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風聲日報館?”徐恩予細細聽着兩人的對話, 有些意外:“是市裏最有名的那家嗎?”
“沒錯。”霜霜驕傲的挺了挺胸,“我想寫篇關于這個狐妖的新聞, 所以想采訪采訪你們。”
徐恩予不屑的側了側頭,冷笑道:“好好的記者, 非跑到那種地方讓老鸨子使喚, 什麽毛病。”
“你說什麽!?有本事說大點兒聲!方才把我腦袋撞疼的帳都還沒找你算呢!”霜霜噘了噘小嘴, 一手扯着挎包的肩帶,古靈精怪的說: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 鎮上前陣子新開的那家藥館的坐館大夫嘛,我替樓裏的姑娘上你們那抓藥的時候見過你一面。只是沒想到你這人也有兩副面孔,白天是個治病救人的正經大夫,到了夜晚卻幹這種事, 還好意思說我呢, 哼。”
“什麽叫‘這種事那種事’?你把話說清楚, 不管怎麽樣我這也算是為民除害,跟治病救人殊途同歸, 不算給自己的職業抹黑,哪像你。哼。”
“我這也是為民除害!卧薪嘗膽!”霜霜急紅了臉。
兩人互不相讓, 各有各的理,讓在一旁聽着的張先生和他的兩個小徒弟既無奈又忐忑,生怕徐恩予一個分神就讓身下的摩托車給翻到溝裏去了。
不過張先生總算是抓住了徐恩予話裏的毛病, 陰陽怪氣的埋怨道:
“現在知道幹咱們這一行是跟你的大夫使命殊途同歸了, 當年我将你撿回來, 好不容易看着你成人, 想着自己的衣缽後繼有人,沒想到你還瞧不起,非得去學醫,怪我當初眼瞎。”
“師父,我沒瞧不起……”徐恩予最怕張先生提這樁陳年舊事,他雖然對自己的選擇沒有過後悔,但是卻辜負了張先生對他的養育之恩和厚望,于此,他的心中仍不免愧疚。
“罷了罷了,管你是不是真瞧不起,反正我這個做師父的自認是對得起你,就連你找我借錢開醫館,我都沒說個不字。”
徐恩予憋屈的瞄了張先生一眼,心裏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都說不清。
他那家醫館确實找張先生借了錢才開起來,可張先生借給他的是高利貸啊,自借錢日起,每過一個月,要還的錢就得翻一倍,幸好他的醫館生意紅火,否則最後利滾利,只怕将他自己賣了都還不清錢。
更無奈的是張先生借由着自己借了錢給他,硬生生往醫館的招牌裏冠了自己的名,還差點喪心病狂的将自己的“張”姓,冠在了徐恩予的“徐”姓前面,還好徐恩予堅守住了自己最後的底線。
“你是大夫,他是你的師父,這麽說他也是大夫咯?”霜霜見縫插針的打聽起了張先生的來歷,勢必要在自己的新聞裏寫足兩人的“戲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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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聲日報館裏幾乎都是男人的天下,女人在報館裏基本上不出外勤,只是負責瑣事。一來是因為女人的體力沒有男人好,二來館長十分重男輕女,在他眼裏女人就是沒男人頂用。
要不是霜霜靠着家裏的關系走後門,那枚讓她引以為傲的記者證章根本就進不了她的口袋。
不過即使館長看着她家裏的面子給了她名正言順的記者身份,可報館的報道和走訪任務從來沒有給她分配過,倒不是因為旁的,只是霜霜的父親曾暗示過館長,讓她過過記者瘾挂着職位就行,不要讓她涉險。
在這麽個動蕩的年頭,不管是軍閥派系之間的政治軍事新聞,還是坊間的奇聞異事,又或者是幫派之間的明争暗鬥,都暗藏着許多危機,霜霜的父親自然不會讓自己的寶貝女兒有個什麽閃失。
可霜霜是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負的,在意識到館長對自己的态度之後,就開始一個人偷偷去外面收集新聞素材,下定決心要寫一篇轟動的新聞報道來證明自己的能力。
跑到夢月樓當“卧底”的事就是這麽來的,因為不僅是鎮上,就連市裏也有許多男人出現了跟隆老爺一樣的症狀,經過她的走訪調查,發現那些男人都有一個共通點,他們都去過夢月樓。
“你這丫頭還能當記者,沒聽到我們剛才說的什麽嗎?這小子離經叛道,不願學我的手藝,誰跟他一樣是大夫了,我可是正宗天師道的傳人。”
張先生看着霜霜不屑的哼了一聲,剛一回頭,就看到車前有一團白影快速的蹿了過去,而離白影不遠的地方,就是霜霜剛才所說的樹林入口。
“糟了!”
