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對峙
第30章 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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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苑距學宮有些距離, 聞昭穗還沒走入圍欄便看見了揚起的沙塵,池宥正和大皇子練着馬球,鮮衣怒馬,姿态飛揚。
“世子好厲害。”聞昭穗由衷道。她中午還專門換了身輕便的緋色騎裝, 銀白縧帶系于腰間随風而動, 額邊碎發被梳起, 明豔裏帶着三分英氣。
池宥一勒缰繩,調轉馬頭超這兒過來,隔着圍欄對聞昭穗笑道:
“稀客啊,你會騎馬嗎?”
聞昭穗望着他座下威風凜凜的棕色駿馬,誠實回答:“不會。”
“西北馬場數目繁多且最為上等, 聞将軍沒教過你?”
“世子別提了, 之前阿爹正要教我, 我就被召來洛邑了。”聞昭穗失望道。
馬兒打了個響鼻, 聞昭穗下意識後退一步。
“別擔心, 它也就看着兇, 對你沒有惡意。倘若有惡意早就蹬蹄子踹人了。”池宥拍了拍馬兒的鬃毛,“不會也無妨, 我教你便是。”
聞昭穗聽完又往自覺後退了兩步。
“東苑不是有禦馬的驺人嗎?”她記得周盼說馬場管理馬匹的驺人就是他們的騎師, 可以指導一二。
池宥輕嗤一聲, 一夾馬腹往前行了兩步, 低頭對聞昭穗道:
“他們自然沒有我教的好,你先去挑一匹溫順些的馬,然後我告訴你怎麽風流潇灑地上馬。不出半年, 保你當上洛邑騎術最好的姑娘。”
“……成。”聞昭穗不知道池宥的自信是哪兒來的, 就她這副小身板, 看起來像是騎馬有天賦的人嗎?
“那我先去馬廄了。”聞昭穗轉身, 順便搜尋李芷柔的身影。
“對了,姑娘家家的,你額頭怎麽還有條疤?”池宥方才看到她側額上的疤痕,随口問道。
“姑娘家有疤怎麽了?只能說我之前确實有些黴運。”聞昭穗甩下一句話就走了。
“我又沒有旁的意思……”池宥聳肩。
聞昭穗并未聽見池宥的解釋,而是帶着春夜喜雨朝東苑另一側走去。
頌山旁,李芷柔一身銀白騎裝,正與驺人指着面前的馬兒問詢。聞昭穗心中冒出些不确定,假若真的是她,怎會如此若無其事?
“李姑娘,能否借一步說話?”聞昭穗走近,對驺人投去歉意目光,又轉頭看着李芷柔說道。
看見聞昭穗身後兩個面色不善的侍衛,李芷柔似是被吓到了,聲音輕細,不解道:
“郡主這架勢……是有何事嗎?”
驺人見狀有眼色地退去一旁。
“李姑娘可知你那馬夫捉蛇害我一事?”聞昭穗面容平靜,開門見山。
“郡主的意思是……”她頓了頓,不敢置信道:“害你之人是我的車夫?”
聞昭穗不想兜圈子,“所以你不知道?”
“郡主寬宥則個,我還是不太明白此事。魏雲好端端地……怎會平白無故冒險去抓那勞什子毒蛇?他也從未見過郡主,更莫說是蓄意害你了。”李芷柔攥着絲帕解釋道,言辭懇切。
“他之前不是獵戶嗎?抓條蛇想來也不難吧?”聞昭穗走近一步,想詐一詐她,“李姑娘還是別跟我繞彎子了,況且那日晡時後也有人在後院看見過他,行蹤詭異……”
李芷柔心下一凝,面上卻分毫不顯,訝然道:
“竟是這樣?他前兩日在府中偷盜未果被我嫡母逐了出去,怕是知曉事情敗露想盡快逃竄。”
魏雲和她篤定無人看見,可聞昭穗怎麽又說有人?
她随即蹙着眉彎身行禮,話音已帶上了哭腔:
“若真如郡主所說,那歹人就是我家車夫。臣女識人不明……難辭其咎,雖不知他為何對郡主包藏禍心,可我……我真是不知如何彌補郡主才好了,臣女實在有愧與您,您要如何責怪……臣女絕無半句怨言。只求郡主再給臣女個機會,讓臣女得以找回那歹人親自送入大理寺收押問斬,以平郡主之怒。”
情真意切,像個受害者。可人若是死了,此事也只能一直不明不白耗着了。
詐也沒上套,聞昭穗反倒聽她唧唧歪歪了一堆,登時頭疼不已,“站起來,好好說話。”
“臣女實在無顏面對郡主……”李芷柔雙肩抽動,餘光看見了聞昭穗身後不遠處的崔修遠,執意維持行禮的姿勢,搖搖欲墜。
“春夜喜雨,把她扶——”聞昭穗話音未落,被一聲呵斥打斷:
“你在做什麽?”
春夜喜雨剛觸到李芷柔衣角,她似是沒站穩,摔倒在地。
“二小姐——”左後方婢女呼出聲來,慌忙上前扶起李芷柔。
聞昭穗轉身,崔修遠已經走到了跟前。
“崔公子……”李芷柔倚在侍女手臂擡眼,這三個字被她喚得低回婉轉。
“我還當你轉了性子,原來還是如此。”崔修遠停在聞昭穗身前,語氣失望。
聞昭穗莫名其妙,“我怎麽了?”
