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祥妖【下篇】
祥妖【下篇】
真仙居。
門口的搖鈴響起。
她推門進去,瞧見屋內一片狼藉,差點以為自己走錯地方了。
“請問,真仙大人在嗎?”
正端着杯子品茶的桓先生,在打掃屋子的仲羲和菏若都停下手中的活,看向她。
桓先生笑着道:“原來是阿祥來了,快請進。”
“我有事想找……”
她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從側門彈出來的人給打斷了。
那人以怪異的姿勢站起來,對着門內兇神惡煞地罵道:“沒臉見人的醜八怪,你敢這麽對老子,老子一定給你好看的!”
仲羲手裏的抹灰布瞬間變成黑灰,他出現在身後陰聲陰氣道:“你想要誰好看?”
“呵!你吓死我了!”
桓先生出聲道:“唐唐,別鬧了,有客人來了,你快帶她去見仙君吧。”
“我說了不許這麽叫我。”
菏若:“唐唐這個名字很好聽啊,又很順口,反正你又不記得自己的名字,叫什麽都無所謂吧?”
無所謂你大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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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渚快受不了這群智障了!尤其是那個脾氣又臭又古怪的仙君大人!
哼,一個冒牌貨憑什麽對他頤指氣使?!
最可惡的是他必須得天天面對那個家夥,任他使喚來使喚去,這種受擺布的日子他還要過多久啊?!
“唐唐,記住我之前說過的兩點。”桓先生好像看穿唐渚內心的想法,于是出聲再次提醒他道。
唐渚一個顫栗,那是靈魂深處傳來的寒意。
這個桓先生絕不是善茬,他和那兩個家夥可十分護主,比狗都忠心,他實在看不下去了,索性就懶得看他們!
但是桓先生偏不肯放過他,對他說:“唐唐,請你重複一遍我曾對你說過的話。”
“一、凡事以仙君為重。”
“二、仙君的命令不得違抗。”
他一定造了大孽,才會遇上這麽坑爹的事!這麽變态的規矩,誰他媽想遵守啊?!
桓先生笑眯眯地看着他,道:“很好,現在你可以帶客人去見仙君了。”
靠,又把他當狗使喚!
唐渚內心正在崩潰中,他在這裏真的太憋屈了!
不過唐渚還是乖乖地把人帶走了,只不過口氣不怎麽好而已。
“就是你吧?還不跟我來?”唐渚忽地飄到阿祥跟前。
阿祥無措地看着桓先生,不知道要不要跟着這個一臉陰沉,随時會張口咬人的家夥走。
菏若看出她心中的疑慮,于是道:“沒關系,你只管跟他去吧,他不敢對你怎麽樣的。”
唐渚惡狠狠地瞪着菏若。
仲羲:“你再瞪她一眼試試,我不介意再撕你一次。”
唐渚(心聲):你敢!
仲羲無聲地瞪回來。
唔~~~唔~~~
唐渚蔫了。
阿祥跟着唐渚走到長廊處,入口像巨獸的嘴巴,裏面黑漆漆的,散發着令人極其不舒服的感覺。
“那家夥把好好的長廊設計成這樣,你一定覺得很變态吧?”唐渚問道。
他走在前面,不知道聽了他說的話後,阿祥看他的神情十分驚訝,像是看一個不可思議的怪物似的。在來這裏見傳說中的真仙時,她不敢想象世上有人敢對真仙不敬,然而她親眼見到了,而且這人居然還是真仙的人。
阿祥見他飄着走,便随口問道:“你是鬼嗎?”
“啊!哪有鬼?哪有鬼?”
阿祥發誓她真的只是随口一問,誰知道他會有這麽大的反應。
“你不是鬼?”
唐渚連呸三聲,“你才是鬼呢!”生着氣的唐渚,雙腳終于穩穩當當站在地上了。
哦,原來可以在地上走啊,那就真的不是鬼了。
唐渚咋咋呼呼地喊道:“老子最怕鬼了,你還敢吓我,想找死啊?!”