徐恩予突然踩下了剎車,緊張的吞咽了一口吐沫,往前車輪的下面探着腦袋看了一眼。
“怎麽了?”張先生看了看他,示意讓身上的兩個小徒弟從自己身上下去,很快便聯想起剛才一閃而過的那團白影,“是不是撞到什麽東西了?”
徐恩予驚魂未定的沖他點了點頭,從車裏拿出手電筒走上前一看,沒想到車輪下躺着的竟然是一直成年貓大小的小白狐。
“師父,是一只狐貍……”徐恩予看着躺在地上的小白狐,心悸不止。
他作為一個大夫從來都是治病救人,除了某些時候為了入藥而去剝奪一些生物的性命之外,雙手從未沾染過半點無辜的血腥。可不曾想,這回竟然因為自己的一時大意,而害得這只無辜的小白狐丢了性命,讓他心中忍不住的自責和愧疚。
“好可憐的小白狐……”霜霜也從車上走了下來,蹲在徐恩予的身旁,十分心疼憐憫的盯着地上的小白狐。
她猶猶豫豫的擡起了手,想去摸摸小白狐的身體,不想卻被張先生厲聲制止住了。
“你們倆是眼瞎還是心瞎,這個狐貍連一滴血都沒有流。”張先生言辭犀利,盯着小白狐的目光之中沒有半分仁慈和同情,“小畜生,竟然在我面前裝死。”
他不動聲色地遞給蓮藕身的小徒弟一個眼神,示意讓他們取出包中的捕妖網上前去将地上小白狐捕起來。
張先生這樣做不僅是因為他認為小狐貍是在詐死,其中還有更深一層的考慮,在這個地方這個時候,怎麽會有白狐出沒?
這其中定有蹊跷。或許還跟秦筱這個狐妖有些關系。
兩個小徒弟十分有默契,一人将捕妖網打開牽起一頭,然後另外一個牽起另一頭,兩人一聲不吭的走到了小白狐的背後,剛準備将網罩到它的身上,就看見它忽然擡起了腦袋!
兩抹攝人心魄的綠光在小白狐月牙般的眼眶裏閃爍着,在場除了張先生之外的所有人都在看到綠光的那一瞬間呆滞住了,同樣讓人措手不及的,還有從霜霜喉中發出的一聲尖叫。
“怎麽了?”徐恩予迅速轉頭看向她,見她正捂着手背,表情掙紮痛苦,便連忙拿開她的手一看,心頭一驚,“被咬了。”
“它下口好快……”霜霜弱弱的說。
“明明是你太蠢。”徐恩予糾結的蹙了蹙眉頭,猶豫再三之後還是低頭将自己的嘴唇湊到霜霜手背的傷口上,用力吸了幾口。
霜霜先是一愣,緊接着下意識的想抽回自己的手,沒想到徐恩予卻沒有要松開她的跡象,而是将口中吸出的血吐到了地上,然後頭也不擡的說:
“生存在野外的狐貍唾液可能有毒,你要是想有個什麽三長兩短就把手拿回去。”
“有毒?那你替我吸出了毒血不要緊嗎?”霜霜尴尬慚愧的看了他一眼,免不得有些懊惱自己以小人之心度了他的君子之腹。
方才她還以為是徐恩予在占自己的便宜,沒想到對方是在幫她。
徐恩予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将嘴角的血随手一擦,一聲不吭的回到摩托車上取出了他随身攜帶的藥箱,從中拿出一個棕色的玻璃瓶,倒出裏面的藥丸送到嘴裏咽了下去。
“我這個大夫的人身安全,倒還用不上你這個小記者來操心。”他又拿出一粒藥丸,遞向半空中,淡淡地問霜霜:“你要不要也吃一個預防着?”
