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回家後,黎耀輝将手裏的香煙塞進何寶榮的手心,他沉默地轉身,在折疊床上翻找東西,先是掀開毯子,再是褥子。
他從角落裏翻出一個藍色塑料袋,透明袋子板板正正的疊着,一層一層打開,從裏面拿出一個小冊子,遞給一直看着自己動作的人。
“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反思自己,是否給你太多壓力,我不能一味地将你鎖在房間內,不讓你與別人接觸、說話。”黎耀輝坐在床上将散亂的床鋪整理好。
何寶榮一手拿着香煙,一手拿着護照,站在原地不知道怎麽回應,猶豫片刻試探道:“你不怕我再跑出去,不再回家?”
“怕。”黎耀輝輕扯嘴角,眼睛裏暈着一層微暗的光,即将熄滅。
“可我也知有些事,有些人不該強求,握緊拳頭并不能留住沙。”
“我不能将我的恐懼強加在你身上。”黎耀輝慢慢地說着,拍拍身旁的的位置。
何寶榮見狀,走到他身邊坐下。
“我想和你一起去看伊瓜蘇瀑布。”黎耀輝伸手去牽身旁人的手,“我還有好多事情,想和你一起去做。”
“我不會甜言蜜語,但我的心會訴說。”他将兩人的手貼在自己的胸膛上,那裏正是他那顆強而有力的心跳。
“阿榮。”
“嗯。”
“我好鐘意你。”
何寶榮那雙眼睛蓄滿淚,波光豔影,像是春風吻亂了一池的水,一滴淚水融在墨藍色裏。他撲進黎耀輝的懷中,松開了手裏的香煙與護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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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吻他、啃咬他,用自己全部的愛意與熱情。
他這一生都在尋找着,找尋着生命中最值得向往的存在,從不停留,游戲人間。
“證明給我。”喘氣的間隙,他說。
“好,我把心剖給你看。”黎耀輝貼在何寶榮的耳邊,氣音道。
他攬着他纖細柔韌的腰肢,重重向後倒去。
第二日,兩人都賴床到日上三竿。
“你不用上工?”何寶榮懶懶地打了個哈欠,他枕着黎耀輝的胳膊,用鼻尖摩擦着對方的下巴上的青色胡茬。
“今天休班。”
“哦,被累糊塗,都怪你。”聲音啞得像患了重感冒。
“我給你按按。”黎耀輝空着的那條手臂鑽進被窩。
“敬謝不敏,你這個罪魁禍首再按按,又擦槍走火,吃虧的還是我。”何寶榮笑着往旁邊一滾,用被子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晾在空氣中的黎耀輝身材緊實比例優秀,他利索起身,“餓了吧,小心胃痛,我去給你做飯。”
身後某人對着他吹口哨,不怕死地撩撥:“屁股蛋很翹~”
黎耀輝嗤笑一聲,頭也不回,拿起桌子上的橘子往身後扔,精準地砸中何寶榮:“墊一墊。”
“給豬仔做個什麽好呢?”
……
時間過得好快,似一睜眼極近黃昏,似一睜眼人至暮年。
時間讓所有人恍惚,真不禁過。
就着天花板上方的窗戶,在橘紅色的夕陽下兩人跳舞。
一人無聲伸手邀請,一人無聲回應,像一出優雅的默劇,沒有旁白,只有影像。
旋轉,踢腿,無數個對望,他們在光影裏飛舞,獻上一支生命之歌。
踏步聲,喘息聲,衣角摩擦中,他們完成一次對愛的渴慕。
無需音樂,這支歌已在他們心中奏響無數次。
漸漸地黑暗将他們籠罩,黎耀輝與何寶榮在狹窄的廚房裏緊緊相擁,讓胸中激蕩的情緒緩和,他們靜靜的享受着美好的時光。
汗水在額頭鬓角流淌,戰栗在靈魂中殘存不減,這個世界上有那麽多的人,他們卻在此刻能夠肌膚緊貼。
視線昏暗,其他感官被無限放大,空氣中傳來一陣番茄的味道,這可能是樓下那戶人家在做湯;
門口走廊裏傳來踢踢踏踏的聲響,極富節奏,那可能是隔壁小男孩在踢足球;
黃色燈光在窗前一晃而過,照亮屋子裏的一切,然後瞬間恢複黑暗,那是車子在他們家樓下經過。
身前的人喘着粗氣,噴在他裸露的肌膚上,滾燙的軀體帶着熱氣,烤得人即将融化,合二為一,融為一體。
他們被冰冷的瓷磚水泥包裹,鍋碗瓢盆代替繁弦急管,卻仿佛置身于觥籌交錯的盛大舞會,身體困于窘況,靈魂自由飛翔。
何為人生?何為理想?
