突然勃然大怒,他沖進廚房抽出一把菜刀對着她大吼,“你一直嚷嚷什麽,你這個賠錢貨!”
她吓得愣了一下,然後哭的更大聲,沒想到許成真的提着刀兇神惡煞地向她沖過來。
媽媽陳豔本來冷眼旁觀,看見許成動真格兒才攔起來,奶奶聽到動靜也出來。
于是她在前面跑,許龍在後面追,陳豔和她奶奶拉着許龍的衣服讓她快跑。
後來她和陳豔還有奶奶躲進屋子裏,奶奶把門反鎖住,許成硬是把空心門砍穿了才肯罷休。
陳豔和奶奶的尖叫聲,許成的咒罵聲,以及菜刀瘋狂剁門的聲音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
許龍消停後,陳豔突然給了她一巴掌,“你這個死貨!”
許陳到現在還沒有想通陳豔當時為什麽要打她。
許陳更想不明白,為什麽打了自己一巴掌,陳豔卻也哭了。
都過去了。
許陳安慰自己,緩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臉上濕濕的。
怎麽又哭了,真沒出息。
許陳在心裏嘆氣。
“對了容江,你怎麽報了拳擊,我還不知道你會拳擊呢?”
她生硬地轉移話題。
“這個……”容江撇了一眼聶斯年,“其實我不會,我就是想挑戰一下自己。”
“嗷,那你怎麽不挑戰射箭,我還可以教你呢!”
許陳揮了揮手裏的弓。
“我不會拳擊,教不了你。”
她嘆氣。
容江笑着,又看了聶斯年一眼。
“對了!”
許陳一拍腦瓜跳起來,“聶斯年會啊,你之前不是說聶斯年拳擊很厲害嗎!讓他教你!”
說着還回頭看聶斯年。
聶斯年擠出一個笑,“我報了拳擊和射箭,可能沒有時間。”
“沒事,你練的時候我在旁邊看着,你給我指點兩句就行。”
容江趕緊接話。
許陳看看容江,又看看聶斯年,感覺氣氛有點怪怪的,但是又說不上來哪裏怪。
“我訓練時會全身心投入,可能照顧不到你,要不容江你問問邢遠吧,他不是你表哥嗎?”
聶斯年僵硬地開口。
“表哥?邢遠是你表哥?”
許陳眼睛瞪的像銅鈴。
“嗯。”
容江悶聲回答道。
放學後。
“今天的機遇多好啊!”
許陳雙臂抱胸,嘆氣。
“你要是只報了一個就好了,可以教容江,說不定你就能發現她的優點,慢慢喜歡她呢!”
“喜歡?”聶斯年盯着許陳。
“害,此喜歡非彼喜歡!庸俗!”
許陳連連擺手。
“我就是想讓我的朋友們相處好一點,你說——”
她看着聶斯年上下打量,聶斯年悄悄離得她遠了一點。
“你說你不喜歡她這件事,她會不會能感覺到啊?”
許陳撅着嘴,有些惋惜,“她那麽蕙質蘭心。”
“她是不是蕙質蘭心,我不知道,不過你,還是不要鹹吃蘿蔔淡操心了。”
聶斯年看了許陳一眼。
今夜有月,剛好映在許陳眼裏。
送走許陳,聶斯年獨自返回。
清水村之所以叫清水村,是因為村裏有一條小清河。
聶斯年坐在河岸,看小河彎彎映着月。
月光被河流的漣漪揉碎,浮光躍金,靜影沉璧。
清風徐來,心曠神怡。
聶斯年想起,許陳來學校的前一天,班主任走到他身邊,告訴他,即将有個女同桌,問他能不能接受。
他沒多想,就說可以。
容江本來在背書,突然回頭插話,“老師,女同學一來,就跟男同學坐一起,不會難适應學校嗎?要不我往後坐,讓插班生很我同桌坐吧。”
魯深沉默。
聶斯年沉默。
她的同桌有點訝異,“你什麽意思啊?”
容江咳兩聲緩解尴尬,沒再說什麽。
第二天看見是許陳,聶斯年又緊張又欣喜,慶幸自己能和她坐同桌,結果發現容江冷冷地看着許陳。
他看着容江,一邊努力跟許陳熱絡,一邊偷偷跟自己說:
“許陳就是個傻的,月考滿分一百五的數學她就考了59,明明家裏都那樣了,還天天沒心沒肺不認真聽課。”
許陳确實傻,聶斯年知道。
她要是不傻,也不會認識一個月就告訴別人自己的不幸;
她要是不傻,就不會察覺不出來容江喜歡他;
她要是不傻,就不會聽不到同學對容江的評價是:兩面三刀。
許陳在聶斯年心裏的形象,其實就像月亮。
她那麽純真,皎潔,真性情。
開心時會不顧形象的仰天大笑,像鵝,曲項向天歌。
難受時大哭,真真是涕泗橫流。
其實,聶斯年跟許陳的第一次相遇,并不是在平遠一高,也不是他隔着鐵鏈門,給許陳送栗子,而是他某一次,誤打誤撞,闖入了叔叔的監控室。
一擡頭,影像裏許陳正在大哭。
她披頭散發,淚水和鼻涕把頭發糊在臉上,看不見面容。
她沒用紙,竟然用手擤鼻涕,然後抹在牆上。
抹完繼續仰着頭,朝着天花板哭。
他從未見過誰哭的那樣難看。
許陳哭着哭着睡着了,躺在地板上。
慢慢地,她縮起來,像嬰兒待在母體裏,她抱着她自己,呼吸慢慢均勻。
不知道什麽時候,聶斯年的呼吸也随着她,一起一伏。
她突然蹬了一下腿,然後抱住自己縮得更緊了。
聶斯年突然感覺自己的心也緊了一下。
往事不堪回首。
聶斯年從河岸站起來,腿直發酸,他緩了一會兒,往舅媽家走去。
月光披在他身上,竟添了一絲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