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楊梅荔枝飲
第29章 楊梅荔枝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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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弋珂未等到聞昭穗答話, 她便捂着耳朵帶着侍女一溜煙竄出了鐘粹殿,張皇至極:
“……殿下見諒,我、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總之這兩人一個沒問清對方因何不好好用膳,一個也沒問清對方究竟想說什麽, 只是在大雨将至時一同用了頓晚膳。
就像老鼠生來怕貓, 聞昭穗也搞不清自己因何怕打雷閃電, 總之一聽就有種不踏實感,安全感被抽離,整個人都空落落的,好似下一瞬就會踩空似的。上輩子也是如此,每到雷雨天她都恨不得抱着熱奶茶窩在床上。
聞昭穗只穿了素白裏衣, 支起上身挂起兩側紗幔, 燭臺溫暖輕柔的光暈照進床帳內, 映着帳子上纏繞的花紋。這回是半夏陪着自己, 聞昭穗便和她聊起了天。
“郡主, 奴婢原以為待在宮裏的一兩年應當很快就過完了, 之後咱們不管是留在京城還是去西涼都能換個地方,還能和将軍夫人一同住着。哪兒知道發生了這麽些事, 奴婢一算日子, 竟然還不到兩月?”半夏坐在禢邊耷拉着肩膀, 昏黃燈光灑在她身上, 添了些沉靜柔和之氣……在她不說話的前提下。
“唉,我也無法,這日子過的每日都出人意料, 只能既來之則安之。阿爹行軍打仗之事也沒個定數, 不知何時才能班師回朝……”聞昭穗撇嘴, 起初她還不當回事, 覺得大不了就當皇宮一年游之類的,現在看來,她也要有命活到那時候。
正準備網抑雲一下,聞昭穗靈光一閃,“半夏,要不今晚你跟我一起睡吧?”
若是素馨自然不會答應,可是半夏就不一樣了。聞昭穗晃着她胳膊沒說幾句半夏便妥協了。
“快來快來。”聞昭穗讓她去櫃櫥又拿了張薄被,床榻本來就大,聞昭穗只往裏挪了一點便騰出了外側的位置。太好了這鬼天氣終于有人陪她一起睡了!
半夏去了外衫躺下,感嘆聞昭穗的床榻像羽毛似的柔軟,還沾着郡主身上特殊的栀子香。這香味似果香又似奶香,如同甜而不膩的糕團,是郡主自己配置的梳頭水和衣料香薰。
“那我明日再給你們兩床錦被墊着。”聞昭穗側着身子說,發絲散落在枕上。
“素馨不知道會不會要,但奴婢就算了吧,這些年都習慣了。想當初奴婢在武館跟着師傅學武時連硬木板都經常睡,硌得不行,他們絮絮叨叨說了一堆歇息得太舒坦腰背就乏了心思也會變懶……總之就是對練武沒什麽益處。”半夏回憶道。
聞昭穗目光帶上了同情,一時忽略了外面的雷聲,“你之前過的也太苦了些,爹娘怎麽舍得?”
“郡主應是不了解,武館雖苦,但對窮人家的姑娘是條好出路。就說奴婢小時候隔壁那戶人家,啧啧,把兩個女兒都賣去了青樓勾欄,饒是她們再哭天喊地也無用。還好奴婢自小力氣就比尋常孩童大,這才得以被選入武館。除去武館包攬吃住,官府還會定期發給銀錢,有時氣運好接了大戶人家的活計還能再額外得一筆小錢,都可貼補家用,這樣爹娘也不必再為養活弟妹發愁了。”半夏說得頗為自豪,蓋上被子朝聞昭穗笑了笑,繼續道:
“幸虧後來進了将軍府做武婢,吃得好睡得好,和之前的日子真是天差地別。現如今奴婢還入了皇宮,見着了那麽多連縣官老爺都要老老實實下跪的貴人們,都是奴婢從前做夢也不敢想的。”
半夏活潑外向,聞昭穗一直也沒問她原先的事,想來也是在尋常人家長大的女子,卻沒想過背後有這種隐情,偏偏她還故意說得輕松。聞昭穗不由感到心疼:
“現在,告訴我你想吃什麽。我明日回宮就做。”
“郡主做什麽奴婢都喜歡吃。”半夏大大咧咧道,“明日還要晨起,郡主還是早些睡吧。”
“嗯。”聞昭穗合上眼,開始盤算明日給半夏做什麽好吃的。
翌日,聞昭穗是被熱醒的。
一睜眼就發現自己被裹成了只毛毛蟲,她費力從錦被中掙紮出一只胳膊,擦了擦額頭的汗,少氣無力問道:
“這是……怎麽……回事?”
