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白子心事
白子心事
燕來飛一掌就要呼過去,那人卻翻了個身,露出張瓷白的小臉。他才生生止住了手,怪了,這個哭鼻子小鬼怎麽跑到他床上來了。
他捂着腦門子,仔細回想了下,好像他昨天肚子疼,然後小馬去請了大夫來……他這麽大壞形象的事情怎麽給這小鬼撞上了,他有點氣悶,狠狠踹了郁桑桑一腳。
“哎呦!”她被他一腳蹬醒,還沒有搞清楚狀況,迷蒙着眼左顧右盼,被燕來飛一張黑炭臉給唬了一跳,“你這黑炭頭怎麽在我房間?”
不知道是不是她眼花,好像黑炭的臉一下子更黑了。燕來飛雖然拉着臉,但居然沒拿出他将軍的派頭,帶着玩笑地口吻反口道:“我還沒問你這哭鼻子小鬼怎麽在我這呢。”
“你才哭鼻子小鬼呢,你們全家都哭鼻子小鬼。”
“這是對軍官說話的态度嗎?”他板起臉來。
嘴上說不過人,就拿身份來壓,哼。“燕大将軍,我出現在這呢,是因為某些人身虛體弱,我勉為其難地來救治一番。”她蔥蔥玉指朝他的營帳裏劃了一圈,繼續說:“我這人施恩不望報,不和你一般計較。”
燕來飛環視了周圍站戰壕似的環境,湯藥灌,水盆,毛巾……他心裏有些感激,知道昨天定是辛苦她了,可是,端慣了架子,一下子又拉不下來。咳了一聲,他說:“做好份內事本來就是北平軍人的守則。不過,治人也就罷了,你也不至于到和我同睡一床吧,傳出去成何體統。”
郁桑桑從小生活的環境裏,能接觸的人都是男子,他們天天喊打喊殺的,她跟着粗線條慣了,平時也太注重沒什麽男女之防。只有遇到小五之後,她才發現自己也有矯情,扭捏的時候,那時的她,才像個小姑娘家。
郁桑桑可是從來在口舌上不輕易讓別人的,回嘴:“有的人昨日哭着喊着錯把我當成他的娘親,不讓我走,也不知道那人是誰。對吧,飛兒?”說完,她自己也被那一聲‘飛兒’給惡心壞了。
“……”
結局可想而知,老虎嘴上拔毛的下場就是,郁桑桑揉着她的屁股蛋,一步一哀嚎地回到了軍醫帳。路經白子的帳口,她被白子攔下。
“你昨晚怎麽沒回來?”不等她解釋,白子又接着說:“其實我也無所謂你回不回來,但是不回來也要差人帶個話啊。先生執意等你吃飯,飯菜都熱了兩次,後來怕你回來沒吃的,又囑咐我守着留飯給你,你倒好,外邊快活,哪裏記得我們吶。”
郁桑桑看着白子那烏溜溜的大眼下面烏青青的一片,心想,他不會等着給她留飯等了一宿吧。“先生真周到,我正好餓地要命,你把飯去熱熱給我吃了吧。”她咧嘴沖着白子一笑。這小子平時嘴雖毒,沒想到還挺想着她的。
“呸,早喂老李了。”老李是軍醫中的飯桶,一般大家不讓他先上桌吃飯,不然大家夥都沒得吃了。但是無論大家留給他多少飯菜,他的胃就像一個無底洞一樣的,一直感覺餓,從未被填滿。
“你!……算了,今天我沒力氣和你吵。”她餓得已經一步三颠了,吵架也是很費力氣的,她捂着屁股,準備去夥食營找小陳要點吃的,估計再過不久又要出發趕路,真是傷不起。
“等等,昨天謝将軍派人通傳你過去,你不在,我就回他你今晚過去,你可千萬別忘了。”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她怎麽沒想到了,她一小小的軍醫見他一堂堂的大将軍當然難;反之,完全是一句話的事。那天大師兄在軍中見到她,自然會尋了機會找她。早知道,她就不折騰出這麽多事來了。不過,黑炭頭的事都過去了,她終于守得雲開啊。想到這,她又咧嘴笑開了。
