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絕兒随着張先生踏出隆家大門的時候, 天光已經微亮,睡覺自然是晚了,早飯倒是能趕個早。
萌宗也來送行, 張先生見了他那張氣血兩虛的臉,想了想,擡起一側的眉頭,走到他身旁低聲試探道:
“你中了屍毒,又受了內傷, 要不拿我的金丹換你的舍利,也能讓你的身體好得快些嘛。”
他想得舍利的心還沒死, 仍算計着。
萌宗淡淡笑了笑, 立掌揖道:“有勞張先生挂懷,只要一時死不了, 我便能自醫。”
張先生聳眉豎眼,一哼:“你這和尚,真不知好歹!”
他兀自往大門外走, 兩個徒弟趕緊跟上, 一出大門,便躲在水泥牆外頓了頓, 往牆內偷瞄了一眼, 嘆了口氣,對銀吉說:
“銀吉, 拿顆金丹去給那和尚。”
金吉立馬插嘴:“師父, 剛才你不是說那和尚不識好歹, 不拿金丹給他換東西嗎?”
銀吉點頭附和,看着張先生半晌不動。
“翅膀硬了?敢質疑師父啦?”張先生潇灑的将懷裏的墨鏡往鼻梁上一架,“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銀吉,快去!”
金吉一知半解,托着斷臂,偷偷犯着嘀咕:“太陽還沒出來呢,您戴着墨鏡,看得清路啊。”
絕兒懷裏揣着從萌宗那勻來的鈔票,這是巨款中的巨款,只要是她能想得到了,基本上都能買下來,在家只管翹着二郎腿,下半輩子的吃喝都不用發愁。本該是歡天喜地的事,可她卻因為聽了張先生那話,心裏一點都不踏實,覺得這錢捂不熱,随時都能長腳飛了。
張先生說什麽都是有譜的,他說自己以後花錢的地方多,那肯定就不是胡謅。可能花在哪兒?絕兒想不明白,想不通,懸着一顆心。
“絕兒,你要走了麽?”霜霜依依不舍的看着絕兒,她的家不在鎮上,離了夢月樓就沒地方可以落腳,只能暫時先借住在隆家,等晚些時候再買回市裏的火車票。
可隆業不是個省油的燈,其他人她更是不熟,心裏總覺得膈應。
都是女兒家,絕兒看出了她的心思,便低聲問:“你不想留在這裏呀?”
霜霜抿嘴點了點頭,偷偷往身後的隆業身上瞄了一眼:“怕他欺負我。”
“這裏是隆家,隆老爺也醒了,那個家夥不敢的。”絕兒笑了笑,“對了,還不知道你全名呢,家住哪兒?”
“我姓沈,名叫毓霜,小名就叫霜霜。”霜霜憂愁的嘆了口氣,“我家住在建京,得坐火車才回得去,只有晚上那一趟車。”
“建京……”絕兒羨慕的想着,建京該是頂繁華的地方了。霜霜這一身的談吐氣質,還有那份體面的記者工作,說不定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小姐。
霜霜見她發着愣,拿手輕輕戳了戳她的腰窩,看着饅頭,對她壞笑着說:“剛才我可是聽到你和那小子的話了,你這是快嫁人了呀。”
“哪、哪有!”絕兒臉一紅,剛才只一心惦記着懷裏的巨款,差點忘記了這檔子事兒。一旁饅頭那副丢了魂似的模樣,誰知道他剛才應下的話有沒有走心。如果是胡亂應付的,絕兒可不敢當真。
“我看他挺老實的,你們什麽關系?”霜霜熱切的看着她,就像是挖什麽大新聞。
絕兒看了她一眼,笑了:“你不困啊?折騰了一宿,怎麽還能這麽精神的瞎打聽。”
“這有什麽啊,在夢月樓裏幹活的時候,哪天不是熬到後半夜才能踏踏實實躺回床上睡覺呀。”霜霜回想起這幾個月來的經歷,竟還有些心疼自己,“對了,剛才聽隆家的人說你是什麽神婆啊,好神秘的職業,要不讓我采訪你,回去寫篇報道吧!”
她邊說邊順着自己的話往下一想,立馬覺得這是個好點子。對,與其在隆家,還不如跟着絕兒混跡一天,說不定還能收集些新聞素材來,又能将一天時間打發過去。
“我?”絕兒指了指自己,自嘲的笑了笑:“神婆有什麽好寫的,又不是多上得了臺面的活兒,沒聽剛才隆業怎麽說啊,哎。”
“我又不是他,沒那份偏見。”霜霜按着絕兒的肩膀,羨慕的說:“我還佩服你呢,現在可沒幾個年輕女性能像你這樣,大大方方的出來闖蕩謀生了。”
她生怕絕兒不允,索性直截了當的攤牌:“其實我是沒地方去,又不想待在隆家,你看咱們這一晚也算是同生死共患難,你再幫幫我行麽?”
絕兒為難的看着她:“我倒是沒什麽問題,只是我現在也不回家,只怕張先生他介意……”
“你不說不就成了?”霜霜古靈精怪的給她使了個眼色,“路又不是張先生家的,我就偷偷跟着你,大不了,在徐大夫家外面等你辦完事再說?”