“哦,奴婢昨晚見郡主蹬被子蹬得厲害,就直接把被子卷起來了。”半夏已經梳洗穿戴整齊,站在榻邊回道。
聞昭穗深吸一口氣,三兩下從被子的束縛中掙脫出來,發現另一只手臂已經麻了,她覺得自己此時人也麻了:“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我真的快被熱死了。”
“啊,郡主恕罪,奴婢只是怕您着涼。”半夏一驚,走近查看聞昭穗臉色。
“我沒事,嘶——”聞昭穗甩了甩那只手臂,恢複了一絲痛覺。她的好半夏,大夏天還擔心自己着涼。
“郡主怎麽了?”素馨抱着前日太後剛賜下的妝奁走入寝殿,便聽得聞昭穗呼痛的抽氣聲。
見素馨來了半夏腦袋一縮,她還不知道昨日自己是和郡主同塌而眠的,如果知道了不得啰嗦自己大半年?
“沒事的,就是睡覺時壓到手臂了。”聞昭穗朝半夏使了個眼色。
半夏意會,上前給聞昭穗揉着纖細的手臂,“郡主下回睡覺注意些,側着身子确實容易壓到。”
素馨不疑有他,等聞昭穗洗漱穿戴完,拿篦子給她梳好了頭,簪上精致淡雅的珍珠碟釵。
聞昭穗在小廚房煮了一刻鐘的楊梅荔枝糖水,盛出來後交代劉公公一會兒先拿到冰窖凍一個上午,随即就帶着春夜喜雨去了弘文館。
劉公公,清居殿的搬運工。
春夜喜雨一左一右,聞昭穗頓時覺得自己十分有氣勢。
池宥今日來得也早,聞昭穗悄無聲息把一大包香辣牛肉幹塞給他,一板一眼說出兩人之前約定好的暗號:
“天王蓋地虎。”
“小貓抓老鼠。”池宥嚴肅地點點頭。
排除危險,地下黨成功接頭。
“你們膽子可真不小,才被罰過沒幾日怎麽還敢帶來?”周盼低聲驚嘆,婉拒了聞昭穗的牛肉幹,她可不敢在學宮收下這樣一份大禮。
聞昭穗運籌帷幄道:“這回肯定沒事兒,我還專門在上面鋪了一層豚肉脯,就算夫子發現,你就只管說是豚肉。只要他不往下翻,絕不會露餡!再說他們應該沒吃過牛肉,就算翻到了約莫也認不出來。”
簡直天衣無縫、萬無一失。
“豚肉?我還沒吃過豚肉幹來着,長寧妹妹實在聰穎。”池宥爽朗一笑。雖然這個時候的上層社會也不經常吃豬肉,覺得有失身份,但池宥顯然并不在意這些。
聞昭穗冷哼一聲回了座位,也不知是誰剛說過她腦子本來就不聰明的?
“殿下,偷吃牛肉對身體好。”聞昭穗在桌下遞給池弋珂一小包牛肉幹,煞有其事道。
“郡主是要帶我一同做賊?”池弋珂并未接。
聞昭穗立即改口:“不能這麽說,讀書人的事怎麽能叫偷呢?咱們這是取之有道,拿——牛肉吃。”
池弋珂失笑,伸手接過,微涼的手指觸到了聞昭穗的指尖。聞昭穗朝他笑了笑,露出兩道細細的卧蠶,“牛肉幹是香辣的,豚肉脯是甜鹹的,殿下看哪種比較對味,我那裏還有許多。”
雖然不知道他是挑食還是厭食,聞昭穗還是希望池弋珂能好好吃飯。畢竟……他隔壁住的可是個美食博主啊喂!
