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棺材!?”
萌宗一臉驚詫, 忍不住又往床上的饅頭身上打量了兩眼,明明是個活生生的人, 怎麽會在棺材裏?
“你就別想了,反正跟你沒關系, 我們饅頭清清白白, 從不幹壞事。”
絕兒掃了萌宗一眼, 覺得沒必要跟這個初相識的人講那麽多,更何況他明裏暗裏的說饅頭是僵屍, 那不是咒他麽?
她奪過萌宗手裏的毛巾,在半空中重重抖了兩抖,走到饅頭床邊,一邊給他擦額頭上沁出的虛汗, 一邊含沙射影的說:“饅頭你放心, 有我在這兒, 誰都別想欺負你。”
萌宗一聽,心中無奈之至, 看來絕兒是拿他當仇人看了,還以為自己會對饅頭做什麽。可他也沒說什麽啊, 而且明明還幫饅頭治好了傷口。看來女人真是不能随便招惹,小心眼得厲害。
“我去給你看看郎中開的藥買回來了沒有。”萌宗深感自己的處境尴尬,只好找了個由頭想離開這間屋子, 讓絕兒和饅頭單獨相處, 說不定那樣還自在一些。
“不必了。”絕兒冷冷的說, “那個郎中連饅頭為什麽病了都診不明白, 我是不會讓饅頭吃他開的藥的。”
說完她又用自己的臉貼了貼饅頭的額頭,感覺他的身體好像沒那麽燙了,心裏這才安生,于是試着将饅頭從床上扶了起來,想帶他離開鄧家。
經歷了這一回,絕兒才發現其實饅頭跟她一樣,都是無依無靠的可憐人,只能靠彼此照應着。就像饅頭将她從山崖邊上救了回來,她也不會讓饅頭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有個什麽三長兩短。
什麽穴位裏埋了針,什麽僵屍,絕兒一概不信。
像他們這種淪落人,凡事指望不上別人,只能靠自己。既然鄧家的人不待見他們,她就帶饅頭去鎮上看病,那裏的大夫昌明多了,該花的錢,她一分一毫都不會吝啬。而且饅頭救了她一命,這個恩情沒得說。
“你這是想幹什麽?”萌宗不知道絕兒做的什麽打算,只是見她一個弱女子竟然想僅憑一己之力,将饅頭這麽個大男人背起來,完全就是在開玩笑,無奈之下只好上前幫了一把。
“我帶他去鎮上看大夫。”絕兒咬着嘴唇,彎下腰憋足勁猛地提了口氣,将背上的饅頭往身上一提,直到自己的兩手穩穩拖住了他的大腿,才放松的舒了口氣,十分淡然的對萌宗說:“麻煩你幫我開個門。”
萌宗輕輕嘆了口氣,知道自己肯定勸不住絕兒,只好上前幫她開門引路。
“這段日子我都會留在鄧家,如果女施主有什麽需要,随時可以上門來找我。”萌宗站在鄧家的大門外,憂心忡忡的看着絕兒,見她不過只是從後院走到大門這一段路都累出了一頭汗,還是忍不住關心的提了一句,“要不然我幫你帶饅頭施主去鎮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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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兒看着他笑了笑:“我知道你是好心,不過我也實在不想麻煩外人,放心,別看我個頭小,可從小到大也沒閑着,也不是嬌生慣養活大的,這點苦我還吃得下。”
說完她沖鄧柔的房間揚了揚下巴,一臉輕松的調侃道:“你還是去裏面好好看着那個小魔頭吧。”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那女施主一路小心。”萌宗只得念着佛音,以笑相送。
他看着絕兒在炎炎烈日下,佝偻着瘦小的身體踽踽獨行,在感念人世艱難的同時,對于饅頭的身體對自己那瓶藥水的反應,以及郎中說的他體內埋針之事仍有些介意。
據萌宗所知,在人體埋針之事是有過書籍記載的,不過皆為了達到某種目的的邪術。
為了萬全起見,他便悄悄手結法印,口中默念大日如來咒,将咒輪由饅頭後背打進其體內,這樣一來,一旦他的身體有任何異變,萌宗都能第一時間感應到,關鍵時刻,或許能救他一命。
絕兒沿着路邊的樹蔭下走,生怕病弱的饅頭被太陽曬壞,為了抓緊時間看病,她連頭上的汗浸疼了眼都沒找地方停下來擦一擦。
不過她倒有些沒想到,饅頭看起來就一副骨架子,背起來竟這麽沉,不過才剛到周村的集市,她就覺得自己的腿都快酸脹得擡不起來了。
絕兒苦笑着,心想男人到底還是男人,骨頭重,雖然對她來說有些艱辛,可心中卻像被什麽東西填滿了一樣,感到特別充實,或許這就是兩個人的好。
集市上的人看到一個她大姑娘家,光天化日背着個大男人滿街跑,看熱鬧的男人肚子裏泛壞水,壞笑着看熱鬧,那些婦女便跟絕兒偷吃了她們家大米似的,個個橫挑鼻子豎挑眼,怎麽看她都不順眼,使着壞指桑罵槐,背地裏說她不害臊。
絕兒哪有工夫理會這些目光,喘着粗氣連走帶跑,可一想着這裏距離鎮上的路程那麽遠,要是只靠着自己的兩條腿,只怕到天黑才能到。
正當她一籌莫展,往街上到處打望的時候,一輛靠在路邊的三輪車收進了她的眼底。
絕兒連忙走了過去,先将背上饅頭放在了三輪車上,焦急的看着周圍的人喊道:“這車是誰的?”
