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那瞬間,心髒多跳了幾遍
那瞬間,心髒多跳了幾遍
“叮鈴鈴——”
鈴聲一響,枕頭一掏,外套一脫,雙臂一并,桌上一趴。
動作整齊劃一,渾然天成。
好像都是這樣,早晨頭兩節的課間總是齊刷刷地趴着睡覺的高中生。
魯深巡邏在外,看着班裏的一切無奈地嘆氣。
他真是想不明白,明明年級輕輕,怎麽這麽多覺呢?
他們這個年紀,怎麽睡得着的啊?
自己當年可是一下課就跑出去打球,打到上課十分鐘才回班,幾乎每節課都要站在後面聽。
想想自己的生龍活虎,再看看眼前這群小崽子萎靡不振的樣子,一股優越感莫名湧上心頭。
叮鈴鈴——
“咳咳,又是我的課。”
他今天心情不錯,這次沒有進行拍桌子攻擊,而是用一種高昂的語調——
“起來啦崽子們!我要報告大家一個好消息!”
害呀!
許陳一臉不情願,用力地睜眼,可是她的眼皮兒沉得很,睜不開,于是眯出一條縫兒,将就着聽。
“一周!還有一周就是期中考試了!”
魯深抻出拳頭揮舞起來,像在搖旗。
“這算什麽好消息。”
許陳小聲嘟囔。
“許陳!”
魯深一聲吼,驚得許陳突然睜開了雙眼,差點從凳子上跌下來。
“擦擦你的眼屎!”
魯深唾沫橫飛,幾乎要飙到許陳臉上。
同學們笑出聲來,聶斯年也忍俊不禁。
許陳像是被抽了魂兒一樣,忘了尴尬,只勾着頭,正襟危坐起來。
“這怎麽不算是好消息?”
魯深眼神放光。
“這可是我們一雪前恥的好時候!”
“上次咱們班墊底,是我教導無方,最近一段時間我采取了新措施,我看同學們也積極配合,咱們呀,肯定能一鳴驚人!”
看着同學們漠然的表情,他撇了撇嘴,猛拍桌子大聲道,“一鳴驚人!”
沒睡醒的同學被徹底驚醒。
果然,驚人。
“這道題啊,我改的時候全班就不到十個人做對!”
魯深咬着牙,看起來很痛心疾首。
“不到十個人啊!”
“難——”幾個同學拖長聲音接話。
“難?”
魯深有點得意,“會的不難,難的不會!”
他甚至有點炫耀的意思,“我跟你們講啊——”
講了之後,魯深問同學們會不會。
同學們要麽低着頭,要麽相互看看,面面相觑,要麽開始寫其他題,反正沒有人與他對視。
他覺得沒勁,自己好像一個小醜一樣上蹿下跳,卻沒有觀衆肯給點回應。
環視一圈,發現許陳正在點頭。
魯深得到了一點安慰,“許陳啊,你再給大家講一遍,我記得你做對了!”
“嘶——”
被聶斯年用筆搗了一下,許陳有點不耐煩,“幹嘛?”
聶斯年沒注意,原來她剛才又睡着了。
頭一磕一磕的,感覺要把頭磕掉。
“十七題。”
聶斯年從牙縫裏發出聲音。
“啊!”
許陳彈起來,掰着試卷找題……
“這個題……我沒有按常規方法做。”
她擡頭看着魯深,眼裏露出不太智慧的光。
“沒事沒事,你說說我聽聽。不管黑貓白貓,捉到老鼠就是好貓嘛!”
魯深其實很欣賞許陳,她是個有個性的學生,有點兒刺,有點不羁,從她身上,他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這樣,把圖倒過來!啥都清楚了!”
她試探地看着魯深,不知道自己的方法……
“卧槽牛逼!怪不得天天睡覺還能考好,真不是咱這種凡人能有的思維模式。”
有同學叽叽喳喳議論。
不愧是我的得意門生。
魯深心裏有點得意,就沒有追究她又睡着的這件事了。
“你為什麽每天早上都那麽困啊?”
他倆今天都不想去餐廳,就在班裏泡了泡面湊合着吃。
許陳手裏捧一本《明朝那些事兒》看,漫不經心地說,“大家不是都困嗎?”
“可是你……”聶斯年沉聲道,“你也知道班主任對你比較關注,況且考試迫在眉睫。”
“我晚上睡不着。”
許陳皺眉,手裏的書捏緊。
“睡不着?該不會是你白天睡多了吧?”
聶斯年眉毛挑起來,試探性地問。
“也有這個可能——”許陳把書合上。
然後悶悶地開口,“我在家睡覺老是做噩夢,早晨在學校不會。”
“什麽噩夢?”