池弋珂将油紙包遞給了身後侍衛,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掌,不緊不慢道:
“那日去頌山的只有李芷柔的車夫魏雲,從前是他們別莊上的獵戶,而李府之人說魏雲前日犯了事被夫人逐出府邸,周圍也無人再見過他。如此湊巧,大概已經死了。”
閻先生還未查出什麽頭緒,池弋珂短短幾句話已經直接擺在聞昭穗面前了。
“李芷柔?我和她都沒什麽交集啊?”聞昭穗難以置信,目光不由定在前面那個柔弱清瘦的背影。
“沒有交集便不會被害麽?郡主,這是皇城。”
聞昭穗一時答不上來,心底一沉,像壓着塊大石頭令人喘不過氣。是李芷柔……放毒蛇害她?她當真如同表面看起來一般純良無害嗎?
“那……她的車夫為何突然就死了?”聞昭穗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池弋珂聲音低沉而清冽:“郡主真的不知道嗎?”
“殺人滅口?”聞昭穗心裏有這個想法,方才卻遲遲沒說出來。或者說,她只是不想去相信。
她知道李芷柔對崔修遠有意,自己和崔修遠曾經有過婚約。可這就是殺掉一個人的理由嗎?
不荒謬嗎?
“只要她咬定不知,就沒人能将此事推到她身上。”池弋珂道。
“所以就真的沒法子揪出她害我一事了嗎?”
“明的不行了郡主,可其他法子還是很多的。”池弋珂偏頭看她,語氣透出了一絲……輕快?
聞昭穗卻搖搖頭,“殿下已經幫了我很多了,況且這本就是我自己的事,不能再麻煩你了。”
“你打算怎麽辦?”池弋珂問道。
聞昭穗:“……還沒想好。”
“她要殺你,你就還回去便是,不難的。”池弋珂似是有些不滿。
他也太直白了點,應當是開玩笑的吧?聞昭穗慢吞吞開口:
“我總不能也拿條蛇去咬她,還是先看看情況好了,萬一另有隐情呢?”
池弋珂轉過頭去,沒了興趣。
聞昭穗不解,他是……生氣了?可這與他八竿子打不着邊,有什麽好生氣的?
先生已經開始了講學,池弋珂一個字也沒聽進,他不明白心裏的那股子郁悶由何而來,就像聞昭穗說的這只是她自己的事,可他為什麽還是如此想……殺了李芷柔?
聞昭穗用手肘輕輕碰了碰池弋珂,示意他低頭。
還是一片宣紙——殿下也被人害過嗎?
這次聞昭穗很快便收到了回應,她拿起紙片,臉色一白。
知道許笠是如何死的麽——字體淩厲。
聞昭穗随即安靜了一上午,實打實沒有再與池弋珂說一句話。
太過分了……居然拿這個吓她。
中午劉公公如約送來了冰鎮的楊梅荔枝飲。
瑩白滑嫩的荔枝與深紅楊梅交錯,碎冰漂浮其中。飲子裝在琉璃盞中,呈現出瑰麗的玫紅色,宛如西域最誘人的葡萄美酒。荔枝入口爽滑細嫩,甜汁爆開,與楊梅的酸、綠柑橼的清新相中和,酸甜開胃。涼爽可口的冰飲子壓下了暑熱,只剩下馥郁的清香,餘韻悠長。
慶陽喝完一大碗還想再喝,被周盼止住了。
“郡主做的楊梅荔枝飲雖好喝,公主也別太貪涼,對身子不好。”周盼勸道。
“就這一小碗,算不得什麽。”慶陽繼續睜着眼說瞎話,伸手就要再盛。
“你還是等沒那麽涼了再喝吧。”聞昭穗想起慶陽來葵水時的痛苦模樣,将飲子擺遠了些,“若是損了脾胃,我以後也沒法給你做冰飲子了。”
這招十分有用,慶陽有所顧忌立馬老實下來,“還未問你春夜喜雨今日有沒有跟着來?”
“來了來了,他們都挺好的。”聞昭穗心不在焉道,眼睛恨不得穿過屏風看看李芷柔在做什麽。
聞昭穗确實想找李芷柔當面對質一回,如此她倒也不至于冤枉了李芷柔,只需想想自己和那車夫究竟有何仇怨。
機會很快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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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貝有沒有一種可能他沒在吓唬你,只是說了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