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請安
第3章 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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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聞昭穗睡得并不算好。宮裏的人這樣多,入夜卻是大片寂靜降臨,她有些不适應。
從前将軍府的夜裏就算再安靜,也偶爾會有零碎聲響通過窗棂傳來,哪怕是一聲烏鴉叫。可這宮內除了禦花園,其他地方樹木稀少,連只鳥都看不見。
皇宮很大,人和人都被高高的宮牆隔開。皇宮也很小,那道圍牆只框住了一小片四四方方的天。
清晨起來,一半錦被都掉在了榻下,聞昭穗習以為常地拾起抖了抖。自己的睡相……着實說不上好,但這自然影響不到她長寧郡主白日裏的形象。
她開口喚人進來,宮女端着銅盆與淨面潔牙的器具依次走入寝殿。
“辛苦你們了。”聞昭穗踩在繡鞋上,打了個哈欠。
小宮女受寵若驚,“郡主體恤,這都是奴婢們的本分。”
“郡主今日醒的好早,奴婢本想過半個時辰再喊郡主的。”素馨拿了條杏子黃對襟,套在聞昭穗蔥綠的襦裙外。顏色清新,剛好襯托郡主姿容明麗又不顯得張揚。
洗漱過後,聞昭穗簡單往臉上抹了些膚膏,點了兩下口脂。她肌膚細膩光潔,再添妝面難免過猶不及,反而會失了原本的自然靈動。聞昭穗坐在妝鏡前的繡墩上擺弄着首飾,素馨站在身後為她編發梳頭。
“郡主若穿個耳洞一定更好看。”半夏站在另一邊,突然開口道。
“好不好看我不知道,但一定很疼。”聞昭穗表示拒絕。
“奴婢記得也沒多疼啊,就像被掐一下而已。郡主有了耳洞就能戴各式各樣的耳珰了,白裙就配月牙墜子,紅裙就配珊瑚耳珰,多好。”
聞昭穗摸了摸自己光禿禿的耳垂,有一瞬間的心動。随即還是搖頭,“算了,我嫌麻煩。”
“好了郡主。”素馨将篦子放下,聞昭穗鬓發半散,上面墜着星星點點的蝴蝶珍珠銀釵。
“咱們走吧,早膳只能回來再吃了。”聞昭穗起身,叫宮女和內侍帶路去延福宮。
日頭初升,清晨的夾道還帶着些許涼意。宮人在兩邊灑掃,陽光灑在仙鶴宮燈上,仙鶴展翅欲飛。
太液湖的錦鯉在荷葉下來回穿梭,聞昭穗不由多看了兩眼,心裏想的卻是酸菜魚、鯉魚焙面、剁椒魚頭、酥炸小黃魚……
“奴才聽聞司苑近來培育出不少名貴錦鯉,尤其是那條丹頂錦鯉,放進太液湖好多日了卻鮮少浮出。今日趕巧,郡主一來它便冒出頭,可見郡主是真貴人吶!”劉公公見聞昭穗注視湖面,适時開口,還順便讨了個好。
“啊,是嗎?”聞昭穗其實根本沒看見什麽丹頂錦鯉,她剛剛的心思都在“酸辣鮮香,小聞教你家常版酸菜魚”。
好吧,職業病。
延福宮比一般宮殿都要大,開闊的內院中擺着幾口太平缸,裏面金魚游曳,一看就絕非凡品。廊庑下盆景錯落,形态各異。檐柱還挂着一只白毛黃頂鹦鹉,應該是給太後解悶的。
“郡主不必緊張,太後娘娘正盼着您呢。”依然是秦竹來迎。
“嗯。”聞昭穗笑着颔首,秦竹面相和善、說話耐心,故而她對這位姑姑很有好感。
“剛好四殿下也在,郡主剛入宮,大約還沒見過。”秦竹道。
聞昭穗腳步一滞,随即跟上。
這個情況,她想繞也繞不開了。
秦竹将聞昭穗帶入主殿,清居殿的宮人候在門外。
“太後娘娘,郡主到了。”秦竹将聲音擡高了些,側身掀開珠簾,聞昭穗向裏走去。
“長寧參見太後娘娘,恭請太後聖安。”聞昭穗甫一看到羅漢床上坐着的身影,便端端正正行了個萬福禮。
她餘光剛瞟到一旁輪椅上的玄衣少年,便聽得一道和藹聲音落下。
“好孩子,湊近些讓哀家仔細看看。”聞昭穗擡頭,帶着得體的微笑走到太後跟前。
太後已年過半百,鬓發半白,眼角細紋疊起,看起來精神尚好。她身着金絲如意緞繡常服,眼神和善,懷中還窩着一只極好看的貓。那貓通身烏黑發亮,只有四只爪子白的不摻一點雜質,若烏雲蓋雪。
“瞧瞧,和她娘長得多像!”太後拉起聞昭穗的手,偏頭對秦竹說。
“娘娘不說奴婢還沒注意到,這麽一看,和聞夫人确有幾分相似。”秦竹道。
聞昭穗面色平靜,心下卻是一慌,入京前娘親從未與她提過太後……可太後語氣為何如此熟絡?
