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往昔之影
往昔之影
沒了銳器,剩下的水草雖然細,卻絕對不是現在的孟千秋能扯斷的。
體力一點點流失,眼前的光線逐漸暗淡,仿佛有什麽要掙脫沉重的枷鎖,脫離身體逸散而出。
好累啊,他想。
平白無故被卷進這個坑爹的游戲世界,不僅要被迫讨好五個随時可能殺死自己的人,還要不斷被不靠譜的系統拖累。
腦海裏忽然浮現出一個不負責任的猜想。
如果就這麽在游戲裏死去,會不會存在着某種……反向穿越回現實世界的可能?
絕境之中,孟千秋幾乎被這個荒誕的想法逗笑了。
他擡頭望着被自己用作呼吸管的蘆葦,發現它早已在破口的邊緣,恐怕支撐不了多久。
而他也沒力氣為自己再采一根。
不如……就這樣吧。
眼睫垂落,他放松身體。任由自己向無盡的黑暗沉去。
而下一刻黑暗卻被撕裂。
一道身影躍入水中。
鎏金般瑰麗的長發披散,耀眼的光輝讓溫潤的月華都黯然失色。
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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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滞的大腦根本無法思考,孟千秋只能無措地睜着眼,任由對方長臂一伸,摟着自己的腰肢擁入懷中。
拴在腳腕上的水草也被摘下。
動作甚至很溫柔,小心地避開了破皮的傷口。
緊接着,他就被帶出了水面。
呼吸道久違的新鮮空氣,激得孟千秋被激得渾身顫抖,又是一陣劇烈咳嗽。
鮮血從他嘴角溢出,一雙黛眉因為痛苦緊緊蹙着,臉蛋慘白得近乎透明。
“別着急,深呼吸。”
那人讓他枕着肩膀,一手舉袖為他擦拭,一手則抵在他背後,源源不斷地将內力注入。
暖流漸漸湧入僵冷的四肢,胸臆間彌散的劇痛也緩和許多。
孟千秋勉強打起精神,辨認出了那雙翡翠似的眼眸:
“質子……咳咳,你怎麽……在這裏……”
他皺眉細細弱弱地咳,清瘦的身體比池水更冰冷。
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風散去。
容穆的神色也變得沉凝。
內力在孟千秋體內游走一周,他很快感知到對方傷得不輕。
不僅肺髒和脾髒都有裂傷,肋骨骨折,甚至連沉疴也被引發,病勢洶洶。
如果不盡快施救,怕是會有生命危險。
“殿下,你傷的很重,我這就帶你去找太醫。”
他抱着孟千秋想要站起。
可就是這麽輕微的晃動,就把後者好不容易聚攏的一絲清明沖散了。
又或許是終于找到了依靠,強撐的意志一松,所有的精力都如同潮水般褪去。
失去意識的瞬間,他只來得及輕聲呢喃:
“我好冷……你能不能……幫幫我……”
最後幾個字輕弱得幾乎聽不見,他倒着氣,身子後仰,徹底陷入了昏迷。
容穆垂眸望着懷中蒼白昏睡的人。
羽睫輕顫,濃密的黑發被沾濕,淩亂地貼在臉上,襯得一張臉小得驚人,下巴尖細得幾乎能将人割傷。
失色的嘴角還在往外滲着血,他伸指拭去,為那柔軟唇瓣染上一抹朱色。
平時穿着寬大的衣裳還看不太清晰,眼下薄衫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将他瘦得凸起的肩胛和纖細的腰身顯露無疑。
他的呼吸很輕很急,體溫也低得吓人,容穆只能脫下外袍,用內力勉強烘幹了,再層層把他包裹起來捂暖。
孟千秋在他懷裏縮成一團,即使昏迷不醒,也本能地貪戀着他身上的溫度。
時不時輕蹭,又發出難受的低哼,如同一只病弱的小貓,格外惹人心疼。
容穆的思緒有剎那的恍惚。
他原本只是嫌宴席憋悶,酒到中巡便溜出來透氣,沒成想竟遇到了獨自離席的孟千秋。
平時恣意驕橫的攝政王顯得渾渾噩噩,不僅沒讓任何人跟随,甚至連外袍都沒穿,就這樣慢吞吞地朝無人處走去。
就連束發的玉簪滑落,一頭墨發披散,他也恍若未覺。
所幸容穆本能地覺得不對勁,拾起玉簪追上去,這才險之又險地救了孟千秋一命。
此刻這個人蜷縮在自己臂彎中,滿臉掙紮痛苦,與方才他在水底望見的那張面孔大相徑庭。
那時,他甚至從孟千秋的臉上讀出了某種釋然和決絕。
當時此人究竟在想什麽?
