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絕兒頓時驚慌失措, 忙沖上前查看起了饅頭。
她剛将饅頭的腦袋從地上擡起來,就發現他臉頰通紅, 呼吸急促,身上的衣服已經完全浸濕透了, 就像被水淋過一樣。
絕兒将他的腦袋擱在自己的腿上, 緊張的拍了拍他的臉, 嘴裏柔聲喚着饅頭的名字,卻不見他有半點反應。
“是不是發熱了?”萌宗在和鄧恭寒暄了幾句之後, 連忙湊過去看了看。而這間屋子裏的其他人,完全沒有要過去表示關心的跡象。
絕兒擡頭看了萌宗一眼,忙将自己的額頭往饅頭的額頭上貼了貼,兩人的肌膚剛碰到一起, 絕兒就将自己的腦袋縮了回去, 憂心的看着饅頭說:“好燙……”
“這裏不是正好有個郎中嗎?”萌宗轉身, 看向了站在了鄧友身旁,正在給鄧柔把脈的郎中。
鄧友神情冷漠的往饅頭身上瞥了一眼, 看在萌宗的面子上,讓等着他發話的郎中過去給他瞧瞧。
“先去打盆水來, 将他身上的汗擦幹,把濕衣服換下來。”郎中看起來也有些疲憊,診起病來頗有些倉促敷衍, 聽到萌宗說是發熱, 就連常規的診脈都跳過了。
他從藥箱裏取出幾顆退燒的藥丸遞到了絕兒手裏, “将這個給他喂下去, 然後按我給你開的方子再煎幾服藥喝喝就沒事了。”
“在這裏?”絕兒尴尬的往鄧友的位置掃了一眼,這裏又不是她家,可眼下又要給饅頭換衣服,又要給他熬藥,剛才她和鄧友的相處得不大愉快,不管怎麽想都不太切實際。
郎中明白她這個外人的顧慮,一邊埋頭寫方子,一邊說:
“熬藥可以押後,不過必須先将他這一身濕衣服換下來,否則吃了我給你的藥也不頂用。”說完他銜着筆頭琢磨了一會兒,有幾味藥必須弄清發熱的病因才好下筆,便問絕兒:“他最近有沒有受過涼?”
絕兒緊鎖着眉頭快速回憶,難道是上次去河邊釣魚遇到大雨的時候受了涼?可她好好的啊,饅頭雖然看着瘦弱,總不至于連她都不如吧?再說天還這麽熱。
“應該沒有。”絕兒答道。
“噢,那可能是疲勞過度導致的。”郎中自言自語的在紙上書寫了起來,過程中也沒怎麽多想,就對絕兒吩咐道:“去給他擦身換衣服。”
絕兒糾結的低下了頭,看着饅頭那張因為發熱而變得緋紅的臉頰,還有他的鎖骨至胸口露出的那一片皮膚與肋骨分明的胸脯,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着,一顆顆晶瑩的汗珠順着他的臉頰緩緩向下流落,讓饅頭整個人看起來既孱弱,而又讓人充滿了上前呵護他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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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兒看得小心髒撲通亂跳,還想入非非的咽了口吐沫,整個人都出了神。
萌宗看得奇怪,還以為絕兒因為男女有別,而羞于給饅頭更衣,于是主動請纓,将饅頭從她手裏接了過來。
“我來幫他換衣服吧,你去打盆水來。”萌宗一邊替饅頭解扣子,一邊問向鄧友,“不知貴府有沒有多餘的衣服可以給饅頭施主換換?”
鄧友板起了臉,看起來非常反感絕兒他們三番兩次的麻煩自己。始終以他馬首是瞻的鄧恭半晌沒吭過聲,這會兒看不下眼,終于說話了。
“我屋裏正好有幾件衣服不準備穿了,你們等等,我這就去拿出來。對了,順道幫你們打盆水來。”
絕兒感激的沖鄧恭淺淺一笑,他也什麽都沒說,只是微微點頭以示回應。
鄧恭将衣服和水拿來之後,萌宗就開始替饅頭脫衣服。
絕兒只是瞄了一眼就連忙将身子背對了過去。
屋裏鄧家那些上了年紀的下人,看着她那副女兒家害臊難為情的模樣,竟捂嘴在背後偷偷議論起了兩人的關系。
饅頭的上衣剛被脫下來,萌宗一眼就看到了他後背之前在磚窯場留下的傷口。傷口的位置十分明顯,比之前的面積擴大了許多,又紅又腫還有些化膿。
萌宗忍不住皺了皺眉,只得将饅頭的上半身扶了起來,讓他的腦袋枕在自己的肩上,露出後背上的傷口給郎中看了看:“您看看他身上這些傷口要不要緊?”