要命,她可別說錯什麽話,一旦露餡就麻煩了。
腦中一個激靈閃過,對了,娘和長公主之前關系甚為親密,太後又是長公主生母,那就自然見過娘親!原主幼時一直住在洛邑,肯定也知道這些。估摸着是因為退婚一事,娘親怕惹她傷心便沒在她面前提過長公主與太後。
“太後真是好記性,我娘去了西涼也時常提起您,她還叮囑我進宮後多來延福宮走動。我見了太後娘娘也覺得十分親切,不用娘親說便想隔三差五來叨擾您,只怕您還嫌我吵鬧呢。”聞昭穗輕笑,聲音軟軟的,說到了太後心坎裏。
“好好好,你這孩子讨喜得很,讓人想生分都生分不起來。哀家總歸無事,你直接來便是。”太後拍了拍聞昭穗手背,笑意真切。
她起伏半生坐上這個位置,個中曲折不必再說,到頭來只想含饴弄孫、安度晚年。這一輩的皇子皇女少,池弋珂腿腳不便,除卻初一十五,她便免了他餘下日子的請安。慶陽對貍毛有敏症,待不了多久。六皇子年歲尚小,皇後又對他管束極嚴,是以并不常來。
聞昭穗嬌俏嘴甜,太後見了也十分合眼緣。不知那小子是怎麽想的?她心中暗暗給自己外孫記上一賬。
“您這貍奴真是好看。”聞昭穗摸了摸貓貓柔順的毛,它淺藍的眼睛透亮,毛茸茸的腦袋在聞昭穗手上蹭了蹭。
聞昭穗:!
“你也曉得在誇你啊!”太後低下頭,手指輕點貓兒頭頂,“弋珂送來的貍奴确實有趣,在人前乖順的不行,人後就和團子打鬧,昨日竟還想抓哀家的鹦鹉。”
“皇祖母喜歡就好。”玄衣少年開口,聲音清冽。
聞昭穗再次看向他。
若不是顧忌場合,聞昭穗真想再說一句“真好看啊”。
池弋珂懶懶靠在椅背,看不出具體身量。紫金發冠下的墨發帶着點弧度,發梢微微蜷起,反倒添了幾分矜貴。眉目深邃,鼻梁高挺,面容棱角分明。蒼白的、帶着侵略性的美感,如同驟雨傾頹前天邊陰沉的紫月。深陷污泥,又高不可攀。他深褐的眼眸此時正落在那只貓兒身上,毫無波動,像在看一個死物。
看他樣子,這貓之前真是他的嗎?聞昭穗心裏犯嘀咕。
太後逗了兩下貓,擡頭對聞昭穗道:“哀家險些忘了你們還未說上話,長寧,這就是四皇子。”
聞昭穗福了個身,規規矩矩道:“長寧見過四殿下。”
“郡主免禮。”池弋珂擡手,看了她一眼。
若是其他人,此時大概會再客套寒暄幾句,但池弋珂顯然不打算再開口了。
太後已習慣他這副冷淡模樣,別的小輩巴不得在自己面前多露頭,池弋珂卻是連話都不會多說。這孩子自從那些事之後性子變了不少,宮裏人大多趨炎附勢,他過的也不易,最後連皇帝自己也像是忘了這個兒子一樣。
她轉而繼續問聞昭穗:“可用過早膳了?”
“回太後的話,還未用過。”聞昭穗搖搖頭。太後這是想留她吃飯?
“那你們剛好和哀家一起,秦竹,叫他們上早膳吧。”太後将貍奴放到羅漢床角落,撚下常服表面沾的幾縷貍毛,作勢要起,聞昭穗忙上前扶着。
秦竹見聞昭穗在太後跟前照看,應了聲是,小步退下。
“皇祖母,孫兒怕是不能陪您用膳了。”池弋珂道,“張太醫今日要來給孫兒施針,現在估計已在鐘粹殿等着了。”
應該是為了他的腿吧,聞昭穗猜測。視線不由往池弋珂的腿看去,卻對上了他意味不明的眸子,和他剛剛看貓的眼神并無二致。
總之,沒什麽善意。
聞昭穗眼皮一跳,故作自然地收回目光。
什麽啊,看你一眼又怎麽了?真是個難相與的主,看來以後避開方為上策。
太後想起他的腿疾,心裏悠悠嘆了口氣,随即開口:“哀家今日原本還讓他們多做了些,不過還是你将養身子要緊,早些回去罷。”
“謝皇祖母體諒,孫兒這便告退了。”池弋珂說完,示意侍從将輪椅向門口處推去。
“太後娘娘宮裏的膳食看着實在精致,若是做多了的話……也許可以讓人裝在食盒給四殿下帶回去,想來殿下宮裏也還未做早膳。”聞昭穗似是随口一說。
實際上,她見宮女端着托盤魚貫而入,其中的菜肴點心光是看着便十分可口,所以實在不想看到這些食物被浪費扔掉。在聞昭穗的認識裏,每道美食都有它自己的閃光點和使命,她要做的不是創造美食,而是發現每種食材的閃光點。
出于對食物的責任感,她這才開口提議。
“長寧提醒的是,白露,你去裝些清粥小菜給四殿下帶去。”太後吩咐另一個宮女。
“還是郡主想的周到。”池弋珂似笑非笑看着她。
“殿下客氣了。”聞昭穗挂上假笑。
她怎麽覺得……這人的目光更不友善了。
真叫人捉摸不透。
鐘粹殿。
并沒有什麽張太醫。
“殿下,這些膳食要怎麽辦?”侍從提着雕花食盒,一臉為難。
“倒了。”池弋珂面無表情,語氣平靜。
“可這是太後娘娘……”侍從小心翼翼張口。
“聽不懂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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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池是反面案例,不要學他,浪費糧食是找不到女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