記憶不受控制地回溯,一張清秀的少年面孔浮現眼前。
雖然唇瓣染血,笑容也溫軟如故。
“世子,奴恐怕……無法繼續守護你了……”
他笑着說,聲音卻越來越弱。
彼時容穆攥着他的手,拼命卻徒勞地輸出着內力,也沒能挽回他流逝的生命。
傷疤被揭開一角,男人冰玉般通透的碧眸裏閃過一絲痛色。
不願再重蹈覆轍,他絕不會放任一條鮮活的生命再在自己眼前逝去。
于是他也顧不上掩藏自己身懷武功的事實,來到禦花園門口吩咐侍衛速去通報後,便腳踏輕功,直接抱着孟千秋奔太醫署的方向而去。
……
半刻鐘後,太醫署前早已聚滿了人。
雲驚瀾甚至還穿着宴會時的華服,鬓發因奔跑微微散亂。
先是柳明川來報,孟千秋似在禦花園遇襲,半路上又遇到容穆派來的手下,他這才改道直奔太醫署。
“小皇叔不過是去花園散心,怎麽就受人暗害墜了湖?”
他眉眼漆黑,神情暴戾:
“連基本的巡查工作都做不好,朕要你們何用?若一會小皇叔有個什麽三長兩短,朕便一個個摘了你們的腦袋!”
被這番言論波及的侍衛宮人都瑟瑟發抖,這位暴君言必行行必果,若攝政王當真出了事,他們也逃不脫懲處。
如今,只能祈禱那人平安無事。
“還有你,柳将軍,”
雲驚瀾冷笑着望向身旁一言不發的缥色身影,
“你武功卓絕,有回來知會朕一聲的功夫,為何不直接去救小皇叔?”
“臣……”
柳明川閉了閉眼,腦海中又浮現出孟千秋被一掌擊飛的畫面。
那麽纖弱的身體,又病骨支離,恐怕會受很重的傷吧。
而這都是自己一念之差所致,但凡他出手制止,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若是那人真出了什麽事……
“若王爺有任何不測,請陛下當即治臣之罪。”他忽地咬緊牙關道。
雲驚瀾眉眼壓得很低,陰冷狹長的眸子裏似有黑雲翻卷,醞釀着沉重的風暴。
而在一旁隊伍中等候的燕筠,眼神也冰冷得駭人。
與此同時,遠處突然有人高聲道:
“陛下,質子殿下趕來了!”
雲驚瀾轉身回眸,瞧見一抹身影閃電般掠近。
滿頭金發映着月色,匹練般招展。
那人懷裏抱着個被裹得嚴嚴實實的人。
只露出慘白慘白的半張臉,雙眸緊閉,唇角血跡殷然。
雲驚瀾當即只覺得大腦“嗡”地作響,喪失了思考的能力。
他怔愣地站在微微喘息的容穆面前,想伸手去觸碰他懷裏的人,手指卻顫抖不聽使喚。
“……小皇叔?”
孟千秋當然沒辦法回應,失血和浸水已經讓他發起了高熱,即使昏迷不醒,神情也十分痛苦。
“陛下,王爺的傷勢不能再耽誤了,勞煩您盡快安排人手。”
容穆沉聲道,“他前胸肋骨受損,怕是不能輕易移動,還望您允我将王爺護送進屋。”
“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你……動作快些。”
雲驚瀾嘴唇發顫,快步跟在容穆身後進了屋,柳明川和燕筠也緊随其後。
太醫署中軟榻已經備好。
容穆抱着孟千秋來到床邊,剛托着他的後背想将人放下,卻被一把攥緊了衣領。
“別……”
懷中人顫抖着,淚珠從眼角一滴滴滑落。
“別丢下我……我會聽話的……”
孟千秋哭得悲切,人卻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想來是被噩夢魇住了。
容穆怕加重他的傷,只能握着他的手腕,柔聲安慰:
“嗯,我不走,你先安心躺下治傷,好不好?”
他不知道孟千秋夢到了什麽,卻能聽出哭腔中的絕望和哀痛。
仿佛任何粗暴的對待,都會直接将那人推入黑暗的深淵。
“唔……好……咳咳咳。”
孟千秋又蹙眉咳了幾聲,零星血跡濺落在容穆前襟。
細瘦的手指緊緊回扣着他的手,說什麽也不肯松開。
容穆只好一手任他攥着,另一手抱着他平躺下來。
雲驚瀾下令屏退了旁人,連柳明川和燕筠都在屋外候着。
負責醫治的太醫和助手将孟千秋的濕衣剪開,細致清理起他的傷口。
之前那兩人纏鬥時沒留手,在他的頸項、手臂多處都留下了深深淺淺的傷痕。
前胸被擊傷的地方更是大片淤青,襯着雪白的皮膚,看起來觸目驚心。
而且因為長時間浸泡在池水中,多數傷口都已經紅腫發炎。
“禀陛下,還好質子殿下處理及時,王爺折斷的肋骨基本複位,也沒有紮傷髒腑,只是……”
太醫抹了把汗:
“王爺受的那一掌引發了舊疾,眼下肺部大量淤血,須得盡快排出,但他身體實在太弱,倘若失血過多,恐怕……”
“啪!”
雲驚瀾驀地捏碎了手腕上的琉璃珠。
指腹被紮得血流如注,他卻宛若未覺,深黑的眼眸大睜着,良久才緩緩說道:
“你只管救小皇叔的命。”
“要麽救他,要麽現在便自絕于此。”
他凝視着孟千秋,深色溫柔又狠絕,
“而且朕說過了,他若出事,你們全部都得給他陪葬……朕,從無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