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病人滿臉的暗紅膿瘡, 發際線附近已經出現了斑禿,眼圈周圍都給銅錢大的膿瘡擠變了形, 只能露出指縫寬的一條細縫,就像是被蜜蜂蜇過腫起來似的。額頭上的膿瘡大小不一密密麻麻, 跟蛤丨蟆背一樣惡心。
可能是經常吃東西喝水的緣故, 他嘴角邊的膿瘡破了好幾處, 正往外滲着黃色的膿水。
這個病人正好擋住了徐大夫的臉,絕兒也沒看清他到底多大年紀, 長什麽樣。只是聽到了他的聲音,确實沒有想象中的蒼老。
“你這樣多久了?”徐大夫似乎并不怎麽将絕兒他們放在心上,手中握着一支毛筆,筆下墊着生宣, 全副身心都在眼前的病人身上。
“三、三個月了。”病人扶着下颚骨, 因為害怕嘴角的膿瘡裂開, 而不敢太過用力的張嘴說話,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嘴裏塞了什麽東西一樣奇怪。
“三個月?”徐大夫歪頭冷冷哼了一聲, 将手裏的筆杆往一側一斜,用清冷的嗓音揶揄道:“你怎麽不等要進棺材了再來。”
病人一聽就明白了自己肯定是來晚了, 雖然徐大夫的話難聽,可他也不敢生氣,生怕徐大夫不給治, 于是忙解釋道:
“我是趕了好幾十裏地從外地來的, 之前一直不知道您, 我們那的大夫都給我看遍了也沒見好, 所以……”
“省省力氣吧,我沒想聽你啰裏啰嗦的解釋。”徐大夫面若冰霜的看了病人一眼,将手裏的毛筆擱在了筆架上,沖他招了招手,“将胳膊伸過來,把脈。”
絕兒只是在一旁聽着兩人的對話,就深感這個徐大夫嘴毒刻薄,不好相處。她想着這條街上的醫館也不只他這一家,剛想打退堂鼓,正眯着眼睛診脈的徐大夫就對他們開腔了。
“門口的,擋着光了,在一邊坐着等。”
夥計聞言後有些惶恐,連忙将絕兒和饅頭領到了靠牆的長凳上,不好意思的說:“那你們先等等,我去給你們倒兩杯茶來。”
絕兒騎虎難下,只好尴尬的點了點頭,拉着被膿瘡病人吓得不輕的饅頭落了座。
她坐下之後,才看清了徐大夫的長相,豈止是夥計說的沒那麽老,完全就是個風華正茂的年輕小夥子,劍眉深目,英氣十足,歲數絕對不到三十。
絕兒心裏直犯嘀咕,盤算着一會兒一定要找個借口開溜,這個年輕大夫給她的感覺一點都不靠譜,也不知道這間醫館的好名聲是怎麽來的,難不成這條街上就他一家醫館了?
徐大夫把完脈什麽話都沒說,臉上的神情始終沒有變化,膿瘡病人也不敢問,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他走到了診桌後的高木櫃旁,打開櫃門取出了一個兩層手提木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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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兒緊張的絞了半天的手指,趁着這會兒徐大夫背對着自己,剛準備起身帶着饅頭開溜,就被膿瘡病人的問話給打斷了。
“大夫,我的臉到底是怎麽回事?”病人對自己的病情感到疑惑,雖然明知道徐大夫寡言少語,就算開口也說不出幾句好壞,卻還是忍不住問了。
“你是個什麽樣的人,平時都幹了些什麽事,自己心裏沒數?”徐大夫将木箱放到了診桌上,打開了箱鎖,從裏面拿出了幾瓶藥還有一套針灸,冷漠的瞥了病人一眼。
病人雖然聽出了徐大夫話裏有話,可一時也分辨不出他到底指的是什麽,便支支吾吾的問:“我、我怎麽了?”
