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徐恩予住的這棟小矮樓一共有四間房, 樓下就一間,放着中草藥。樓上三間,一間是他的卧室, 另外兩間,一間是書房,一間放着他研究用的标本和西醫器械。因為平時沒什麽人會來他家裏,所以那間放着重要标本和器械的房都沒上鎖,現在被金吉銀吉一折騰, 他的腸子都快給悔青了。
他急三火四的跑到器械房的門外往門內一看,差點兩眼摸黑氣得當場暈過去。
他擱在架子上被福爾馬林泡着的內髒标本被挪的到處都是, 連罐子都被打開了, 要是他再發現的晚一些,那些标本就全廢了。
用來研究用的手術臺上被踩了一串小腳印, 一看就是金吉銀吉幹的好事。
徐恩予趕忙挨個将标本罐給扣好放回原位,擦着一百多大洋買來的手術臺,心疼得直滴血。
張先生随後趕到, 靠在門邊看着他的樣子, 背地裏一個勁的偷樂,心想着誰叫他崇洋媚外非學什麽西醫, 要是好好跟着他學道, 哪來這麽多屁事。
“徐恩予,我給你的書在哪裏?”
徐恩予連回頭看張先生的工夫都沒有, 只是擡手指了指:“隔壁的房裏。”
張先生走到隔壁的房間, 一推開門什麽都沒看見, 漆黑的一片,只聞到一股印刷墨汁的氣味,原是對面窗子邊上的簾子還沒拉開。
正好絕兒他們也來二樓看熱鬧了,張先生走到窗邊拉開深藍卡其布窗簾,對站在門外的他們說:
“你們來得正好,是時候談談鍋蓋頭的問題了。”
饅頭一聽,身子便跟觸電似的顫了一下,連大氣都不敢出,心髒砰砰直跳。該來的還是來了,只是不知道張先生到底知道些什麽。他很忐忑,也很害怕。
絕兒比他更緊張,連往屋裏邁的腳都跟灌了鉛一樣,倒不是她怕聽到什麽可怕的內容,而是怕她懷裏的一千塊大洋遭遇什麽不測。
張先生找書找得焦頭爛額,徐恩予的書櫃裏放着的都是他看不懂的外文書,看得懂得吧,只有那麽幾本中醫的。他不是個有耐性的人,氣急之下咆哮道:
“徐恩予!你給我過來将書找出來!”
“馬上來!”徐恩予在隔壁房間應了一聲,無奈的嘆了口氣,只得先放下手裏收拾的活。張先生的性子他最清楚,要是動作慢了惹惱了他,放火燒房子的事他都能幹出來。
他繞過擠在門口的一堆人,站在房間正中往屋裏的家具上尋看了一圈,最後将視線落到張先生身後那張用布蓋着的木箱子上。
箱子有些時日沒打開過了,上面蓋着的布上積着厚厚一層灰。
“師父,你要哪一本?”徐恩予蹲在木箱旁,回頭看了張先生一眼。
“上面寫着一個‘趙’字的。”張先生頓了頓,“肯定是最破的那本。”
“‘趙’字”張先生的話在絕兒心裏晃了一下,忙上前問他,“張先生,是不是那年我師父借給你的那一本?”
“小丫頭,記性挺好。”張先生吸了吸鼻子,“可惜沒機會當面還給他。”
張先生所說的那本書,恰巧就是在絕兒師父遇難前幾天借去的,誰都沒想到那是兩人的最後一面。
“跟師父有關的,都記得清楚。”絕兒垂了垂眼眸,那時她才十歲。
張先生不想提這些令人傷感唏噓的往事,連忙轉移話題,沖饅頭招了招手,“小子,你過來。”
說完,他歪着頭看了霜霜一眼,不悅的問:“你這個小記者怎麽還沒走啊,又想湊什麽熱鬧?”
“我、我是跟着絕兒一道的。”霜霜上前抱起了絕兒的胳膊,理不直氣也不壯。
張先生冷冷笑了一聲:“你這姑娘膽子也忒大了,什麽認識的不認識的人家裏都敢闖,就不怕遇到壞人把你綁去賣喽?”
“誰敢綁我!我爹可是——”霜霜話只說了一半,覺得好像有些不合适,便及時改了口,“我爹要是知道了,肯定不會饒了那人。”
絕兒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直覺告訴她,霜霜肯定有什麽事瞞着沒說。
“師父,是不是這本。”徐恩予将書找出來遞給了張先生。
張先生接過書,輕輕拍了拍封面上的灰,又愛惜的用手将卷折起來了的書角給輕輕撫平,十分懷念的用指尖在封面角落的“趙”字上觸了觸,便将書還給了絕兒。
“既然你是的他的徒弟,這本書就給你留着吧。”
“滿漢全席!?”絕兒接過書,還以為師父留下來的是什麽道法秘籍,可一看書名便傻了眼。
張先生不知想起什麽,郎朗笑了幾聲:
“狗屁的滿漢全席,鬼知道他是怎麽想的,給起了這麽個書名,這書裏記載的都是你師父早些年走遍五湖四海看來的道術與符咒法。”
“都是我師父自己寫的?”絕兒有些意外,連忙翻開書看了幾頁,确實是師父的筆跡,而且裏面還畫着許多符咒的圖案,“這本書跟饅頭有什麽關系?”
