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自己叫什麽總記得吧?”
絕兒拿起桌上的茶壺,往茶碗裏倒了一滿碗水一飲而盡。
自打打雷下雨到現在,她滴水未進,嗓子都快幹得冒煙了,見端坐在桌對面的“小賊”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手裏的茶碗,便好心問道:“你渴不渴?”
“小賊”似還矜持着,明明都在舔嘴巴了,可還是故作潇灑的擺了擺手:“你喝。”
他這副故作深沉的樣子讓絕兒忍俊不禁,最後還是厚道的倒了碗水放在了他的面前。
既然已經盡了地主之誼,絕兒決定好人做到底,之前聽他說餓,便又去廚房狠心從瓷罐裏拿出了她一直舍不得吃的桃酥餅出來“宴客”。
誰知那家夥竟不識好歹,只是瞥了一眼盤裏的桃酥餅,便抱起胳膊怨道:“我本來是想吃饅頭的,這是什麽東西,看起來油膩膩的。”
絕兒就沒見過這麽蹬鼻子上臉的,索性奪過桌上的桃酥餅,自個兒大口啃了起來,沾着一嘴餅渣板着臉說:“不吃拉倒。”
“小賊”見絕兒吃得香,自己的肚子又餓得咕咕直叫,只好退而求其次,拿起桌上的水勉強喝了幾口,“我剛才不是說了嘛,什麽都不記得,名字也是。”
“哦。”絕兒冷冷一應,對他的來歷再無興趣,反正就收留他一個晚上,明天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個不好伺候的家夥掃地出門。
可誰知他似乎真不拿自己當外人了,趁着絕兒吃餅沒搭理他,竟自然而然的在屋子裏轉悠了起來,“以後我睡哪兒?”
他站在絕兒的床邊,似有所指:“這屋子裏好像就這一張床?”
絕兒一聽,覺得不太對味,“以後”——這小子在盤算什麽?
“不是以後,是今晚。”絕兒拍了拍手上的餅渣,将吃得一幹二淨的盤子放回桌上,将圍桌放着的兩只長椅抽了出來,合攏在一起,指着它們說:“就睡這兒。”
“小賊”難以置信的看着絕兒身側的長椅,走過去比劃了比劃,提起自己的長袍說:“還沒我腿長呢!怎麽睡?”
“橫着睡,豎着睡,你想怎麽睡都成,反正沒其他的可選了。”絕兒不客氣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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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我要睡床。”“小賊”臉皮大概比城牆還厚,死乞白賴的往床上一趟,微擡着腦袋看着絕兒說:“你個小,長椅你睡。”
“你這個死——”絕兒氣不打一處來,心想是不是該給自己算上一卦,怎麽碰上這麽倒黴悲催的事。她不知床上那家夥姓甚名誰,罵起人來都不順,索性慷慨賜名,“既然你對饅頭那麽執着,那就叫饅頭吧!你這個死饅頭!快從我的床上滾下來!”
“饅頭?”“小賊”從床上彈了起來,盤腿托腮想着什麽,沒一會兒就笑逐顏開的拍手說道:“這個名字我喜歡!”
“缺心眼!”
絕兒見饅頭好像死賴在床上了,便拿起桃木劍對準了他的臉蛋,陰恻恻的說:“下不下來。”
饅頭一看她手裏的桃木劍就犯怵,下意識的縮起脖子捂住了臉,灰溜溜的從床下挪了下來。
“你別老用那玩意吓我。”饅頭站在床邊,苦着臉的看着她,“我有血有肉也是怕疼的。”
說完他便長嘆了口氣,乖乖坐到了長椅上,好不容易将上半身安置好,身下的那副長腿卻怎麽也找不到舒服的擺放位置,只能拖在地上。
絕兒看了他一眼,懶得搭理,經過這一番折騰她早就起了倦意,本該是換衣睡覺,可眼下屋子裏多了個男人,又沒簾子遮掩,孤男寡女,別說是換衣服,就連脫鞋都得在心裏掙紮掙紮,她可還是個黃花大閨女。
反正也就一宿,她就只好穿着身上的衣服,硬着頭皮直接上床鑽進了被子。只盼着天早些亮,好送走這個家夥。
饅頭這小子似乎成心使壞,一整晚都沒踏實安分過,不是挪椅子就是甩腿跺腳,弄得屋子裏動靜不停,絕兒起身罵他,他一句睡得難受得活動活動,就将絕兒的話給噎了回去。
終于等到雞鳴天亮,絕兒一刻都沒耽擱的掀被子下了床。後半夜她是一刻都沒合眼,可饅頭倒好,睡得香甜還打起了呼嚕。
絕兒氣呼呼的瞪了一眼長椅上酣睡着的饅頭,用力推開大門,将門板往牆上摔得重重一響,吓得饅頭猛地一下彈了起來。
“天亮了,別睡了。”絕兒頂着兩個黑眼圈,蓬頭散發的看向饅頭,沒好氣的說:“把椅子放回去,洗把臉跟我出門。”
饅頭還沒睡醒,看着門外被晨霞染紅的半邊天,揉着眼眶嘟囔道:“去哪兒?”
“找個地方安置你呗。”絕兒輕描淡寫的說。
“安置我?”饅頭一下就醒了,“你不要我了?”
絕兒一愣,見饅頭用他那雙半含秋水的瑞鳳眼直勾勾的盯着她看,臉唰的一紅:
“大清早你瞎說什麽!什麽我叫不要你了?要是被別人聽到了,還以為咱倆有、有什麽呢……”
“可你不得該對我負責嗎?我的家都給你弄沒了。”饅頭不依不饒,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處于被動的他再也不敢像昨晚那樣擺架子了。
“你的家不是我拆的。”絕兒嘆了口氣,心想還是不要把劉家村的人牽扯進來比較好,不過心中還是有個疑惑沒解開,“在場那麽多人,你怎麽偏偏跟上了我?”