“傷口!?”絕兒聽到話頭,也顧不得禮數,回過頭湊上了前,看着饅頭背後略有些觸目驚心的傷口,喃喃道:“上次看才手指那麽一點,怎麽現在變得這麽嚴重了?我明明還給他上過藥……”
“你給他上的什麽藥?”郎中的看了饅頭的傷口之後臉色不大好,想了想又問:“這傷口怎麽來的?”
“他之前在磚窯廠當工時蹭到的。”絕兒不假思索的說,“而且我給他上的是頂好的金瘡藥!”
郎中聽後托着下巴思考了一陣兒,然後又眯縫着眼睛,用手指輕輕扒拉着那些傷口細細看了看,費解的啧了一聲:
“那就奇怪了,要按你說的,傷口不應該惡化成這樣。不過這小子發燒可能就是因為傷口發炎。”
“那怎麽辦?”絕兒不懂醫理,只是聽郎中的口氣不太好,生怕饅頭有個好歹,心裏別提多焦心。
郎中見她急得面紅耳赤,想起女兒家的小心思,就連他這個早就結婚生子的中年男人都忍不住笑了:
“沒事,讓我往他傷口貼幾副拔膿消炎的膏藥,再往熬煮的藥加幾味清毒消炎的草藥就行。”
郎中從藥箱裏拿出了幾張圓形糊着青綠色藥膏的藥貼,對準饅頭背後的傷口輕輕貼了上去。處理完傷口,他又拿起了針灸,準備往饅頭的督脈和手足三陽經腧穴紮針以去邪正安,助他退熱。
絕兒緊張的看着郎中手裏的銀針,當銀針剛紮進饅頭的督脈時,他的身體就毫無征兆的抽搐了一下。
絕兒還以為他要醒了,剛蹲下身準備看看,一口深褐色的血就猝不及防的從饅頭口中咳了出來。
“先生,他這樣是正常的嗎?”絕兒慌亂的拿出懷中的手帕,手忙腳亂的擦拭饅頭嘴角的血,就連萌宗的後肩也被牽連沾染上了血漬。
沒想到郎中不但無法回答絕兒的詢問,持針的手都顫抖了起來,前後沒多大一會兒,額頭上就冒出了一層汗:“這不對啊……”
他局促不安的咽了咽口水,放下手上的銀針将臉貼向剛才下針的位置——饅頭頸後脊骨。他先是睜大眼睛細細查看,然後用手指在穴位附近的皮膚上按壓了幾下,也不知發現了什麽,臉色驟變,驚惶而又困惑看向絕兒:“他之前被人紮過針?”
絕兒被問的有些懵,搖了搖頭:“不清楚……為什麽這麽問?”
郎中皺着眉啧了一聲,垂眼收起了針灸:“我不能下針了,他的啞門穴上被埋了針,而且以我的觀察,埋針的年月還有些久了。”
“埋針!?”絕兒聽得一頭霧水,過從郎中的臉色來看,似乎是出了大問題。
萌宗對“埋針”兩個字似乎十分敏感,繼郎中之後也将饅頭的後頸看了看,也不知道他發現了什麽,竟突然将郎中之前貼在饅頭後背的膏藥給撕了下來。
“怎麽會這樣……”郎中怔怔的看着饅頭背後變成了鐵鏽色的傷口,整個人跟打了霜一樣僵在那裏。
絕兒見饅頭又是吐血,傷口又變成這樣,恨恨地瞪了郎中一眼,情急之下口不擇言道:“鄧家的女兒明明病得還重一些,你也是給她施針下藥,卻一點事都沒有,眼下落到咱們身上,怎麽就整出這麽多岔子!你是不是瞧不起人,存心欺負我們!?”
“沒有的事!我也是貧苦出身,醫者仁心,我怎麽可能像你說的那樣!”郎中緊張的握了握拳,拿起被萌宗摘下的藥膏喃喃自語道:
“我這藥明明只是用蘆荟、滑葉藤、馬齒苋這些消炎涼血的草藥研磨而成,就算沒有效果,也不可能會這樣……而且方才我的針都還沒完全紮進去……”
“你胡說!”絕兒緊緊咬着嘴唇一口否定,她委屈的掃了一眼一屋子冷眼看熱鬧的人,心頭一陣冰涼,覺得就算争辯下去也沒什麽意思,只是讓這些人看笑話,索性将饅頭從萌宗身邊扶了過來。
既然這裏的人都不是真心幫她,她就自己帶着饅頭去找大夫看,她口袋裏也不是沒錢,何必非看別人的臉色!