容江突然回頭問。
他們仨可是飯搭子,吃飯必定是要在一起吃的。
“我也講不清楚,很亂。”
許陳不是很想繼續講,因為那不是噩夢,是過去。
是,從逃出生天開始,許陳半夜就老是睡不安穩。
她剛被關時尖叫,惶恐,撞牆撞得一度暈死過去。
以為自己要被賣進深山老林當小媳婦,或者被賣器官。
可是過了幾天都沒有任何動靜,她甚至不知道拐自己的人長什麽樣。
一天三頓都有人給她按時送飯,而且夥食還不錯,她本來想餓死自己以死明志呢,餓了兩天就不行了。
饑餓真是世界上最大的酷刑。
第一天還好,餓了就睡覺,睡着了就不餓了。
第二天她就感覺有長刀在沿着自己的胃刮,胃裏不知道是不是胃酸在分泌,難受極了,感覺像是胃在吃胃。
她開始嘴裏一直淌口水,控制不住地流,胸腔像被糊了一層又一層痰,一直想哕,可是根本吐不出來。
更要命的是,第三天送飯的人遲遲不來。
屋子裏沒有鐘表,許陳身上也沒有任何計時的東西,只能通過太陽判斷是什麽時間。
太陽下山了,送飯的人還沒有來。
望穿秋水。
許陳的衣服被無法抑制的口水浸濕一大片,她看着旁邊前兩天一直沒吃的飯——此時正是夏天,飯上出現朦朦胧胧青綠色的黴菌和黑色的斑點。
抓起來往嘴裏塞。
這個原本錦衣玉食的姑娘,如今卻像瘋犬一般毫無形象可言。
看來是該适當餓餓。
坐在屏幕前的男子笑笑,像在觀賞什麽似的,看着姑娘咽下最後一口飯。
“慢點兒吃,明天還有呢。”
一個尖細的嗓音不知從哪裏突然響起,吓得許陳驚叫出聲。
“不要怕,我的女神。”
許陳渾身顫抖起來,在地上縮成一團,像一個正在簌簌掉落雪花的雪球。
“這裏很安全的,家具電器應有盡有,我不會虧待你的,我的女神。”
像來自地獄的呼喚。
“別看啦!”聶斯年把許陳的書拿下來,許陳從塵封的記憶中掙紮出來。
“馬上面就不能吃了。”
聶斯年給她倒了一杯水。
“吃!”
許陳争先恐後地往嘴裏塞東西。這口剛進去,還沒嚼,那口就塞進去了。
“怎麽像個餓死鬼一樣!”
容江打趣道。
聶斯年凝眸看着許陳,有些心疼。
“陳陳啊——”
奶奶已經七十多了,還是精神矍铄。
“欸!奶——我今天考試,期中考試。”
許陳不叫“奶奶”而是把“奶”這個字拉的很長,像撒嬌一樣。
“我聽你們班主任說了,所以特地多給你煮了個蛋,帶到學校吃哈!”
奶奶一臉慈祥地把飯裝進許陳的書包。
又是魯深。
許陳忍不住腹诽。
自家奶奶是班主任的恩師,魯深有事沒事就喜歡跟奶奶講自己在學校的情況,所幸基本上都是報好事兒不報賴事兒,要不然她真是要窒息。
“要遲到了,我先走啦!”
許陳緩過神來背起包就飛奔。
青州最好的高中是許陳上的平遠一高,其次就是平遠二高,兩個學校競争好多年。
這次不知道兩個校長怎麽想的,不在自己學校,反而讓學生混合考。
而許陳,正是要到隔壁學校考試的小倒黴蛋,害的她還得提前去摸考場。
“這是我的位置,37號。”
許陳看着面前這個趴在桌子上睡覺的男生,怯怯地開口。
男生的覺被攪了,狠狠瞪了面前吵醒自己的人。
他指着周圍,語氣很差,“你沒看見人家是怎麽坐的嗎?”
媽的,本來被媽媽逼着參加考試就煩。
他長得有點兇,許陳本來就有點怯,被訓斥完眼眶立馬就濕了。
考場的人紛紛側目,還有些人小聲嘲諷,“看!一高的呆子!笨學校教出笨學生,笑死我了。”
許陳由害怕轉為憤怒,她瞪了一眼嘲諷的人,剛準備開口監考老師就進班了,考試即将開始。
許陳對時間把控能力很強,這種能力不僅體現在每天掐點進教室,還體現在考試上。
她寫完又監察了一遍,剛好收卷。
“最後一排的同學收卷!小號放下面,大號放上面!”
監考老師吆喝。
“你別走!”許陳攔住那個笑話自己的人,“給我還有我的學校道歉!”
“你有病吧!”
那個同學一眼就看出來許陳不是自己學校的學生,所以他頗有倚仗,一副“我就說你們了,怎麽樣?”的欠揍架勢。
“我來這裏考試是服從雙方校長商量的結果,不是來被你嘲諷受你的氣的,你哪個班的這麽沒有禮貌?”
許陳瞪着面前的人,就是不讓他走。
人群躁動起來。
“欸,不是我說——”
那個男生雙臂環抱在胸前,不可置信地看着許陳。
“你在我們學校還那麽嚣張?明明就是你連個座位都找不好還來考試,你不是呆子誰是啊?你怎麽不說你自己給你們學校丢臉?”
“強詞奪理!我找不到位置我……”
許陳氣得想不出來話,圍觀的人一圈又一圈,像雨滴落在水裏,激起的層層漣漪。
“道歉!”
一道洪亮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正是被自己打攪睡覺的少年。
“邢遠?我……”
“道歉!少墨跡。”
男生剛想辯解就被打斷,那個被稱為邢遠的少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就噤若寒蟬。
“對不起!”
他低着頭,聲音小的像蚊子一樣,全然沒有剛才的威風。
許陳白了他一眼,一轉身發現自己解圍的少年已經走了大概十米遠。
“謝謝你啊!”
她在後面喊,他在前面點點頭,沒有回首。
“你是叫邢遠嗎?”
許陳又大聲喊,她好像聽說過這個人!
“是!我叫邢遠!”
那個少年察覺到周圍人的目光,有些尴尬地回頭應和。
身後的少女逆光而立,她穿着白色連衣裙,紮着高馬尾,對着自己笑。
那瞬間,心髒多跳了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