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小樓就是方才領絕兒他們進診室的夥計, 此時正在櫃上抓藥,聽徐大夫那麽一喊, 臉上應付着客人的笑容立刻僵住了,連忙将手裏的活交給另外一個夥計, 急急忙忙的跑向了內堂診室。
“徐大夫, 是不是他沒什麽事啊?”絕兒走到了徐大夫面前, 心想徐大夫既然沒說什麽,大概就是饅頭就應該沒什麽事了。
徐大夫抿嘴對她搖了搖頭, 回到診桌後面往椅子上一坐,将兩只胳膊搭在桌子上蹙眉沉吟了半晌,見小樓進來了才指着饅頭說:
“這小子就快是個死人了,趕緊将他送出去, 免得說咱們醫館醫死了人, 砸了我的招牌。”
絕兒一聽徐大夫那話, 腦袋裏就嗡得炸了一下,連忙上前攔住了準備請人的小樓, 急紅着一張臉,沖徐大夫說:
“胡說什麽呢!饅頭不是好好的嗎?怎麽就被你說成是要死了?”
“嚯, 你的事兒還挺多。你要覺得他好好的,為何要帶他來我這裏?”徐大夫冷笑了一聲,沖小樓揮了揮手, 低着頭不耐煩的說:“趕緊的, 別耽誤別的病人的時間。”
“你起開!”絕兒擋在饅頭面前, 忍不住對正要上前的小樓大喊了一聲, 自己辛辛苦苦的來一趟,憑什麽就讓他們這樣攆人。哪怕真像徐大夫說的那樣,好治歹治也總得先試試吧。
絕兒過激的反應讓饅頭吓了一大跳,他有些不明白絕兒為什麽要這麽當真。雖然徐大夫說得嚴重,可他覺得自己身體好好的,也沒有哪裏不舒服。
他不想看到絕兒這樣,便瞪了徐大夫一眼,拉着絕兒的衣角說:
“絕兒,要不然咱們還是走吧,這個大夫弄不好是個半吊子,滿嘴跑火車。你看他對我用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還不是什麽用也沒有,都是些假把式,他不懂治,正好省了咱們的錢。”
“你這個小子!”徐大夫聽了饅頭的話立刻拍案而起,眼珠子都快氣得給瞪出來了。
哪個上門來找他看病的不是恭恭敬敬客客氣氣,就沒一個敢像饅頭這樣滿口胡言,冷嘲熱諷的。
絕兒本來還想好好跟徐大夫辯辯,可眼下一看他那副氣急敗壞的模樣,再結合上他心高氣傲、眼裏揉不得沙子的面相細細一想,心中便生出了一計。
“嗯,饅頭,你說得對,這個大夫就是個庸醫,搞那麽多花裏胡哨的場面其實就是想糊弄人,弄不好剛才的那個病人都是裝的呢!”絕兒撇嘴沖徐大夫哼了一聲,将饅頭從椅子上拉了起來,“走,我帶你去茶館喝茶聽戲去。”
說着她頓了頓,斜視了徐大夫一眼,陰險地笑道:“順便跟茶館裏的人講講這個徐大夫的‘光榮事跡’~呵呵,說不定還能編成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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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嗎?那咱們趕緊走吧!這個破地方我早就不想待了!”饅頭将絕兒的話當了真,急不可耐的想往外走,可沒想到絕兒手上使着暗勁拽着他,硬生生将他留在了原地,還一個勁的偷偷給眨眼睛。
徐大夫不知道絕兒這是在用激将法跟饅頭唱雙簧,氣得嘴唇都打起了顫。最後實在忍無可忍,便用力将診桌一拍,咬着後槽牙,一字一頓的對進退兩難的小樓說:“你先出去。”
“诶!那個什麽小樓夥計,別急着走啊,我們還在這兒呢!等等我們一起!”絕兒拉着一頭霧水的饅頭,作勢要去追小樓,盡管她心裏也有些發虛,正偷偷地用餘光瞄着徐大夫。
“你們倆給我站住!”徐大夫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态,直了直身板後撐着額頭,長籲了口氣,直到心緒平靜下來才緩緩說道:
“我徐恩予行得正坐得端,從來不信口雌黃,說一便不二,別以為我剛才說的是胡謅吓唬你們。別看這小子現在好好,以他的身體狀況,長則一周,短則三日,必當暴斃而亡,藥石無醫。”
絕兒見徐大夫終于願意放下架子好好說話了,便不動聲色的讓饅頭回到了座位上,雙手撐着桌面不卑不亢的質問道:
“行,就算你說的不假,總得告訴我們病因吧。什麽都不說,張嘴就攆人,你這算哪門子的醫德,如何能讓人信服?”
