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絕兒, 要不要我給你找點水喝?你的臉色好吓人。”
饅頭擔憂的看着她,兩人走了一段路,絕兒也沒說哪裏不舒服, 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我不渴,你別擔心,我沒什麽事,就是剛才在車裏颠得胃有些不舒服,走走就好了。”絕兒看着他笑了笑, “第一回坐汽車,感覺怎麽樣?”
饅頭聳了聳肩:“看着挺威風的, 坐起來也就那麽回事, 感覺吧,只有自己開才有意思。”
“自己開?”絕兒苦笑, 本來要是能留住身上的一千塊大洋,弄不好哪天她也能買輛車,可現在, 只能做做白日夢了, “你要那麽想開,就給人家當司機去呗。”
“憑什麽呀!我才不。”饅頭一撇嘴, 拍了拍自己的兩條腿, 臉上有些小驕傲,“寧願用自己的兩條腿走路, 也不想被人使喚來使喚去, 弄得好像低人一等似的。”
“啧啧, 你還挺好面子的呀,敢問閣下在何處任職,每個月能掙多少錢吶?”絕兒看着他的小模樣,忍不住調侃了起來。
說完她就發現饅頭一聲不吭,臉色變得很難看,也不知自己是哪句話說重了,忙改口哄他說:“不給別人當司機,總有一天咱們饅頭能自己掙一輛車回來。”
平時挺好哄的人,這回卻不管用了。
饅頭只是無精打采的點了點頭,只有他一個人苦惱的小煩惱悄悄地萦繞上了心頭——答應了絕兒的事,他該怎麽圓吶。
回到家,絕兒連收拾的力氣也沒有,拿起桌上的水壺仰面灌了一大口,連鞋子也顧不上脫,就倒頭躺到了床上。
饅頭往床上看了一眼:“你餓不餓?要不要我給你煮點面吃?”
絕兒一聽他要燒火煮東西,猛地記起他燒了錢的事,吓得趕緊摸了摸錢袋,見錢還貼身放着,這才松了口氣,便撐起腦袋看着他說:
“我不餓,你要是餓就自己随便弄些吃的先對付着,等我睡一覺起來,咱們就出去吃頓好的。”
她往屋子裏一看,才記起上回給饅頭買的新床還沒安置好,可她卻不想起來折騰了,心好累身體也好累,只想倒頭好好的睡上一覺。
這回饅頭跟生出了心眼似的,默不吭聲的走到了新床邊,看了看屋子裏的擺設,對她說:
“你好好休息,我自己将新床的位置歸置出來。”
絕兒點了點頭:“你将飯桌和櫃子稍稍挪一挪,那床應該就能靠牆放下去了。”
饅頭将話聽進去,開始默默的挪桌椅。他搬起絕兒用來裝書和寶貝的木箱子,忽然想起上回看到的老照片,轉過頭正想問,卻發現絕兒已經睡着了。
他不想吵醒她,手下的動作便愈發的輕慢了,就跟絕兒說的那樣,屋裏的擺設重新挪了挪,轉角的牆邊空出的位置,正好能将她的新床擱下去。
他們回得早,幹完活太陽都還沒有升到正空,饅頭躺在自己的新床上,閑暇下來,看着頭頂補了又補的天花板,心裏跟被什麽東西給堵住了一樣,順不過氣。
他看着這間小破屋,家裏沒一件看得過去的陳設,逢上刮風下雨,家裏就跟發洪水一樣,也虧得絕兒這麽多年一個人熬過來了。可以後呢?