阿祥嘴角微抽搐,“那你怎麽飄着走?”
也不知這句話怎麽惹着他了,他就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貓似的,大呼小叫起來,“你管老子為什麽飄着走!老子樂意飄着走,關你屁事!”
“……”
“哼,不愧是變态的熟人,都一樣惹人讨厭!”
“你說的變态是真仙?”
“對,就是他。”
阿祥不動聲色地斜睨着他。
見過不要命的,沒見過這麽不要命的。
當年一場大戰,各方仙君元氣大傷,整個仙界已經蕩然無存了。唯有一位真仙完好無損,三界內對這位真仙九死一生的經歷十分好奇,卻又探聽不到真相,于是衍生出各個不同版本,把他的故事渲染的玄乎其玄。
唐渚突然反問一句,“那家夥真的是真仙嗎?”
“诶?你怎麽會這麽問?”阿祥有些驚訝。
“我剛來這裏沒多久,之前從未聽說過真仙的事情。”
阿祥明白了。“外界都傳說,緣生鏡花,鏡中塢裏有一位真仙。他本是天上的仙君,遭逢仙界大戰後便下凡留在人間,幫迷惘的人指引方向完成心願,以此積攢功德。”
唐渚眼中一道寒光閃過。
他在仙界待的時間好歹也有幾十年,怎麽沒聽說有一位能幫人實現願望的仙君啊?
果然,這家夥就是個冒牌貨!
他們走到長廊盡頭,盡頭處有一所華美的房間,推開門,裏面紅幕深處香燭忽明忽暗。
“進來吧。”
阿祥聽見這聲音,微微一愣,随後不由自主地走進屋內。
唐渚小聲嘀咕“故弄玄虛”,腳下倒是不敢耽擱也準備進去,沒想到此時兩扇門“砰”的關上,差點撞上他的鼻子。
唐渚罵罵咧咧鬧騰一會兒,罵累了就在門口蹲着睡着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身後緊閉的大門打開了。
雲飄疾和阿祥一同走出來。
雲飄疾看見唐渚睡覺的傻樣,嫌棄他還流口水,于是走到他背後毫不留情地踢了他一腳。唐渚被踢到半空中,晃晃悠悠飄了一陣才緩緩落下來。
看見是雲飄疾整蠱自己後,唐渚頓時火冒三丈,“你故意的吧?你明知道……”他沖雲飄疾一通大吼,甚至還差失言把自己拼命隐藏,不敢讓人知道的秘密說出來了。
雲飄疾懶得理會他抽風,轉頭對阿祥道:“我給你一樣東西,它可助你化劫。”他給了阿祥一枚鈴铛,上面刻着雲紋。
“多謝真仙。”
“送客人離開。”雲飄疾對唐渚說道。
唐渚收起自己的失态,憋着一肚子火把阿祥送出門外。
離開鏡中塢後,阿祥回到季府。
她已經恢複祥妖的身份,就必須丢棄阿福這個名字,她得以真實面目面對季青。
當日喜堂巨變,季府傳出有妖怪後,無人再敢過府來往,季府很快就蕭條下去了,生意也一落千丈。
天子知道這件事後,命人火速接回公主,并削去季青狀元爺的頭銜。
阿祥在房中咳出血時就知道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了,還沒等她去找季青,季青先一步找到了她,一個勁不停地質問她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
阿祥沒有辦法只能道出實情。
“你看到的所有人都不是活人,他們早就死了。”
“為什麽會這樣?”
“是我害了他們。”
季青一劍劈下,劃破了她的臉。
鮮紅的血順着她潔白的面龐滑落下來,滴落在地面綻開一朵朵紅花。
“你還我爹娘!你把他們還給我,你這個怪物!”
阿祥隐忍着心痛,看着他癫狂大笑一陣,“我提醒過你不能再留我的,是你自己不聽勸,你以為祥妖是什麽?只會為你帶來福氣、錢財、權勢、地位?你也太天真了,你怎麽就沒想起我還是妖呢?”