徐大夫整理木箱的手驀地停住了,沖病人一挑眉,冷嘲熱諷道:
“抽大煙讓你體寒肺熱、眼底發黑,逛窯子又讓腎氣不足,長期在石灰廠幹活也讓你的皮膚飽受摧殘,綜合這些外加上你從未對症下藥,在生病期間也未注意節制保養,體內的寒氣毒素排不出去,臉不爛成這樣才稀奇。”
病人聽着冷汗直冒,對徐大夫的結論一個字也未反駁,只是好奇:“診個脈能知道這麽多?”
“氣血髒器的問題倒是都能診出來。”徐大夫看了病人一眼,指了指他的手:“至于你的工作,只有長期沾染石灰,手才會被燒成那樣。”
病人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的傷口确實是被生石灰灼燒傷的,由此不得不對徐大夫佩服得五體投地。
“那我的臉能治好麽?您剛才不是說……”
“你聽過哪個來我這兒的人沒治好病嗎?”徐大夫看向病人,“算你走運,來得雖然有些晚,不過還能救。”
“謝謝大夫……謝謝大夫……”病人聽到他這樣說才算是松了口氣,連忙起身對徐大夫又是鞠躬又是合掌作揖。
“躺那邊的床上去,讓我先跟你将臉上的膿瘡拔了,再開藥內服調理。”徐大夫從木箱裏拿出了幾個銅板大小的透明玻璃拔火罐,目光落到尴尬的定在原地的絕兒身上,看了一眼她向門外邁出的一條腿,冷冷的問:“你想幹嘛?”
絕兒一對上他那冰冷的視線,就立馬打了個激靈,悄悄收回自己的腳,将兩手放在腰上,在原地緩慢的扭動着上半身,強裝鎮定的說:“我坐得腰有些酸了,想站起來活動活動……”
徐大夫看着她冷笑了一聲,一字未說便走到了躺在床上的膿瘡病人旁。
絕兒見他轉身,剛松了口氣,以為事情就這麽一筆帶過了,誰知卻陡地聽到他輕飄飄地道:“年紀輕輕腰就這麽差,再過幾年還不得癱在床上。”
絕兒聽了氣得七竅生煙,卻因為徐大夫剛才出神入化的看診手藝而不得不忍氣吞聲,只得緊緊攥着拳頭,暗地裏罵了句:“斯文敗類!”
饅頭不知什麽時候跟在了徐大夫身後,對他怎麽醫治膿瘡病人感到好奇,正夠着腦袋往病床上看。
徐大夫專注着治療,絲毫都沒發現身後站着個人。
他先往病人的幾個大穴上下了針,好讓他的氣血走得慢一些,然後将瓶子裏的藥粉和透明膏狀的膠質物體攪拌在一起,用木勺輕柔細致地塗在了病人的臉上。
饅頭驚奇的發現混合的藥膏一塗在病人的臉上,那些發紅的膿瘡就開始漸漸變得透明了起來。
“你給他塗的是什麽呀?好神奇!”饅頭忍不住問了起來。
徐大夫被他吓了一大跳,板着臉什麽也沒說就将饅頭往後一推,然後拉起了病床邊上的白布簾子。
饅頭郁悶的撓了撓頭,悻悻的回到了絕兒身邊。
“叫你瞎湊熱鬧,被嫌棄了吧。”絕兒捂嘴笑了笑。
“這個大夫的脾氣可真大。”饅頭噘了噘嘴,“跟我欠了他錢似的。”
“哎,誰叫人家有本事。”絕兒輕輕嘆了口氣,世道就是這樣,但凡有點本事家底的年輕人,哪個不是飛揚跋扈,眼高于頂。
過了約莫半個鐘頭,徐大夫才從白布簾子後面走了出來,手裏拿着的火罐裏滿是渾濁的黃色膿液,邊往診桌旁走,邊頭也不回的對病床上的病人說:“好了,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