絕兒正猶豫着,見徐恩予替隆老爺開完調養身體的藥方,從別墅裏走出來了,便只好硬着頭皮答應了霜霜。
徐恩予漫不經心的掃了霜霜一眼,對絕兒說:“走吧。”
絕兒趕緊将霜霜往自己身後一拽,做賊心虛似的僵笑着點了點頭。
“饅頭?”絕兒走出幾步,這才想起了那個冤家。
饅頭出神的看了她一眼,連忙邁開步子跟了上去。
“你在想什麽?”絕兒避着霜霜,偷偷地問了一句。
饅頭只是搖了搖頭,沒說話。他不知道該怎麽說出口,自己沒錢沒房子,不想當倒插門。
絕兒以為他沒走心的話,他卻已經開始實打實的往遠處打算去了。
他明白自己沒什麽本事,可知道男人得說話算話。絕兒在他心裏是最好的女人,誰娶了她都是福氣,如果這個福氣非落到一個人頭上,為什麽不能是他呢?
他認真想了想,好像自己也挺樂意。可如果對方是隆業,他就一百二十個不樂意。
繞過徐張醫館的背後,往北邊走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一座獨院的二層矮樓就出現在了衆人的視野裏。院子的院牆上爬着青藤,遠遠就能聞到一股苦澀的中藥味,這就是徐恩予的住處。
“你小子又騙我,這就是你說的只有一間房的家?”張先生擡起墨鏡腿,露出自己的眼睛,從鏡片下掃了一眼面前的矮樓。院子裏除了一字排開的長椅,什麽裝飾也沒有,“這房子破是破了點,可怎麽說也該有個三四間房吧。”
徐恩予打開門鎖,輕輕推開暗紅的木門,領着頭徑直往屋裏走,說:“這有什麽好騙師父你的,能住人的只有一間房,不信自己去看。”
自從徐恩予回國,張先生也是頭一回來他家,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胡扯,便對金吉銀吉一晃腦袋,往屋子裏一瞄。
金吉銀吉立馬興奮的撲蹬撲蹬往屋子裏跑,徐恩予才剛進門,就看到他倆從自己背後沖了出去,在客廳裏左瞄瞄右看看,最後噔噔噔的上了樓。
“你們兩個!別亂動我屋裏的東西!金吉,你胳膊不是還壞着呢嗎?別亂折騰!”
徐恩予溺愛的看了兩人一眼,将身上挂着的藥箱和門鎖放在了櫃子上,也沒怎麽招呼絕兒他們,便自顧自的走到一樓唯一的一間房間裏,不久之後便端着一個竹筲箕走回到了院子裏。
竹筲箕裏擱着的是中草藥,現在時間正好,可以先放在院子裏晾曬起來。
“我沒工夫招待你們,反正家裏也簡陋,你們就自己看着辦吧,覺是睡不了的,要是實在困了,客廳裏有一張藤椅和一個沙發可以眯瞪一會兒。樓上我的房裏有張單人床,還算整潔,你們不嫌棄就自便。”
徐大夫将筲箕裏的中草藥摘了摘,然後鋪散開放在了院子裏的長椅上。他剛準備再回房裏去拿一些出來,就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你這個記者怎麽也跟來了?”
霜霜不好意思的絞了絞手,弱弱地說:“我沒地方去……”
“呵,合着我這成收容所了。”徐恩予無奈的搖了搖頭,好像也并沒有太介意,走回客廳後,對正翹着二郎腿坐在藤椅上小憩的張先生說,“師父,你要跟趙絕兒說什麽就趕緊說,晚一些我還得回醫館,家裏留不了這麽些人。”
“我這屁股還沒捂熱乎呢,你小子就急着攆人?”張先生在藤椅上翻了個身,用一只手掌支着下巴側躺了起來,漫不經心的看着院子裏的絕兒和饅頭,問徐恩予:“你留洋之前,我給你的那些書還在不在?”
“書?”徐恩予想了想,“天師道的那些?”
“廢話,我還能給你什麽書?”
“在倒是在,不過我沒怎麽看過。”徐恩予忐忑的瞥了張先生一眼,五年前他執意要留洋學西醫,張先生沒死心,仍想讓他繼承衣缽,硬塞給他一箱書。
張先生嘆了口氣:“沒指望你看,我現在有用,你去将書給我找出來。”
“等我将這些中藥曬完就去找出來,都在樓上擱着呢。”徐恩予正欲去拿中藥,就忽然聽到金吉一邊噔噔的在樓梯上跑着,一邊扯着嗓門嚷嚷道:
“師父師父!二樓的房間裏有好多眼珠子啊!”
“眼珠子!?”張先生騰的坐了起來,一臉吃驚的看着徐恩予,“你小子殺人啦?”
徐恩予眉頭一擰,連忙放下手裏的筲箕,急匆匆的走到樓梯口,正好看到金吉抱着一個玻璃罐下了樓,身後的銀吉手裏也抱着一個。
“你們倆怎麽将我做的标本都拿下來了!”他沖上前一把将金吉和銀吉手裏的罐子奪了下來,小心翼翼的抱在懷裏,又急急忙忙的往樓上的房間跑。
絕兒和饅頭在院子裏好奇的看了看曬在長椅上的中草藥,聽到屋裏的動靜也連忙跑了進去。
“張先生,發生什麽事了?”她好奇的看着正欲起身的張先生。
張先生往二樓的方向一擡手,咧嘴笑道:“樓上有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