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萌宗在短時間內兩次施展“縮地”之術, 對他的身體造成了極大的負擔,導致在移動的半途中, 他就已經不能十分清晰的感受到外界的聲音和周圍的環境變化了,所以當他體力耗盡不得不停下來的時候, 已經并不是在追尋着張先生他們那條路線的路徑上了。
不過幸運的是, 他們停下的位置就在張先生所進入的那片樹林的南面。
“怎麽停下來了?”饅頭看遍四周都沒有發現張先生以及那輛摩托車的影子, 而站在他身側的萌宗的臉色卻十分難看,“你怎麽了?”
“真是對不住兩位, ‘縮地’術太消耗內力了,我們的位置大概被帶偏了。”萌宗抱歉的苦笑了一聲。
“那你要不要休息一下?”絕兒關切的看着他,雖然只是萍水相逢,可萌宗對他們也算是仁至義盡。
萌宗擺了擺手:“不必了, 一會兒就能緩過來。
“好吧。”絕兒點了點頭, 憂愁地看了看四周, 這片地界她也不太熟悉,只是依稀聽說過這片樹林, 以及樹林後面的泗泥沼澤。
這片樹林倒不怎麽有名,可它背後的泗泥沼澤卻是聲名遠播, 同時又惡名昭彰。
聲名遠播是因為在泗泥沼澤的周圍遍布着許多天然的土參,是家境貧苦又或者有重疾病患的家庭的福音,土參能采來賣錢, 也能熬藥自服。
不過采參并不是件輕易的事, 因為泗泥沼澤不同于其他的沼澤。它的沼澤潭并不是聚集在同一位置, 而是像地面上的水窪一樣, 分散在不同的地方形成各自的沼澤圈。而那些土參則是生長在沼澤圈與沼澤圈之間的地裏,要想采得它們,就必須準确無誤的避過每一個沼澤圈。
這不是一件易事,泗泥沼澤的範圍內常年累月都被濃霧籠罩着,要想避過每一個沼澤圈,那就只能拿命去賭,不少人就了搏一搏,就将命搭了進去,這也就是它惡名昭彰的原因。
“迷疊香的氣味到這裏好像也不怎麽能聞到了。”饅頭的思維十分清晰,所有追蹤着秦筱的人都是依靠着這股味道來判斷她的位置,可現在不管用了。
“大概是因為距離的遠,樹林裏的其他味道又太多,被遮掩住了吧。”絕兒覺得這樣幹站在原地也不是辦法,便試探性的往樹林的位置走了過去,雖然不是很明顯,但她還是注意到了彌散在樹林邊緣位置的黃色霧氣。
“你們快來看看,是不是我眼花。”她連忙回頭喊了一聲,“樹林裏怎麽會有黃色的霧?”
“黃色的霧?”饅頭光是聽着就覺得不可思議,立刻叫上萌宗上前看了看。
“樹林裏面肯定有古怪。”萌宗本來還想告訴絕兒他們,可以通過自己腰上的葫蘆來判斷秦筱的大致方位,可自從到了這裏之後,葫蘆就像失去了效力一樣,十分平靜的直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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饅頭也知道這個葫蘆的奧秘,他本想問,可發現萌宗正眉頭緊鎖地盯着腰上的葫蘆,也沒聽他提,就知道這其中肯定出了問題。
絕兒說不出這些黃霧的來歷,可直覺告訴她,這片樹林很有問題。
正當三人各自思考着心中的疑惑的時候,從樹林裏傳出了一聲歇斯底裏的咆哮——
“我不是野孩子!”
三人大驚,絕兒第一個聽出了聲音的主人,“是徐大夫!?”
“他們肯定進到樹林裏了。”饅頭篤定的說。
“那我們也進去吧,看來徐大夫他們應該是遇到麻煩了。”萌宗扶着禪杖深深提了口氣,臉色還是有些難看,一點血色也沒有。
“可是他們有道行深的張先生跟着,會遇到什麽問題?”絕兒十分困惑,從徐大夫剛才的聲音來看,他的情緒似乎有些崩潰,“這團黃霧肯定有蹊跷。”
萌宗認為絕兒的猜測沒什麽問題,想了想便問:“你們懂閉氣嗎?”
“只能閉一小會兒,肯定不足以支撐着進到這片樹林裏,然後再走出來。”絕兒知道萌宗的打算,她覺得太不現實了,不過說起閉氣,她倒想起了師父原來教過的一個法子,問萌宗:“你身上有沒有帶水?”
“水?”萌宗按了按他随身帶着的背囊,“有是有,你想做什麽?”