路過的人只是平淡的往她身上看了一眼,沒一個人應聲,絕兒站在原地喘了幾口氣,擡起胳膊擦了擦臉上的汗,尋思着這樣等着車主也不是辦法,只好先坐到了車座上,又喊了幾聲人,最後實在是等不及了,便扶着車頭,把兩腳一蹬将車踩了出去。
她還是第一次騎三輪車,這車穩是穩,就是車頭不怎麽好掌握。
絕兒騎得歪歪扭扭,車身也跟着颠簸,好幾次差點撞到了行人身上,不過最後她總算是掌握了竅門,能把車騎成直線。
誰知她剛加速,從路邊的一個巷子裏就沖出一個上了年紀的大爺,在她車後邊追邊罵:
“殺千刀的!大白天就敢偷車!還有沒有王法了!”
絕兒連忙一個急剎将車停在了原地,還沒等她回頭抱歉,追得滿頭大汗的大爺就跳到了她面前,臉紅脖子粗的按着車把手罵道:
“哪裏來的黃毛丫頭!連老漢我的車都敢偷!?”
“大爺……不是您想的那樣,我是遇到急事了,剛才在路邊找您找了半天,沒辦法才先将車借了過來……”絕兒紅着臉不好意思的說。
“屁話!偷就是偷,說成‘借’那麽好聽!”大爺年紀有些大,猛地一下子大動肝火還跑了一路,有些大喘氣,便歪着腦袋警惕的打量起了絕兒,想了想之後斜眼問道:“你有什麽急事?”
“我家裏人得了重病,着急趕時間帶他去鎮上,不信您看,人還在車上昏着沒醒呢!”絕兒生怕大爺不信,連忙從車上跳了下去,想将放在車後的饅頭指給他看。誰知一下車,她就傻了眼。
“小騙子!”大爺生氣的歪了歪嘴,将絕兒往旁邊一擠,從她手裏奪過三輪車的控制權,“你倒是指指看人在哪兒呢!”
“怪了……饅頭人呢……”絕兒也懵了,她分明是親手将饅頭放上車的。
她急急忙忙的圍着車繞了一大圈,左看右看就是沒發現饅頭的影子,正在這時,從不遠處傳來了一句罵聲:“誰家的傻子沒看好!喝了霸王茶不給錢!”
絕兒循聲望去,發現路邊的一個茶攤上圍了一群人,人群中心傳出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我、我沒帶錢……要不你等我一會兒,我這就去給你拿……剛才我實在是渴得厲害。”
饅頭緊張的縮着脖子,想走卻被茶攤的攤主拽住了衣領,眼看着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他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正思索着該怎麽辦,從身後就傳來了一個冷冷的聲音。
“多少錢,我替他付。”絕兒黑着臉,冷不丁的站在了饅頭身後,掏出幾個銅板拍在了茶攤上,“應該夠了吧,松手放人。”
茶攤老板撿起攤上的銅錢,松開饅頭哼了一聲:“這還差不多,下次把你家傻子看好,不是人人都像我這麽客氣的。”
絕兒瞪了攤主一眼,什麽話也沒說就将饅頭從人群裏拉了出去。
饅頭跟犯了錯的孩子一樣,耷拉着腦袋被絕兒牽着走了一路,知道她在生氣,連大氣都沒敢喘一下,直到兩人走出了周村,絕兒這才爆發。
“你這人怎麽這樣?知不知道我剛才多擔心你?一句話也不說就找不着人了,你是不是想急死我?”
