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信中乾坤
信中乾坤
莺歌笑語,裹着蜜糖一樣的笑聲,在小五耳邊聽來一定是甜在心裏吧。于她,聽來無異于五雷轟頂,苦在心口。
她走上前幾步,在門邊聽得更真切些。那紫衣女子嬌滴滴地央着小五,非要出城騎一圈馬:“公子,你早就答應過奴家,去郊外共騎,看看奴家的馬術是否有進益。今兒,天氣好正合适。你這幾天忙于軍中事務,找個機會放松一下也是好的。”
屋內有片刻沉默,那女子的聲音又響起:“公子在等桑大夫嗎?這個時辰,想必她是不會過來了,與其在這裏枯坐,不如陪我去郊外散散心。”
“好吧。”小五終是應允了。
幾日前還與你山盟海誓的人,言猶在耳,他身邊的人卻已換了。她要不要進去呢,還是像上次一樣拔腿就跑?為什麽每每撞見這番情景走得人該是她呢,不,她已經退讓過一次了。這次,她不會再讓了。
她木着臉,推了門進去。那紫衣女人正在服侍小五更衣,見她進了來頓時停下手上的活計。冬日裏頭暖煦的陽光灑在燕姑娘的身上,她張大着眼睛,當真是楚楚可憐惹人愛。
他們兩人并肩而立,這畫面如此和諧,真真一對璧人,倒好像是她擅闖了別人的美好。
原來她才是多餘的。明明日頭正好,房中也有炭火,她卻覺得置身冰窖,漸漸失了闖進來時的氣焰,心裏又委屈,帶着賭氣的口吻道:“莫公子,我是來領罰的。醫書,我就快抄完了,往後就不會打攪你們二人了。”
“去舞,你先去看看飄柔,我一會就來。”打發了燕姑娘,小五将她拉到座前,她卻不願坐下。
剛剛這是那燕姑娘坐的,她就是不想坐在這裏。真是讨厭現在的自己,讨厭這矯情樣。若是以前,她一定跑去找蘇皮訴苦,假哭一場,也能惹得他心疼不已。他一定撸了袖子,狠狠揍一頓惹她不快的人。
小時候的不快,來的容易,去的也容易。無論何時,何事,都有一個人願意聽她一肚子的埋怨。這時,她才發現,有地方可以訴說的苦,都算不做苦。連說處都沒有的苦,才叫苦到心底。
她終是沒坐下,倔強地在他跟前站直了身子。偏着頭不看他,她揉着心口,說:“小五,我這裏不痛快。”她沒有問,一次都沒有問那個紫衣女子的身份,沒有問他們之間的關系,她沒有問季然,沒有問謝隽星。她在等小五,等小五自己親口向她說。
“去舞是燕将軍的親妹妹,我和他們二人有很深的交情。”他拍了拍她的手背,似是安撫。
她等了半天沒有下文,訝異地問:“這就沒了?”燕去舞一介女流,為什麽能跟在軍中。為什麽她總是近在他身邊,行跡親密?
他笑了,“沒了,就這麽簡單。”
她微擡了眼,看着他說:“我知道了。”他說什麽便是什麽,她都信。他已經解釋了,如此,她便不再過問。
抽了手,她走到書案前,翻出抄了一半的書,低着頭不看他,道:“你去吧,別叫人家在外邊等急了,我抄完了自己會走的。”雖說相信了他,但心裏總有些不舒服。
小五走到她身邊,給她遞了個手爐,幫她理了理耳側的碎發:“平望濕冷,不似北邊,你當心凍着。”她随便點了點頭,他湊近了小聲說:“等我回來一起吃晚膳。”
明天大軍就要啓程,再相見就多有不便了。聽了他說這話,才遂了她此行的目的,她這才笑開顏,撅着嘴道:“郊外風景再好,也要早去早回。”
他便朗聲而笑,大步離去。
心裏略略有些開解,抄了兩行字,忽然想起來他的雕花矮櫃裏還躺着一封寫有她名字的書信。現下小五陪着燕去舞去了郊外,一時半會絕對回不來。她對那份信總有一些介懷,她心裏不安,這種不安,她難以言狀,但就是揮之不去。
隔了筆,她走了過去,發現矮櫃鎖着。才要嘆氣,她忽得想起燕去舞剛才服侍小五換下了常服,着了騎裝出去。會不會有可能,他把鑰匙落在常服裏。她心存僥幸,在那常服袖中一摸,果然摸到了鑰匙。
急急開了鎖,照着記憶中的印象,翻找出了那應着火漆印的信件。左右無人,她指尖卻有些不穩,她一直希望小五對她敞開心扉,如今,倒是她在背着他了。算了,事出有因,她以後再向他請罪解釋好了。
抽出信紙,那信上赫然有桑桑二字,所書內容無非是蘇皮幫她僞造的身份官牒。她長籲一口氣,笑自己平日裏多心。但旋即又緊張起來,她依稀記得上次慌張中看到的是‘郁桑桑’三字,怎麽這信中卻只有桑桑,究竟是這前後兩次信件不一,還是她上次急中看錯?