月亮接替了太陽。
他們繼續擁抱。
……
黎耀輝向朱莉遞了辭呈,不顧她的挽留離開了那家酒館。他另找了兩份工,一家中餐館和一家豬肉鋪,都離他現在的住處不算太遠,不用坐車,可以步行上下班。
黎耀輝在中餐館做廚師,在豬肉鋪切豬肉,一個白班,一個晚班。
嘈雜熱鬧的廚房裏正忙得熱火朝天,廚房不大,在裏面忙有點擠不開,兩個竈臺都在做着菜,竈裏的火苗竄得老高,一看做得飯就很有鍋氣。
“黎哥,蛋炒飯五份,鹵肉飯兩份。”小張掀開門簾,站在門口對着廚房裏的黎耀輝喊道。
“好!”
“孫哥,車仔面三份!”
“知道啦。”
小張笑着往他們的方向看了一眼,在焖鍋裏端出幾碟魚蛋與豉汁鳳爪出來,又轉身去前面忙去了。
待忙完中午的飯口,客人逐漸減少,餐館裏的員工這才得以喘口氣,等最後一個客人擦淨嘴角,付過錢,離開後,大家三三兩兩地坐在大堂的桌椅上吃飯。
孫哥讓小張把中午剩的蒸菜端出來,大家一起吃,黎耀輝問大家想吃什麽,就着剩下的食材又炒了幾個飯。
“謝謝黎哥!”小張端着盤子湊到黎耀輝的桌前,道謝後他往嘴裏大口地扒拉飯,飯剛一入口就瞪大雙眼,吐字有些不清:“黎哥,好好吃,你手藝真好。”
今天是黎耀輝第一天上工,他以前就做過廚師,這些簡單的菜品對他來說不算什麽,對此誇獎很平靜,微笑着說:“鐘意的話你就多吃點。”
“嗯!”
黎耀輝安安靜靜地吃飯,沒開口說話,小張倒是擡起腦袋,瞪着他那雙大眼睛看了對面黎耀輝好幾次,欲言又止。
飯後,衆人各自散去,忙自己剩下的活,準備下一次晚間飯口的備菜或打掃衛生等。
黎耀輝與孫哥是廚師,不用做這些,孫哥吃完飯對着黎耀輝點點頭拿着半導體聽廣播去了。
黎耀輝閑着沒事,坐着發了會兒呆,起身去了衛生間。
在小便池站定,拉開拉鏈,水流聲充斥在耳朵裏,忽然有人站到了他身旁,手臂貼着手臂。
水流聲被吓得中斷一秒。
“黎哥,很有本錢哦。”小張對着瞪視自己的黎耀輝誇贊道。
黎耀輝轉過頭沒理對方,将拉鏈拉好,走到洗手池洗手,餘光看到小張正往他這邊走,加快了洗手速度,手都沒擦幹,扭頭就往外走。
“黎哥!”
身後的人在喊他,黎耀輝假裝沒聽到,他穿過廚房,從小門出去,歪在紅磚牆上,望着藍天白雲,吐出一口濁氣,摸向屁股口袋,小聲嘟囔:“真是個怪人。”
他從口袋裏拿出煙盒,将一根煙叼在嘴裏,潔白的牙齒咬在煙嘴上,又去摸火機。
臉龐憑空出現一個火焰,黎耀輝看向拿着火機的手的主人,只見小張耷拉着眉眼,委屈地望着他:“黎哥,我不是怪人。”
一米八幾的大個子,比他高出那麽多,裝什麽小型犬。
黎耀輝不想讓他給自己點煙,繼續摸自己身上的口袋。
褲子裏沒有,上衣口袋也沒有。
小張見狀更委屈,他固執地舉着打火機,指腹因用力按着按鈕從紅潤變得慘白。
黎耀輝含着煙督了他一眼,想了又想,煙嘴濕了大片,終是湊到火焰前深吸了一口。
小小的火光将他的眉眼照亮,襯得越發俊朗,添了一絲難以言說的悠然與優雅,在這一刻,他似乎回到了某個街角,某個電話亭。
醇馥幽郁,苦澀甜膩的味道随着煙霧散在空氣中,讓人發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