他怎麽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惹得人心煩。
“公子,這不關郡主的事,是我治下不嚴沖撞了郡主。郡主訓誡幾句也是應該的。”李芷柔将鬓邊碎發撥到耳後,淚痕猶在。
聞昭穗算是看明白了,敢情她在這兒演苦肉計,自己倒成了惡人。害人致死被她說成是沖撞,居心險惡被她說成了治下不嚴。
崔修遠只是略微打量了李芷柔一眼,見她無事又轉向聞昭穗,“無所顧忌,累及無辜。你如今成了郡主,旁的無甚長進,卻先學會拿權勢壓人了。”
聞昭穗被氣笑了,掰着手指說:“其一,是你在不明事情始末的時候冒然打斷我說話,此為無所顧忌。其二,是你清高又偏私,不由分說就胡亂指責我一通,此為累及無辜。最後你還說了什麽來着……哦對,我仗勢欺人?崔修遠,那就說說你吧,你給我行過一次禮嗎?”
崔修遠怔住,清冷的面容浮現出一絲彷徨。聞昭穗的話一句句砸過來,他竟一時無法反駁。
他只是看到聞昭穗和那兩個侍從圍住了李芷柔,而李芷柔又被推搡在地,便下意識覺得是聞昭穗的過錯。也不知被什麽驅使着,他徑直走向了聞昭穗。雖然他們婚約已解,現今已無其他牽連。可她是在仗勢欺壓李芷柔,李芷柔對自己也曾有過救命之恩,他……不能視若無睹,崔修遠再次這樣告訴自己。
“郡主好生伶牙俐齒……”李芷柔怯怯道。崔修遠喜歡賢良淑德的女子,聞昭穗說話如此咄咄逼人,她覺得甚好,以至于迫不及待點出。
“方才是我有欠考慮,可你也不至如此。”崔修遠皺眉道,有種失控感。
“如此什麽?我就應當默不作聲聽着你們往我身上潑髒水,然後感恩戴德嗎?”聞昭穗睨了他一眼,抱着臂冷哼道:
“還有你,李芷柔。別整日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搞得跟旁人都欠你八百兩不還似的。我勸你先把眼淚收回去,這還沒到你哭的時候。那件事你做沒做自己心裏清楚得緊,別等我叨擾到太後娘娘面前再過來哭着求我。”
李芷柔身子一顫,眸中淚滴将落未落,像秋風中無依的落葉。
他都遞了臺階可聞昭穗說話依舊不留情面,崔修遠想起之前聞昭穗鬧到長輩面前去的手段,平白生出了些惱怒,“遇事不決牽扯長輩,這既是你所謂的氣度?看着倒是與市井潑婦無二。”
說她是潑婦?聞昭穗只想讓春夜喜雨把面前二人都揍一頓。
忽地一陣掌聲傳來,伴随着熟悉的調侃聲:
“我說長寧妹妹怎麽許久未回,原是躲在這兒看戲來了。真該把慶陽也喊來,她最愛看這種唱完白臉遭報應的快事了。”
池宥撫完掌頗還為遺憾嘆了口氣,明晃晃地咒人。
“可惜報應來得太慢,叫人等着心急。”聞昭穗跟着也嘆了口氣。
崔修遠感到些許疲倦,“你們不必一唱一和,我實在沒心思與你們計較。”
“崔修遠,我之前以為你只是德行有虧,單看學問還是可以的。現今看來這腦子……”池宥乜了旁邊的李芷柔一眼,砸了咂嘴,懶得再看他們,對聞昭穗道:
“走吧,先給你挑匹馬。”
聞昭穗點點頭,跟他去了馬廄。
“崔哥哥——聞昭穗說的話你……”李芷柔忐忑試探道,不知崔修遠信了幾分?
“別說了。”崔修遠不想再聽這碼事,直接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了。
李芷柔心底突然冒出了幽幽的恐懼,池令妍已經不再管用了,現在連崔修遠都要與她疏離了嗎?
不能如此,決不能。
聞昭穗此前完全沒有接觸過馬匹,池宥多留了大半個時辰才教會她上馬,并由此獲得聞昭穗過幾日休沐邀他去清居殿用膳的承諾。這買賣,不虧。
“所以你和李芷柔之間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池宥托着聞昭穗小臂助她下馬,好奇道。
聞昭穗跟他大概說了李芷柔估計就是害自己的幕後之人,池宥氣得一甩馬鞭就要殺回去,“豈有此理?這歹毒婦人,小爺我方才就該給她幾鞭子!”
“人家已經回府了。”聞昭穗無奈道。關鍵就在于此事沒有證據,口說無憑,若是真忍不住把李芷柔打了傷了,到時候她反咬一口之後挨罰的還是他們倆。
池宥十分不滿:“那你為何不早點說?”
“這光天化日的,你還真準備動手啊?”
“她心術不正,挨打也是活該。”
“那你之後不也會挨先生和你父王的揍嗎?”聞昭穗提醒道。
“會是會,但不出了這口氣,我心裏膈應得慌。”池宥甩了甩鞭子,不在乎道。
“算了算了,你還是先回去吧,今日多謝你幫我解圍。”聞昭穗不是聖母,心裏自然也氣得不行,可她不能為了自己的一時快意害得池宥之後難做。
然而今日池宥雖沒有一時沖動出手,齊王府還是有一頓打在等着他。
他回,或者不回,板子都在那裏,不離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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