她又細細察看了一遍信函外觀,那日她看外觀的時間還稍許多一些,似是原件沒錯。她仔細把信封放回原處,趁着機會開始翻找櫃中其他的文件。
除了一些兵書和日常的書信,貌似只有兩樣東西能派得上用場,一是軍吏任免書,後面附着各人詳細生平、二是八卦布陣圖。郁桑桑雖不通兵法,但是父兄皆是骁勇名将,她從小耳濡目染也知曉一些。
行軍打仗,首在人心向背,英才謀略其次,軍械裝備再次。現如今,北平軍以讨逆賊為名,占盡先機,這英才謀略上,她就要花點心思,折騰點亂子出來了。速速尋了紙筆,撿了重要的軍吏背景做抄錄,那八卦布陣圖就更是花功夫仔細描拓。
手下一邊是奮筆疾書,耳中還要留心屋外人聲,生怕他們突然回來,她措手不及。緊趕慢趕地終是抄完了她所要的東西,吹吹幹,小心收在懷裏。照着信件原有的擺放順序,一一歸位。又複查了一遍,她才放下心來。
眼瞧着天色轉暗,她心生一個主意,溜達到小廚房,洗手下廚,準備小露一手。別的菜,她不敢誇口,這紅燒豬肘她還是自信十足的。知道小五喜歡吃,她不知道在山上逼着蘇皮吃了多少頓紅燒豬肘,害的他現在連見着豬都繞道走。
建立在無數次真人實驗後的成果,她還是頗有信心的。一碗豬肘,還有小廚房做的幾樣家常小菜。她拖着腮幫子,坐在窗前等他回來。
看着熱氣騰騰的一桌菜,聞着四溢的香味,她不禁想到,若是除去了他們所處立場不同之外,他們會是很幸福的一對吧。往後的小日子便是這樣,每日她洗手羹湯,備下飯菜等他回來。
只是日暮漸進,桌上的飯菜也是熱過兩次,她迷迷糊糊地趴在桌沿上睡着了。半夢半醒之間被小五身邊的随從推醒,他一臉的歉疚,斟酌了會言辭,小心翼翼地和她說:“桑大夫,您別等了,公子他有事耽擱不能回來陪你一起吃飯了。這會子公子剛回來,直接去了前堂議事,特命我回您一聲,明日舟馬勞頓,您身體又不好,早些回去歇息吧。”
說不失望絕對是騙人的,她心裏極為失望,面上想抑制着,還是露出了幾分。她點了點頭:“莫公子忙于軍中事務,我原也不該在這叨擾,這就回去。”他忙的是正事,她也不好多言,看了一眼桌上的飯菜,柔聲囑咐:“這些都是合公子口味的小菜,晚間熱熱給他備着吧。”
随從點頭稱是,暫時撤下了桌上的飯菜,問:“桑大夫可需用一些?”
她無力地搖了搖頭,确實沒什麽胃口。
回去的路上,她特意繞到前堂,就算能遠遠瞧上一眼,也是好的。快到前堂,她也不由快了幾分步伐,卻聽見燕去舞的嫣然笑語遠遠傳來:“暮中的蓬萊湖當真是不負盛名,剛才游完地累了,也沒吃上幾口東西。想必公子也是餓了,我現在回去讓廚房裏備些宵夜,晚點等你議事完畢,我去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