徐恩予聽完之後怔怔地盯着絕兒看了一陣,不但不惱,反而是意味深長的低頭笑了一聲,然後摸着自己的額頭憂愁的自言自語道:“是不是幹你們這一行的,嘴皮子都這麽厲害,得理不饒人。”
“你們?你指的是誰?”絕兒挑起眉頭,将自己的身體往前傾了傾,想了想後撇嘴說:“有話就直說,不用遮遮掩掩,偷偷摸摸,跟蚊子聲似的。”
徐大夫看着她淡淡一笑,臉上那副高傲冷漠的神情終于卸了下來,用尋常的神色指着饅頭身旁的位置說:“坐下說,別跟要打架似的。”
他将剛才給饅頭量過體溫的體溫計輕輕擱在了絕兒面前:“這個東西是體溫計,你應該看得到上面的刻度,紅線處的數字就是你帶來的這個小子的體溫。”
絕兒小心翼翼的拿起體溫計的一頭,跟饅頭一起研究了半天才算看清上面的數字。
“31?”絕兒眨了眨眼,看着徐大夫說。
“對,就是31度。”徐大夫在桌前抱起了手,忽然嚴肅了起來,“這是國外的一種檢測人體是否發熱的方法,正常情況下人的體溫是在36-37之間,高于這個數字就是發熱,不過卻是常見病。可你看看我給你們量的,31度,這幾乎是不可能的,除非他快死了。”
“國外的玩意就不會出錯麽?你怎麽能這麽篤信,你看看我們家饅頭像是要死的樣子?”絕兒不置可否的哼了一聲,将手裏的體溫計放回到了桌子上,“我不信這些洋玩意。”
徐大夫似乎早就猜到了她會這樣想,淡定的拿起體溫計甩了甩,将它重新放進了抽屜裏,“你不信西醫,那我就給你說中醫,剛才我之所以用體溫計,就是因為跟他號脈之後發現了大問題。”
徐大夫邊說邊捋起了自己的袖子,将手指放在露出的手腕上敲打了兩下,目光如炬的看着絕兒:
“正常人的脈象不浮不沉,節律均勻,一呼一吸之間脈動四至五次,若身染疾病,脈動或細弱較快,或粗沉較緩,不過與正常的脈動不會相差太多,至多一到兩次,可你知道你帶來的這個小子是個什麽脈動嗎?”