霜霜好面子,本來是想賭氣說不要的,末了想了想,還是性命重要,只好低着頭,乖乖上前接過了他手裏的藥:
“這個人情算我欠你的,以後肯定還。”
徐恩予看着她冷冷一笑,正想着再挖苦她幾句,就聽到張先生罵了一句。
“竟然讓這個小畜生跑了!”張先生生氣的看着小狐貍鑽到了對面的樹林裏,他的兩個小徒弟手裏的網撲了空,眼睜睜地看着這只既靈活又狡猾的小東西從自己的腳邊蹿了出去。
夜裏太黑,說起機動靈活性,他們始終比不上這只狡猾的小狐貍,只不過張先生不得不去追這只小家夥,因為自從靠近這片樹林之後,秦筱身上的迷疊香氣味便越來越淡了。
張先生回過頭看了徐恩予和霜霜一看,氣不順的嘆了口氣。
現在摩托車進不到樹林裏,在他看來,徐恩予已經沒有了用武之地,霜霜更是沒有半點作用,倆人俨然已經成了他眼中的拖油瓶。
他悄悄拉上了兩個小徒弟,趁着徐恩予和霜霜正在處理傷口的時候偷偷摸摸的鑽進了樹林裏。
張先生對徐恩予的個性了若指掌,就算他幫不上什麽忙,遇到緊急的事,也不會離開自己這個師父半步。而那個霜霜更不用說,一個執着的包打聽,肯定為了寫新聞,想跟着他一條道走到黑。
所以,這兩人他都不能,也不想帶在身邊。
“師父,為什麽不叫上師哥?”兩個小徒弟不明就裏的看着他問。
“小孩子別管這麽多。”張先生瞪了他們一眼,嚴厲的教導道:“豎起耳朵聽樹林裏的聲音,一旦有什麽風吹草動就立馬拔腿去追。”
“哦。”兩個徒弟怏怏不樂的點了點頭,他們好不容易見到徐恩予這個師哥,熱乎勁都還沒過呢。
徐恩予幫霜霜處理好傷口之後,很快就發現張先生和兩個小師弟不見了,他沒怎麽思考就知道他們肯定是撇下自己,偷偷進到了樹林裏。
他連忙将摩托車裏的藥箱挂在了身上,拿起手電筒,什麽話也沒說就準備獨自往樹林裏走,就好像身邊沒有霜霜這個人一樣。
“你要上哪兒去?”
霜霜在來這裏之前還一副無所畏懼的架勢,可自從被狐貍咬了一口之後,心裏就開始怯怯的了。更何況對面那片樹林被黑夜籠罩着,看起來陰森詭秘,直讓人心裏發毛,她怎麽也不可能一個人留在這個位置。
“我要去樹林裏找我師父。”徐恩予将手電筒的光打到霜霜身上看了一眼,見她正可憐巴巴的抱着胳膊,畏畏縮縮的,被光照得連眼睛都睜不開,看起來十分弱小無助。
他本還準備放任着她不管,這下便狠不下心了,只得輕輕嘆了口氣,說:“你要是怕,就跟着我。”
霜霜還以為自己聽錯話,在原地愣了一會兒,直到徐恩予一臉不耐煩的折返到了她的身旁,将另外一只手電筒塞到了她的手裏,“你自己看着辦,最好是跟緊我,否則再出什麽問題,我可不會救你。”
“恩……恩。”霜霜認真的點了點頭。
她看着走在自己前方,被手電筒光線包圍着的徐恩予的挺拔背影,竟忽然覺得他這個人也沒那麽讨厭,反倒因為他笨拙的示好和關心方式,而顯得有些可愛。
兩人剛走進樹林裏沒多久,就忽然察覺到有些不對勁。樹林裏的空氣方才分明還很新鮮,雖然四下光線陰暗,可視野卻并不渾濁。
但是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一片越來越濃的黃色霧氣開始在他們的四周緩緩聚攏,而且這霧氣還帶着一股說不出來的奇怪的味道,十分嗆鼻,徐恩予不過才吸進了幾口,就有一種頭暈目眩,神魂颠倒的感覺。
他出于謹慎将口鼻用手捂住,不安的回頭一看,驚訝的發現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一直跟在自己身後霜霜從視野裏消失不見了,緊接着朦胧的霧氣中出現了許多模糊重疊的畫面,一些遙遠而又不願回想起的聲音,開始在他的耳畔回響。
“大夥兒快看,那個沒爹沒娘的野小子又來買糧食了!快拿石頭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