他想起自己在隆家放出的話,答應下來的事,即便是在這張心心念念的新床上,也一刻都呆不住了。
饅頭一個鯉魚打挺,騰的坐了起來,盤起腿支着腦袋琢磨了又琢磨,腦子裏将三十六行都給想了一遍,竟沒找到一件自己擅長的活兒。
這些日子跟着絕兒,有着依靠,他從沒想過自己能幹些什麽,該幹些什麽,現在不一樣了,是時候往前邁一步了。
他靜悄悄的下了床,找來紙筆給絕兒留了張紙條,壓在飯桌的茶壺下面,然後輕輕掩上大門,獨自離開了家。
到鎮上的路跟着絕兒走了幾回,他差不多都認熟了,獨自往返也不會出岔子。田裏的活他不會幹,絕兒也沒種莊稼,思來想去,想要掙錢,鎮上是不二之選。
眼看着就快入伏了,暑氣越來越重,日頭越來越毒,一天比一天熱。
饅頭的精神雖然還不錯,可身體仍有些吃不消,身上的汗跟瀑布似的往下淌,才剛走到鎮口,從徐恩予那兒借來的衣服就已經濕得能擰出水了。
他看着從身旁經過趕着車挑着扁擔的農夫,索性跟他們一樣,脫下衣服搭在肩上赤膊了起來。
再踏上這條石板路,已經沒了前幾次的那份松快的心情。他心無旁骛的一間一間打望着路邊的鋪子,特別留心的盯着張貼在牆上的告示,只為尋一個能掙到錢的活計。
可他現在想幹的,絕兒當初也做過。
他能幹得來的活兒實在是少得可憐,逛了北街去西街,甚至還往夢月樓所在的那條街上走了一遭。需要技術的活他幹不來,他幹得來的體力活,人家看着他細皮嫩肉也沒經驗,卻也不想要。
一番下來,用尊嚴和陪着笑臉換下來的只是接二連三的白眼和揮手攆人。饅頭忽然覺得好喪氣,難道自己白長了一副好胳膊好腿,這麽大的個地方,不說養家糊口,竟連養活自己的活都找不着?
他不服氣,不知不覺又走到上回絕兒帶他去過的碼頭。
臨近中午,碼頭上找活幹的人差不多已經散光了,只有幾個工頭在陰涼處搭起了竹桌竹凳,抽煙喝酒,吃着午飯。
饅頭一眼就從那幾個工頭裏,認出了上回領他去磚窯場上工的那位,心中掙紮鬥争了許久,最後還是硬着頭皮走了過去。
幾個工頭的夥食不差,一大盤白面饅頭加大魚大肉,還有下酒的油爆花生米,濃濃的酒肉香。饅頭走近才聞了幾口,肚子便咕咕叫了兩聲。
上回那工頭剛準備夾花生米,聽着聲音擡頭一看,總覺得饅頭這張臉有些熟,回憶了半天,筷子懸在半空中都沒落下去。
“小子,眼熟啊,來找活兒幹的?”
饅頭看着盤子裏白花花的大饅頭,饞得咽了咽口水,支支吾吾的說:“上回,你領我去付家磚窯裏幹過活。”
工頭愣了愣,歪頭蹙眉的一想,總算記起來了,便将手裏的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拍,
“記起來了!就是你小子,上回活才幹了一個白日就跑了,沒讓我少看付哥的臉色,怎麽着,又來找活了!?”
“恩……恩。”饅頭不敢正眼瞧他,光是聽他那咄咄逼人的口氣,就知道自己上回的事不地道,惹了他一身腥。
工頭重重哼了一聲,從懷裏掏出煙盒騰出了一根煙,又往身上摸了半天,沒找到火柴盒,同桌的人正準備從桌子上拿給他,誰知被他瞪了一眼。
“小子,有沒有眼力勁兒。”他将煙銜在嘴邊,一邊用手敲着桌角放着火柴盒的位置,一邊斜眼盯着饅頭。
饅頭一愣,有些雲裏霧裏,坐在他對面的另外一個工頭好心提醒了他,往煙盒的位置努了努嘴,“咱哥等着你給他點煙呢。”
他蒙了一下,覺得受到了侮辱,可人在屋檐下,最後,忍辱負重般的,仍是拿起了桌上的火柴盒。
——工頭的煙終于點上了。
他吸氣猛抽了一口,享受的往饅頭面前吐了一大口煙圈。燃燒着的火紅煙絲發出了滋滋的響聲,與煙絲一并被燃成灰末的,還有饅頭心中一文不值的自尊。沒有一點兒聲響的,掉落在了工頭的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