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絕兒看到賊人撿起饅頭,從地上緩緩站了起來,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往後退了一小步。
“你幹嘛戳我的饅頭!?”賊人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噘着嘴拍了拍手裏的饅頭,又嫌不夠幹淨,往身上那套不知哪朝哪代的官服上擦了擦。
“你的饅頭?”絕兒本有些被他的打扮驚吓到,可冷不丁聽他這麽沒頭沒腦的惡人先告狀,就立馬恢複了理智,忍不住打量起了眼前這個看起來不人不鬼的賊。
他穿着古時候的官服不說,頭頂還結着發髻纏着黑色丨網紗,絕兒雖然不知道這衣服的朝代,可那發飾她還是在古畫和戲臺子上見過幾回,明朝人才那樣梳發髻。
絕兒想起剛才他連自己的桃木劍都躲不過,又只知惦記着手裏的饅頭,心想這賊莫不是個缺心眼?想到這兒,她就放下桃木劍,忽然上前一把抓起賊人的發髻往下重重一拉,探起了虛實。
那發髻經她猛的一拉拽,整個就散開垂了下來。
“啧啧,這頂假發質量可真好,這麽拽都拽不下來。”絕兒将此人及腰的長發快速卷握到手裏,将話鋒一轉,拿劍指着賊人疾言厲色地質問道:“快說!你是從哪個戲班子裏溜出來的偷兒,竟惦記起我家饅頭了!?”
“诶喲……诶喲!你趕緊放手!我的頭發是真的!如假包換!”賊人疼得整張臉都扭成了一團,只得就着絕兒矮他一個腦袋的身高,放低了身子,将腦袋往絕兒抓着頭發的手旁湊,扭着頭替自己辯解了起來,“什麽叫偷啊,這是我應拿的!誰叫你拆了我的家!就算再拿你百八十個都不夠湊補!”
絕兒懷疑自己聽錯,她什麽時候拆人家的家了?
她一個弱女子,連個親朋也沒有,哪有那般本事!還有,這手裏的頭發能是真貨?明朝都不知道亡了多少年了,要有哪個男人能留這一頭長發,不是神經病反丨革丨命,就是拿她當傻子糊弄。想着她便又往賊人臉上定睛瞄了一眼,後者的嫌疑更大。
“再給你一次機會,老實交代,要不然今晚別想從我這裏走出去。”
“老實交代什麽啊?我說的句句都是大實話!只是你壞,不認賬!”
絕兒看着賊人臉上一副抵死不從的委屈模樣,還一個勁的說她壞,心頭也蹿起了一股子倔勁和惱意,心想今天夜裏要不把這事弄個明白,她還真咽不下這口氣。
她二話不說,仗着自己手裏抓着他的頭發,擡腳就拉着賊人往屋裏走。
賊人嗷嗷叫疼,更是不敢跟絕兒随便撕扯,只能按着後腦勺,乖乖跟着她進了屋,那陣勢,就跟老子教訓兒子一樣。
絕兒找來了根麻繩,将他捆得跟個粽子似的扔到了地上,自己則拿起小木凳,一只手撐着大腿,一只手牽着麻繩的一頭,一副青天大老爺的派頭,開始了“審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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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哪裏人,幹什麽的,幹嘛三更半夜打扮成這樣往我屋裏鑽?”絕兒兇神惡煞,将桌上的蠟燭往自己這邊挪了挪,讓燭光打在賊人的臉上,補充道:“可別跟我說是專門上門來偷饅頭的。”
“我不是上門來偷饅頭的。”賊人眯縫起靠近蠟燭的眼睛,難受的擠着一只眼說:“我是專程來找你的,至于饅頭嘛。我餓了,就順手拿來吃了。”
說着他竟嘆了口氣,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故意沖絕兒賣慘:“我都一口還沒吃吶……就給你戳地上了。”
絕兒看着他,心想這小子胡話還真多,挺能裝傻充愣。
不過借着燭光這麽一近看,這賊長得白白淨淨,倒是體面。從面相來看吧,确實也不像是會幹這種下三濫的人,特別是他那對耳垂,耳珠朝海,而且眉長過目,鼻直隽秀,一臉的富貴相,還真像個富家少爺,甚至強過隆業,就是臉色差了點,慘白慘白的。
絕兒心想,大概是餓的。
“行,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絕兒算是認同了賊人的前半截理論,相信他不是專程來偷饅頭的,可事也不能就這樣結了。
她拿起搭靠在木凳旁的桃木劍,直指着賊人的眉心:“你說我拆了你的家,那你就說說拆的是你哪裏的家,我什麽時候拆的?”
賊人盯着眉心的桃木劍,兩只眼珠子愣是傻了吧唧的看成了鬥雞眼,對于剛才背上的一劍心有餘悸,弱氣地說:“有話好說,別動刀動槍……”
絕兒一聽,不耐煩了,收着力道将手裏的桃木劍往賊人的下颚處輕輕一點,兇道:“少跟我讨價還價,我可是好心給你機會了。”
誰知她剛說完,賊人便像是被什麽東西燙到了一樣,痛苦的縮了縮脖子,剛才被桃木劍點過的下颚竟莫名其妙的泛起了紅,沒過多久就變成了一抹青黑色。
絕兒一看,奇了怪了,剛才她明明都沒使勁,怎麽會留下這樣的傷口,更何況還是這個顏色?