絕兒又氣又惱,就連眼眶都發紅了,想着自己背着饅頭這一路的艱辛,想着剛才三輪車大爺的白眼,想着饅頭的沒心沒肺,她就委屈的哭了出來。
自從師父離世那次,她遇到再多委屈和艱難,都沒有掉過一滴眼淚,沒想到現在卻在一個沒認識多久的男人身上破了功。
饅頭被她的模樣吓到了,明明想解釋卻一下子亂了陣腳,想上前去給絕兒擦眼淚,卻又笨拙得不知道是該直接用手擦,還是找個什麽東西去擦,最後竟撚起了自己的衣領,笨手笨腳的想往絕兒的臉上貼。
“你想幹嘛……”絕兒本來就不是個矯揉的人,哭出來罵出來心裏就已經舒坦了一大半。
她看着饅頭拉着不夠寬松的衣領,往她臉上蹭了了半天也沒成功,本來還有些氣,這一下反而是被他明明很努力,卻怎麽也沒辦法的傻樣給逗笑了,“別麻煩了,我自己會擦。”
她擡起手背随性的擦了擦眼角,破涕為笑道:“快說剛才是怎麽回事?我不是把你放車上了,你怎麽跑到人家茶攤上喝起‘霸王茶’了?”
饅頭擡眼看了看絕兒,郁悶的将衣領一扔,噘着嘴說:“你還說呢,我是被你給颠下車的!”
“我?”絕兒懷疑地用手指了指自己,回憶起自己差勁的車技,心裏雖然有些歉意,卻也不想讓饅頭占便宜鑽空子,于是立刻轉移起了話題,“那你也不能一聲招呼都不打,就一個人跑去喝茶。”
“我也是渴得沒辦法了,想喊你連聲音都喊不出來。”饅頭委屈的看着她。
絕兒撇了撇嘴,看着他臉頰上的兩片紅暈,差點忘記了正經事,忙墊着腳湊上前,摸着他的額頭關切地問:“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身子還發燙麽?”
饅頭見絕兒的臉跟自己離得這麽近,額頭上還能清晰的感受到她手心的溫度,一下子就害羞得往後退了一步,一邊摸着褲子口袋,一邊搖頭說:“沒、沒事……”
“真的?要是不舒服一定要說出來,你都不知道你剛才暈倒在鄧家吓壞我了,那個郎中和那個和尚還說……”
絕兒及時收住了嘴,她覺得這個時候或許不應該告訴饅頭這些沒譜的事,“你摸什麽呢?”
饅頭匆匆擡頭看了她一眼,不知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了個什麽,臉上忽然露出一個滿足的笑,握起拳頭對絕兒說:“把你的手給我。”
“手?”絕兒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饅頭見她不配合,不滿意的咂了咂嘴,兀自拉起她的手,将自己的拳頭打開放了上去。
絕兒感覺有個冰涼的東西落到了自己的掌心,等饅頭拿開他的手之後低頭一看,竟是一對水滴狀的翡翠綠耳環,“這是哪來的?”
饅頭擡着眉頭,支支吾吾的說:“是我從鄧家那個老爺的盒子裏拿出來的。”
絕兒想了想,饅頭說的好像是鄧友抱出來的首飾盒子,“你偷人家的東西!?”
“才沒有!”饅頭激動的瞪大了眼睛,可想了想之後又忽然沒了底氣,說話的音調越變越低,“那不是人家讓你挑,你沒挑,我就幫你選了麽……”說完他生怕絕兒又生氣,忙又辯解道:“他們家幹的壞事我都聽說了!你為了幫他們還差點丢了命,拿這對耳環不算什麽!再說……再說……”
“再說什麽?”絕兒其實根本就不生氣,反倒因為後來鄧友對她的态度而後悔當時沒有多向他讨要些好處,只不過她就想聽聽饅頭是怎麽想的。
饅頭垂頭看着地面,一只腳無所适從的踢着地上的石子,吞吞吐吐半天才擠出一句話:
“我只是覺得你戴上那對耳環肯定很好看,女人應該都是喜歡首飾的,我想要你高興。”
他的腳下忽然頓了頓,本是不經意地将頭擡起,卻不巧撞上了絕兒的目光。
兩人的目光才剛剛相接,他便又害羞的将頭偏向一側,一壁撓着緋紅的臉頰,一壁輕輕地說:
“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每次看到你笑的時候,我感覺自己的心都要跟着甜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