“施主莫急。”萌宗眉頭緊鎖,伸手攔住了絕兒,“讓我來看看。”
“你?”絕兒冷冷的笑了一聲,“你只是個和尚,也懂醫人?”
“如果是醫人,在下自然比不過這位郎中。”萌宗客氣的看了狼狽的郎中一眼,“但如果是醫饅頭施主,在下可能還有些手段。”
“你這話什麽意思!?”絕兒忿忿的看着萌宗,将身子微微往他身前一傾,壓低嗓門問道:“你的意思是饅頭不是人?”
“阿彌陀佛。”萌宗倏地從地上站了起來,沖鄧友欠了欠身,“不知鄧施主可否給在下一間單獨的房間?”
鄧友一愣,瞥了絕兒一眼,僵硬的笑道:“當然可以。”
“有勞鄧施主。”萌宗笑着點了點頭,在絕兒的注視下背起饅頭,對她做了個請的手勢,“随我一同過去吧。”
萌宗将饅頭放在了鄧家客房的床榻上,屏退了鄧家的其他人,只将絕兒留在了房裏。
“你與饅頭施主是什麽關系?”萌宗關上了房門,回過身便冷不丁問了絕兒一句。
“你不是要給他醫病,問這個做什麽?”絕兒心存戒備的看着他。
萌宗笑而不語,意味深長的看了絕兒一眼,将手裏的禪杖立在床邊,然後取下身上的背囊,從裏面拿出了一個巴掌大的朱紅色木瓶,取下瓶塞之後,将裏面裝着的透明液體倒在了饅頭的後背的傷口上。
“你往饅頭身上撒的什麽?”絕兒警覺的伏在床邊,心有餘悸的盯着饅頭的傷口。
“在下雲游時曾遇到過一位趕屍的道家高人,随他同過一段路,見識過他替僵屍療傷的手法,這個藥水就是他贈予在下的。”
“僵屍!?”絕兒頓時覺得荒唐至極,立刻慌忙四顧,抓起立在床邊木架上的毛巾就往饅頭的背上擦,“我看你這和尚才是病得不輕,先是救下了鄧柔那個小魔頭,現在又拿給僵屍上的藥往人身上塗,你是不是當和尚當傻了?”
萌宗沒有反駁,只是平心靜氣的在一旁看着絕兒手忙腳亂的擦拭傷口的藥水。
絕兒回頭定定往他身上瞪了一眼,見他不吭聲,便好像是自己無理取鬧了一般,只得讪讪地轉過身,剛準備接着處理饅頭的傷口,就震驚的發現那傷口竟然奇跡般的愈合了,前後不過才一瞬,“這怎麽可能……”
萌宗悄咪咪的籲了口氣,其實他心裏也沒底。之所以給饅頭用那個藥水,也只是憑着貼過藥的傷口惡化出來的奇怪顏色來判斷的。
自從他接觸饅頭之後,就一直覺得他渾身上下的氣息怪怪的,但又說不出是哪裏不對,站在他周身時的感覺總比其他普通人要陰冷幾分。
既然給饅頭用的藥見效了,而且那個郎中又說他的體內埋了針,萌宗大膽猜測,饅頭的身體肯定有什麽問題,所以有必要從絕兒口中弄清他的來歷。
“這下你能告訴我,你們的關系了吧?”萌宗走到床邊,将絕兒手裏的毛巾給拿了過來,想了想又問,“其實我只想知道饅頭施主是何來歷。”
絕兒還沒從震驚中緩過來,腦子裏一時理不出頭緒,亂糟糟的一團,神游般回道:“我和他也不過剛認識幾天。”說着她頓了頓,糾結着該不該把饅頭是從棺材裏出來的這件事說出來。
她猶疑不定的打量着萌宗,忽然開口問了個不相幹的問題:“何雪苓被你收進葫蘆裏了,以後會怎麽樣?”
萌宗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愣後說:“待她放下怨戾之氣,被佛法完全的渡化之後便能投胎轉世,重新為人。”
“那要是其他的人間異物妖魔鬼怪被你捉了,你會怎麽辦?”絕兒小心翼翼的用目光打量着他,她是怕……怕萬一将饅頭的來歷告訴萌宗,讓他認定饅頭真的是個小僵屍,以他那高深的法力,會不會讓饅頭有個什麽三長兩短……
萌宗一眼就識破了她內心的顧慮,卻裝作渾然不知的模樣,無奈的笑道:“在下只是一介游僧,又不是江湖術士,佛家慈悲,普度衆生,只要對方沒有行惡危害蒼生,我又會拿他怎麽樣呢?”
絕兒松了口氣,立刻收拾起剛才那副害怕慫包的表情,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凜然淡定的說:“其實饅頭是我從一副棺材裏撿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