絕兒和饅頭面面向觎,不約而同的搖了搖頭。
徐大夫看着兩人,嘴角劃過一抹冷笑:“一呼一吸之間,他的脈動只為一次,就像是即将停擺的座鐘。”
“可你剛才說的只是結論,難道沒診出為什麽會這樣?”絕兒雖然聽得一知半解,不過總算真正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可面對這樣的結論,心裏仍是抱着一絲僥幸,畢竟徐大夫說的那些,并沒有在饅頭身上以某種身體的嚴重不适體現出來。
“你正好說到問題的症結上了,就是因為我根本診不出原因,他的病才可怕。”徐大夫少有的嘆了口氣,好似有些無奈懊惱,“重病大病其實不可怕,只要找到病因對症下藥總能治愈好轉,就怕遇到這種奇難疑症,根本找不到問題的突破口,只有等死這一條路。”
絕兒死死盯着徐大夫,從他的口氣和神态來看,剛才說的那些應該都是肺腑之言,可饅頭明明好好的,這怎麽可能……
“我不信!”饅頭激動地站了起來,看着徐大夫的目光裏閃爍着明顯的驚恐和不安。
他本來還只是抱着敷衍應付的心态來應診,這會兒見絕兒和徐大夫的臉都垮了下來,就知道剛才徐大夫說的那些絕對不是開玩笑的了。
他無論如何也不相信自己就要死了,更不想死。
“該說的我都說了,你不信我也沒辦法。”徐大夫無可奈何的攤了攤手,看向絕兒,平心靜氣地說:“現在你們可以走了,如果還是覺得我的醫術有問題,想在外面怎麽鬧都随便。”
“饅頭,我們走。”絕兒轉身,果決地牽起了饅頭的手,陡地感受到他的手正在發抖,“你別怕,今天我掙了不少錢,可以帶你到大城市裏去看病,不管是上海還是南京,哪怕是漂洋過海,我也一定不會看着你死。”
饅頭轉頭看向絕兒,兩人四目相對時,他心中的惶恐和不安,瞬間淹沒在了絕兒那對堅毅而又對他充滿了關心的眼眸裏。
他不知道絕兒的過去,不知道她這些年怎麽一個人走過來的,所以他無法想象,為什麽絕兒會對自己這樣一個萍水相逢的人付出這麽多。
可絕兒越是這樣,他就越慚愧,越覺得自己累贅。即使要付出些什麽,也應該是他這個蹭吃蹭喝蹭房子住的不速之客才對,自己這算哪門子的男子漢。
“你可不要以為我這是白對你好。”絕兒有些受不了饅頭那過于炙熱的視線,用手指往他的後腦勺輕輕一按,不好意思的歪了歪腦袋,“花我多少,你以後都得還,算我借你的。”
饅頭再傻,也知道絕兒這是在給他找臺階,連忙用力點了點頭:“好!”
誰知他剛點完頭,就捂着後勃頸“哎喲”了一聲:“你剛才拍到我哪兒了好疼啊……”
絕兒一愣,看着他手捂着的地方忽然打了個激靈,不由分說的按着饅頭的肩膀将他轉了個身,指着他的後腦勺下面激動地對徐大夫說:“對了!我都差點忘記了,之前有個郎中說他的督脈上被埋了針,你看可不可能是因為這個?”
徐大夫微微一怔,連忙站起身按着饅頭的腦袋仔細看了看,過了半天才說:“是有個針眼。”
“那個針眼是之前那個郎中紮的,埋的針在裏面。”絕兒指了指。
“督脈上埋針……”徐大夫托着下巴思索了一陣,也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對絕兒指了指白布簾子後的床說:“你讓他脫掉上衣趴到床上去,我要給他艾灸。”
“艾灸?”絕兒雖然不解,但見徐大夫不再送客,而是有了舉措,提着的心立刻有了着落,連忙壓着饅頭讓他按徐大夫的吩咐照做。
徐大夫從櫃子裏取出了幾根兩指粗的艾卷,裏面緊密地包裹着研磨得十分細碎的艾葉。
他将艾卷點燃,拿到了床邊,讓絕兒退到了一旁。
饅頭已經脫掉了上衣,正面朝下趴在了床上,有些緊張的側着頭看着徐大夫手裏的艾卷。
徐大夫将手裏的艾卷燃燒的一頭放在了距離他皮膚一指寬的位置,然後自他的腦後,沿着人體的幾大要穴緩慢的向下移動。
饅頭感覺到好幾處經過艾熏燒的位置都産生一種類似灼燒的痛感,但艾卷移開之後,那種痛感就立刻消失了。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工夫,直到徐大夫手中的艾卷燃燒殆盡,他才停了下來,然後放下艾卷,俯身沿着剛才艾卷熏過得地方細致的看了一遍。
整間診室因此而陷入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沉寂,絕兒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如此忐忑緊張地等待過一個結果。
“這下好了,找到原因了。”徐大夫拍了拍手,自顧自的搖頭一笑,淡然地從絕兒的面前回到了診桌前,用仿佛是在回味着的語氣說:
“今天真是讓我漲見識了,學醫以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完美的金針封穴,而且還是封的人體的五大要穴。”
說完他看向正在穿衣的饅頭:“算你這小子走運,死是不會了,不過要想像個正常人一樣活下去,那可就難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