“上回你帶去我石屋的棺材,自己可有仔細看過?”
絕兒不解,搖了搖頭:“那次我急着辦事,沒細看,那棺材有什麽問題?”
“那棺材底下畫着一個斂氣符。”張先生的目光忽然變得淩厲了起來,不着痕跡的往饅頭身上掃了一眼,對絕兒說:“你在書裏翻翻看,可有斂氣符的注解。”
絕兒緊張的看了饅頭一眼,飛快地翻起了書頁。書中出現許多生僻的道法和符咒圖,幾乎都是她從未聽聞過的,于粗略的一瞥中,忽然看到一個她唯一所熟悉的法術——封穴養屍之術。
她停了下來,在意的往此術旁的圖文注解上看了看,驚訝的發現上面所寫的方法與饅頭身上的金針封穴所差無二,旁邊還有幾行用紅筆特別提醒的标注。
——此法有違生老病死之倫常,一經使用後患無窮,非萬不得已,慎用。
“後患無窮……”饅頭對那日在徐恩予醫院看診時的發生的對話記得一清二楚,這簡短四個字,便讓他忍不住去摸了摸後頸上的那處埋了金針的地方,心中惶惶不安。
“找着了?”張先生見絕兒停住了手,湊到她跟前看了一眼。
“沒、沒……”絕兒連忙将看着的這一頁快速翻了過去,像是怕被張先生看見,“斂氣符……找到了。”
張先生奇怪的瞥了她一眼,也沒往別處想,說:“念來聽聽。”
絕兒點了點頭,忽然覺得好像身後有一雙眼睛在盯着她。回頭一看,不知道徐恩予什麽時候站在了她和饅頭的身後,此刻看着他的目光之中也頗有些微妙,難道剛才他也看到書上寫的封穴養屍之術了?
“斂氣符,自明代流傳下來的方術,據悉始創者為陶仲文弟子之一郭弘經郭真人,以此符塗于棺椁器皿之外,取三三不盡之數,以八字純陰童男童女各三名,取其心頭血相祭,于五星連珠之日選一處極陰之地掩埋,可收斂活物生氣,于地底沉眠數載,不死不滅……”
饅頭見絕兒發愣,便自己先讀了出來。
絕兒順着他讀的,看到童女童女心頭血之處,仿佛是身臨其境一般,自己的心口都跟着刺疼了一些,心中忍不住想,好殘忍的術法。
可她想不通,即使這個符用在那副棺材上,又能說明什麽?
“老趙這本書裏只記載了這些術法的使用方法,卻沒有記載它們的淵源。”張先生在屋裏低頭踱了幾步,像是在思考着什麽,“你們可聽說過陶仲文及其弟子的事?”
衆人面面相觑,無一人能回答,就連霜霜這個局外人也聽得入迷了。
“陶仲文及其弟子是嘉靖年間的皇家禦用方士,頗受器重,相傳他們的後人也一直為明朝各代達官貴人所用,這樣厲害的術法,別說一般人用不了,就算想用,也得施術者甘願才行。”
張先生眉頭緊鎖,直直的看了饅頭一眼,“既然這小子确實是從那副施了斂氣符的棺材裏出來的,那就證明他的身份肯定不一般,而且以他出棺時穿得衣服來看,搞不好他還真是明朝哪代的太子爺。”
除了知道內情的絕兒,在場的其他人幾乎都向饅頭投去了難以置信的目光,“太子爺”這個詞到如今只是人們口中的調侃,誰能想到自己面前就站着一個正主,掰起手指數數,這都隔了多少年了。
“你不是在給我們編故事吧!”霜霜瞪着眼珠子,一副不相信張先生的模樣。
“你覺得我清閑吶?選這麽個時候給你講故事聽?”張先生沖她翻了個白眼。
饅頭恍恍惚惚的看着他,就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說話也跟着不利索了:
“可、可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那又能證明什麽?”
張先生看着他冷笑一聲:“你還不明白啊?你住在那個棺材裏,還算是個活人,可斂氣符一破,你一出棺,就只是一個活死人,一個異類了啊!要不然你來我石屋那日,怎麽會怕太陽的灼氣?”
饅頭聽完,腦袋裏嗡得一響,忽然一片空白,腳下也像失了力,不受控制的往後栽了一步。
“活死人會怎麽樣?”絕兒及時扶了他一把,即使努力掩藏着,臉上仍殘留着驚懼和忐忑的□□。
張先生沒來得及回答,徐恩予從他們身後走了出來,一臉嚴肅的問絕兒:“難道你還不準備告訴我師父,鍋蓋頭身上金針封穴的事嗎?”
“金針封穴!?”張先生一驚,緊緊抓住了徐恩予的胳膊,“你說誰金針封穴了?”
徐恩予沒吭聲,只是看饅頭一眼,斟酌道:“大夫得有醫德,具體的,我不方便說,要問你去問他們。”
張先生沒開口問,只是利落的往絕兒身上掃了一眼,就從她躲躲閃閃的目光中找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