她忽然打了個激靈,上前将賊人的臉掰向一側,仔細看了看那塊青黑色的疤,緊接後背一涼。
上回被桃木劍輕輕一碰就成了這個顏色的,可是個詐了屍的死人!
想到這一層,絕兒便立馬起身,扔開手裏的麻繩,警惕的跟賊人拉開了距離,提劍驚惶問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賊人眨巴着眼睛看了她一眼,見絕兒竟露出了怯色,便見縫插針從地上站了起來,将兩只胳膊伸得筆直,跟僵屍一樣蹦蹦跳跳的往前挪了幾步,歪着腦袋諷刺道:“鬼吃饅頭麽?”
絕兒一怔,對啊,鬼不會餓,沒有影子,怎麽還來偷饅頭吃?可她還是有些不信,便又将桃木劍往他的手背上輕輕一刺,又是一塊青黑色的疤痕,不等賊人喊疼,絕兒就撇下他,慌裏慌張的回到廚房,拿起了菜案上的菜刀,大步走了回來。
賊人一看到閃着冷光的刀刃,這下才真知道事情大了,連連告饒:“別、別這樣,我只是開個玩笑……犯不着殺人滅口吧……”
絕兒看着他冷冷一笑,将菜刀往他臉頰上一貼,吓得他哆嗦着閉上了眼,上下牙直打顫。
“沒事……”絕兒看着被他被菜刀碰過的完好無損的臉頰,這才真正篤定了心裏的那個猜想,這個家夥的身體只怕桃木劍。
她咬了咬嘴唇,将菜刀往桌上一放,在屋子裏百思不解的來回踱起了步。
絕兒順着賊人的話前後一想,如果他那是一頭真發,他口口聲聲說的“拆家”也是真的,難道……
她深吸了口氣,趁着賊人吓得還沒睜眼,伸手摸了摸他的臉,果不其然,手上是冰涼徹骨的觸感,不過他的肌膚尚有彈性。
“我問你,你口口聲聲說的‘家’難道是在廟裏?”絕兒瞪大眼睛,屏息看着賊人。
賊人眯縫着眼睛膽戰心驚的看了看她,見絕兒手上的菜刀安安穩穩的躺在了木桌上,這才松了口氣,驕橫的說:“哼,你可算記起來了。”
絕兒心頭一沉,結結巴巴的又問:“你、你莫不是住在棺材裏?”
賊人輕蔑的看了她一眼,洩氣似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多虧了你,我現在連棺材都沒得住了。”
絕兒倒吸一口涼氣,一聲不吭的回到廚房拿起一直被賊人惦記的饅頭,然後回到堂屋,提起麻繩将他帶到屋外,将饅頭硬塞到他嘴裏,迅速關上大門回屋裏,死死抵着門後喊道:
“饅頭已經給你了!哪裏來的回哪裏去!”
賊人在原地面對着門板懵了好一會兒,手腳被綁着,嘴裏又塞了饅頭,絕兒只聽到他在門外撞門,含糊不清的說着什麽。
“一個饅頭就想打發我!當我是要飯的啊?”
絕兒無奈的嘆了口氣,心想自己是真倒黴,廟不是她拆的,那棺材明明也好好的,這不人不鬼摸不清來歷的家夥怎麽偏找上自己了?
“那你想怎麽樣!?”可絕兒偏又心軟,門外的家夥看起來在入棺的時候應該和自己年歲差不多,如果他真是明朝下的葬,絕兒見過不少那玩意,不管是人是鬼,這都多少年了,想來又可怕又可憐……
即便她弄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也實在狠不下心推脫,總不能慫恿着他去找劉家村的村民吧,白天她還誇了海口保他們一月無虞。
“當然是要你負責啊!”賊人費了半天勁才将嘴裏的饅頭給吐出來,見饅頭又掉到髒地上,差點痛惜的擠出幾滴眼淚,“你就不能先解了我身上的繩子再攆我麽?我的饅頭又掉髒水裏了!”
絕兒在門內翻了個白眼,糾結半天才将門打開一條縫,透過門縫看着他松口說道:“你得先告訴我你的來歷,我才幫你松綁。”
門外的家夥抿嘴聳了聳肩,讪讪的說:“我還想問問別人我的來歷呢,醒來就發現自己在棺材裏,我自己都差點吓得背過氣。”
“人才會背過氣。”絕兒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說完又覺得不妥,還不能給他下定論,萬一他真是大活人呢,死那麽久的人的身體還不太可能這麽鮮活,“這麽說你什麽都不記得,卻知道誰拆了你的家?”
“那可不。”他的語氣似乎還有些傲慢,“能不能先給我松綁?”
“你可真行。”絕兒謹小慎微的又斟酌了一陣,看門外那家夥的慫包樣,就算給他松了綁也翻不出天,要不然他要是這樣賴着不走,天亮了被外面路過的人看到了,還不知又要傳出什麽風言風語。
“事先聲明,給你松綁可以,要是你不老實,可別怪我劍下無情。”絕兒打開了大門,牽起了麻繩的一頭,一邊替他松綁,一邊聲明自己的立場。
“放心放心,你的劍那麽厲害,我哪敢呀。”他笑盈盈的看了絕兒一眼,背過身美滋滋的盤算着:“我還等着你對我負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