白子好像見不得她高興似得,又補上一句:“燕将軍的病要還沒好透,你今天就去他的馬車裏陪着。”其實,燕将軍生病的事兒,哪裏是郁桑桑這個小軍醫想瞞就瞞得住的,燕來飛是在謝隽星的帳中吃了他的吃食才得了急病的,謝隽星這麽一個腦子刷清的人,怎麽不可能不派人徹查。
小陳老實,立馬交代是自己放了變了質的豬肉才導致這等後果,因此被罰了一鞭子,小懲大誡。雖不是什麽多大的傷,為了傷勢愈合得更快,白子他們還是勸他今天先在他們的馬車上趴一天,這樣一來馬車上擠不下人這麽多。
白子打算讓郁桑桑去照顧燕将軍,一來燕将軍那邊有個照應,二來也解決了這邊馬車的問題。這些事,他懶得向她細說。昨天他為了她還和季先生吵了一架,氣得他一宿沒合眼,現在看到她氣就不打一處來。
燕大将軍細致又嚴厲,軍中人人皆有耳聞,從給他做飯的夥夫,到上門問診的軍醫,人人都推脫着,避開他的差事。做好了沒油水,做的稍有纰漏,一定免不了罰,這樣的活,誰願意做呢。
“這人事安排也不是你說了算的。”她是欠了他的錢沒還,還是勾了他家漢子的魂啊?她真是納悶,這白子怎麽就這麽愛折騰她。
這話其實也不重,但是在白子耳中聽來,又有別的感受了,臉色一變,道:“別以為先生寵讓你,你就驕縱。先生面前,我白子還是說的上話的。”說完,氣呼呼地扭頭走了。
留下郁桑桑一臉的莫名,這哪門子的火,燒得這麽厲害?!她轉頭去火頭軍營裏找不到小陳,抓了人問,才知道事情的始末。她對白子好像産生一點點愧疚,肚子這時很不合時宜地大叫了,想到她的飯進了老李的肚子,她對白子的虧欠感又消失了。
***
“桑大夫來了啊。”燕來飛的親兵一見來人是郁桑桑,很是親熱地打起來招呼,扶她上了馬車。
馬車裏燕來飛半躺着在看書,見她進來,只是擡眼開了一眼,也沒搭話。此刻的燕來飛又變回那個冷面嚴肅的大将軍,真是和昨晚、今早都判若兩人。
郁桑桑也不打算和他唠嗑,看着這張黑炭臉,再好的聊天興致都沒了。她從藥箱裏取了湯藥,也不說話,只是把要端到他面前。
燕來飛二話不說,一口氣喝了,空碗打算還給她。只見郁桑桑拿了個蜜餞給他,他小時候最怕吃藥,總是嫌苦。他的娘親每次都是拿着蜜餞哄他吃藥,他看了一眼蜜餞,道:“這種小孩子吃的東西,我不需要。”
郁桑桑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收回蜜餞,送進自己的口中。
燕來飛眼睛看着書,思緒卻随着車輪滾滾回到了幼時。那時,他還是個驕縱的孩子,經常貪玩着涼,生病了總是不肯吃藥。每每遇上這樣的情況,他的娘親就會拿着蜜餞哄他喝下藥。彈指一揮間,他已經可以眉頭不皺一下地喝下哪怕是天下最苦的藥,可是兒時那蜜餞的甜味他卻始終記在心頭。
或許是受回憶裏那份舐犢之情感染,或許是安靜時的郁桑桑還算得上靜好,燕來飛忽然開口道:“我的娘親是個很溫柔的人,非常非常溫柔,她也會在我喝藥的時候,遞上一枚蜜餞。”他的眼光有些彌散,像是在看她,又不像。
“你們感情想來很好吧,令堂現在還好嗎?”他昨天拉扯着她,看來是燒糊塗了,把他私下的習慣給燒出來了。想到那模樣,她捂着嘴笑起來。