“因為你的聲音好聽。”饅頭不假思索的說。
絕兒聞言,心頭微微一顫,一時半會也無法從饅頭的眼裏看出這話有幾分真假,也不知該怎麽接他的話。不過,這小子到底是什麽路數?哄姑娘家的話上口就來,昨晚也沒見他這麽會來事。
雖然絕兒歷練得多,可說到底還是個姑娘家,面對這樣哄人開心的話,就算心裏知道不能一概當真,可還是免不得有些沾沾自喜,于是心底的打算、剩餘的狠話也就不忍心說了。而且饅頭說的也是事實,他的家确實沒了,即使絕兒到現在也沒弄清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她記得那副棺材明明好好的。
“不管怎樣,你要想填飽肚子,有饅頭吃,總得幹活吧。”絕兒換了個說法,“所以還是得跟我出去找活幹,你說對吧?”
饅頭将信将疑的看着她,沉默半晌後方才點頭:“不過我不知道自己能幹什麽。”
“有手有腳就總會找到能幹的活。”絕兒緩和了口氣,對饅頭淺淺的笑了笑,“總之你先去洗把臉,醒醒神。”
換作往常,絕兒的早飯倒也好對付,煮點稀飯就着饅頭吃幾口就能填報肚子,可今天饅頭沒了。昨天在鎮上遇到隆業,又亂了心神,米也忘記買,家裏一口吃的都不剩,只好再往鎮裏跑一趟,順便出攤算命,正好看看能不能帶着饅頭在鎮上找個活計安置下去。
天光大亮,兩人梳洗好正準備出門,絕兒看着走在前面的饅頭,這才想起一個大問題,他這要是這副模樣去鎮上,肯定能讓縣鎮府的官兵抓去蹲大獄。
“饅頭,回來。”絕兒叫住他,沖他招了招手。
“怎麽了?”饅頭回頭看向她,絕兒發現他的臉色有些不對勁,好像比昨晚看起來更蒼白了。
“你不能這樣出門,咱們先回去給你換身行頭。”絕兒将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下,“還得将你的辮子給剪了。”
饅頭将腦袋一甩,抓起身後的長辮看了一眼,無所謂的點了點頭。
絕兒回屋,在木櫃裏翻了好久,才将之前一直沒舍得扔掉的師父的舊衣服找了出來,從中翻出一件灰色麻布坎肩和長褲拿給了饅頭,“試試看能不能穿。”
饅頭看着坎肩和褲子上的補丁,皺了皺眉,又往衣服上聞了聞:“都黴了……你這衣服放多久了?”
“這是我師父留下的,嫌棄就別穿。”絕兒最聽不得誰說師父的不好,就連衣服也不行。她剛準備上前去拿回衣服,饅頭卻将衣服收了回去,不情不願的說:“穿,我穿……”
饅頭一件一件脫下了身上的衣服,直到只剩下打底的一件,見絕兒還看着他,便不好意思的說:“你是不是得回避回避?”
絕兒一怔,連忙捂着眼背過了身,強辯道:“你一個大男人,誰沒事偷看你……”
饅頭撇了撇嘴,心想我還得脫褲子呢。
他換好了衣服,叫了絕兒一聲,她才回過了頭。
絕兒看着饅頭身上的這身舊衣服,忽然恍惚了一陣,就好像師父還活着。
“褲子短了點。”饅頭提起褲腰看了看露出來的腳脖子。
“先湊合着吧。”絕兒将饅頭身上換下的衣服拿了過來,剛一摸到那件官服的面料,就知道這套衣裳價值不菲,那絲滑冰涼的厚重手感,絕對是上好的料子。也不知饅頭那時的人是怎麽做到的,埋在地底這麽久,這身衣服竟然不腐不爛,不會真是戲服吧?
換好衣服就只剩下饅頭那頭辮子要剪剪了,絕兒從屋子拿出一個小木凳放在門口,讓饅頭坐上去,取下他頭上的網紗和發髻,拿起大剪刀往他脖後利落一剪。
“呀,壞了。”絕兒手裏握着剪下的辮子,走到饅頭面前端詳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起來。
“怎麽了?”饅頭不解的看着她,過了一會兒才發現自己的眼睛和耳鬓已經被散下來的頭發全都蓋住了,“長了……”
“嗯……”絕兒有些抱歉,她一剪刀下去,一不小心就把饅頭的發型給剪成了縣城裏那些洋氣的女大學生的學生頭,“我還是再給你修修吧,太難看了……”
饅頭将長得快到鼻頭的額頭撥開,無可奈何的點了點頭。
絕兒翻遍了整間屋子,想找個修剪發型的好工具,最後看上了水缸裏的圓形水瓢。
她也沒跟饅頭打招呼,将水瓢擦幹直接蓋在了他的頭頂,一手壓着水瓢的頂部,另一只手拿着剪刀繞着水瓢的外圈剪了起來。
饅頭也不知道自己的頭頂發生了什麽,只是看着一绺绺頭發從眼前滑過,直往地上掉。可不知是何原因,看着地上散落的頭發,饅頭竟然有些難過,就像地上那些頭發是他身上連接着血脈的部分骨肉,被硬生生的給分離開了。
正當絕兒覺得大功告成了的時候,院外的那棵桃樹上的搖鈴被一陣陣地搖響了。
她連忙放下剪刀跑出去一看,來人是劉家村的劉金水,正抱着手,一臉慌張的往院子裏打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