絕兒笑了笑,拿出懷裏的帕子,沖他攤開了手掌:“把水給我。”
她用萌宗遞來的水将帕子全部浸濕,然後擰得半幹,像戴口罩那樣系在了臉上,“你們也找塊布,像我這樣弄好戴起來。”
萌宗細細一想,笑着稱贊道:“施主真是智慧。”
“不是我有智慧,只是我師父見多識廣。”絕兒輕輕笑了笑,想起了小時候師父給她講的枕邊故事。
古時候兩軍對陣,在野外常設烽火臺或者崗哨,一旦發現異常就會以狼煙為信號,一來可以通知己方兵士,二來可以擾亂戰場上敵方人員的視野。
雖說絕兒不知道樹林裏的黃霧是什麽,但很自然就聯想到了狼煙。趙師父講過,像她這樣以水浸濕布巾捂住口鼻,可以有效的減少狼煙的吸入。
“你是不是想到狼煙了。”饅頭很顯然都沒有想到自己會說出“狼煙”這個詞,在他脫口而出的那一瞬間,腦海中快速閃過了幾幅陌生的畫面——屍橫遍野的荒山,幾個穿着官服正在拉扯着的男人,還有一棵樹,樹上吊着一個披發遮面的人。
他扶起額頭,十分努力的去回憶這些畫面的來歷,卻只是在大腦中引起了一陣撕扯般的劇痛,就好像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意識和思想,拼了命的想互相融合和接納,卻被兩只無形的大手給禁锢住了,始終只能在彼此的邊緣試探,而無法接近。
自從饅頭從秦筱的手中死裏逃生,他就一直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腦袋裏好像突然多出了許多不曾接觸過的知識和思想,就連自己的舉手投足似乎都受到了影響。
絕兒見他表情痛苦的低下了頭,忍不住上前攙起了他的胳膊:“你怎麽了?”
饅頭攔了攔手,擡起頭說:“沒事,既然都準備好了,我們就趕緊進去吧,遲則生變。”
看着他的模樣,絕兒隐隐有些不安,不過現在也沒有辦法去探究這些了,他們必須以最快的速度跟張先生他們彙合,或者先他們一步找到秦筱。
絕兒帶頭走進了樹林,饅頭跟在她身後,萌宗負責殿後。
剛走幾步,饅頭忽然感覺到頸後有些不适,悄悄用手一摸,發現指尖有些濕潤粘稠。他本以為是自己發了汗,沒想到低頭一看,竟是幾滴血。
萌宗跟在他身後,将他的一舉一動都收進了眼底。剛才他突兀的摸後頸的那一下特別地讓萌宗挂心,因為那個部位正是之前在鄧柔家的那位郎中所說的,被埋了針的地方。
只不過萌宗并不知道,此時那個部位正在往外滲血。
越往樹林裏走,黃霧便越濃。
絕兒根本無法辯知準确的方向,只是根據徐恩予剛才的那一聲咆哮的大致位置,憑着直覺在往前走。
即使他們帶着浸過水的口罩,但以目前黃霧的濃度而言,多少還是被身體吸入了一些。
黃霧的味道雖然奇特,不過從短時間來看,并沒有引起身體的異常,只是對眼睛造成了不小的負擔。
絕兒很快就發現自己眼睛澀得厲害,心想或許是黃霧引起的,正準備回頭問饅頭他們是不是也有這樣的情況,卻震驚的發現身後竟然一個人也沒有。
她在原地怔住了,巨大的恐懼幾乎只是在一瞬間就爬遍了她的全身。
在她心裏,那些引以為傲的堅強、隐忍和獨立在頃刻之前便被這份恐懼所吞噬。
因為萌宗和饅頭的一路相随,讓她有了師父還在身邊照應着自己的錯覺,讓隐藏在心底許久的依賴感在不知不覺之前全都暴露了出來,可偏偏又在這樣危機四伏的情況下被迫抽離,這樣極端的心理體驗,讓絕兒無法招架。
“饅頭——,萌宗——”她只能靠着自己的喊聲來化解心中的不安和恐懼,直到喊聲如石沉大海一般,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她才真正的害怕了起來。
但這卻只是個開頭,很快她的身體便出現了跟徐恩予一樣的反應,頭暈目眩,神魂颠倒,就連腳下的地面似乎也正在扭曲旋轉,直到眼前出現了一個記憶中從未有過印象的畫面。
一個穿着黑色大褂的年輕男人走進了一間房間,房間的大床上放着一個正在啼哭的嬰兒,畫面中只能看到男人的背影。
男人抱起嬰兒,扮着鬼臉逗了逗她,嬰兒很快便破涕為笑,緊接着他便将嬰孩放回到了床上,獨自走到了床邊的圓桌旁。
嬰兒的視線一路追随着男人,看到他一邊謹慎的觀察着房間外的動靜,一邊偷偷摸摸的将一包藥粉倒入了桌上的水杯裏。
絕兒注意到畫面中的男人耳根處有一塊淡粉的胎記,不等她看清男人往水杯裏倒了什麽,畫面很快就切換了。
另外一個年紀稍大一些的男人走進了房間,他滿頭大汗似乎有些幹渴,看了桌上那杯水一眼,想也沒想便一飲而盡。
喝完之後,他便将床上的嬰兒抱在了懷裏,臉上是和之前那個年輕男人完全不同的表情,更加的和藹溫柔,看着嬰兒的眼裏滿滿是愛。
他一邊用指尖輕輕觸着嬰兒粉嫩的小臉蛋,一邊笑眯眯的學着嬰孩咿咿呀呀的出聲,就好像他也和懷中的孩子一樣,正在牙牙學語。
絕兒看清了這個男人的臉,只是這匆匆一眼,就讓她情不自禁的淚流滿面。
這個男人不是別人,正是她魂牽夢萦的父親。一個她從未有過記憶,只是活在畫像裏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