燕來飛低垂着頭,盯着馬車的角落,口氣淡淡的:“我娘去得很早。”車裏一時寂靜。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提到的。”見他搖了搖頭,她接着說:“我的娘親生下我就去了,我未曾見過她一面。不過,我爹說她是個很好的人,一定會在天上過得很好,我相信爹的話。”
她輕輕拍了拍燕來飛的手,道:“你娘一定也是好人,她現在也在天上過着好日子呢,我們都不必難過。”
他輕點了下頭,道:“這些話我原不必和你提起,你聽過且過吧。”他的娘守了他父親一輩子,等了他父親一輩子,終究還是哀怨着去了,女子深情便是傷。罷了,眼見就要到平望了,他該收起這些悲春傷秋的情懷,多花心思在戰事上。說完,他便閉目養神,不再說話。
郁桑桑開始覺得,好像這個黑炭頭,也沒有之前那麽惹人嫌了。
***
晚飯後,郁桑桑匆匆地往謝隽星的營帳那跑。
這頓晚膳吃地那叫一個讓她背濕層衫吶,小陳因為受傷了沒來,只有她、白子和季先生三人一道吃的。不知道是白子得罪了季先生,還是季先生痛責了白子,兩人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句話。吓得她也只顧扒飯,不敢開口。
吃了三兩口吃,她便逃也似地奔向謝隽星那處。快到營帳門口,卻被攔了下來,她好聲好氣地說道:“這位軍爺,我是軍醫桑桑,昨夜謝将軍派人請我過來。不巧,我不在,但是約了今日晚些時候過來一趟,麻煩你代為通傳。”
那親兵說話倒也客氣,只是還是不放行。郁桑桑有些氣了,好言好語地話她也說了,憑什麽攔着她,她是洪水還是猛獸啊。“你也燙死不講道理了,明明約好的,憑什麽不讓我進去?”她叉着腰,氣勢洶洶地問道。
那親兵還是很客氣,拉着她往遠處走了兩步,小聲說:“不是我故意找先生你的茬,實話跟你說了吧,燕姑娘現在在帳營裏頭呢。這時候放你進去,那我這差事,以後可不好當啊。”
郁桑桑一聽,更是來了興趣,追問:“你說的燕姑娘,可是出征那時奏埙的燕姑娘?”那紫衣女子在大師兄的帳內?!這可是大大的八卦啊。
“正是,瞧你說的,軍中除了燕姑娘,哪還有別的姑娘。”親兵說完,朝她揮了揮手,“你還是明日再來吧。”
郁桑桑挺了挺胸脯,她不就是一個活脫脫的姑娘嘛,正站在你面前呢!唉,不過她和那紫衣女子一比,她就整個一黃毛丫頭。她有些喪氣,不過好奇心更重。于是,假意離開,又悄然偷溜到謝隽星的帳後。
她側耳一聽,只聞燕姑娘聲若莺啼,語調中帶着說不出的妩媚婉轉,“謝将軍,五皇子交代您……”後面的話,她說地又低又模糊,她根本聽不清楚。
大抵上是是在讨論很重要、私-密的事情,她偷聽了半天壁角,除了偶爾聽到大師兄似是不滿地拒絕聲以及燕姑娘的柔聲勸撫,再也聽不到什麽更确切的東西。她怕再多滞留,會被巡邏的士兵發現。還是沒見着謝隽星,她悻悻而歸。
那燕姑娘到底是何人,為何她能出現在軍中,還和大師兄過從甚密的樣子,她和小五又是什麽關系呢?真是越想越讓她頭大。晚上才吃了幾口飯,剛才又動了動腦子,現在肚子大唱空城。想起白子那裏應該還留存了些芙蓉糕,她厚顏地打算去讨一些。
她才準備掀了門簾進去,手擡到一半,就聽到帳內傳出摔東西的聲音。白子的聲音似帶悲切:“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