“人世間哪有永久的好運,該清醒了。福禍相依,你明白得太晚,而我也醒悟得太晚了。”
季青握着劍的手微微一顫,最終還是沒能揮下去,他把劍從她頸間移開。
“你走吧。”
“季青……”
“滾!”
阿祥離開季府後不知該去哪裏。
她在人世唯一的牽挂就是季青,然而季青卻不要她了。
她覺得很好笑,以前聽同伴說起過男人說的話最不可信,尤其是越甜的話越不可信。在季青身邊待久了,她都忘了自己是什麽東西了,還以為自己真成了他的寶貝。
這算什麽?
若真是值得捧在手裏的寶貝,怎還會輕易被人随意抛棄呢?
她想了很久決定彌補自己犯下的罪過,然後回到深山潛心修煉,再不迷戀人間了。
于是她多方打聽找到了鏡中塢,向真仙許下願望。
偌大的宅院如今空蕩蕩的,除了一個酒鬼在,其餘再遍尋不着一個人影。
阿祥爬到樹上,想從樹上跳到後院裏,誰知剛好落在季青跟前。季青喝得醉醺醺的,壓根沒認出來她是誰。
但她仍聽見季青嘴裏喊着她的名字。
還是阿福。
也不知季青夢見了什麽,不停喊着她。之後的話她不敢聽了,她害怕季青說出的會是她最不願聽見的。
她點了季青的睡穴,希望他能好好睡一覺。
季青談不上是個溫柔的人,他有些孩子氣,總喜歡按自己的想法去做事。她記得第一次被他帶回季府的時候,她時常跟在他身邊,看見他讀書,陪他喝酒,當他生氣時也從不會去勸慰他。那時候她抓住了溫暖,卻又不敢靠近,更未曾想走進季青的世界。
到頭來,她還是弄丢了這份溫暖。
“季青,我好後悔認識你,後悔跟你來季府。”
也許不曾感受溫暖,自然也就不會知道何為寒冷。
原以為有季青的地方就是溫暖的,但事實并不如此。季府中真心待她的只有季青一人,旁人給予她的只有嘲諷和白眼,這些事情季青都不知道。在季青看不見的地方,她飽受委屈和孤單。
下人們背後私自議論說她是狐媚子,搶走了季青的注意力。她不懂自己怎麽成了狐媚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搶走季青的注意力,甚至有時她苦悶很想告訴季青,但季青每次都喊她阿福,對她說着他因為她又得到了什麽東西的時候,她不禁猶豫了。
那個時候她明白了,其實在季青眼中,自己一直是祥妖。
只是祥妖。
所謂“阿福”這個名字,不過是他取來用作遮掩她真實身份的一個綽號而已。
也或許是為了能方便稱呼她而已。
一如印證他最初說的那句話:你是我的寶貝。
更可笑的是,阿祥并沒有覺得自己很可憐,心裏也不曾感覺悲傷。因為祥妖沒有人的七情六欲,凡事也只是随心所欲,她不是沒有能力離開季青,僅僅只是單純地不想離開他而已。
“季青,你不知道你走後,我有多痛苦……”
為何當初執意要留下她?為何總是和自己過不去?
季青啊……
你不知道你不在的那段時間裏,老爺和夫人是如何對待我的,府中的下人又是如何對待我的。
第一次看清人心的黑暗。
我以為自己永遠都不可能體會到族人們口中的人心複雜,至少在你身邊不會,但是那一次我真真切切體會到了何為絕望。
甚至明白因為貪念你的溫暖,所以才讓我的雙眼被蒙蔽着。
那一次次抽打,一次次羞辱令我又驚又痛,最後能記住的只有恨意,徹骨的恨意,整宿折磨着我,使我夜不能眠。她們刺耳的笑聲在我耳邊回蕩,催促我發瘋成魔,最終将我推入萬丈深淵,使我釀下大禍。
【祥妖,注定一生都會逆天而行,其存在本就是天理不容。雖身懷吉祥之氣,但終歸是妖,是福是禍不過一念之間。】
我動了貪念,才會陷入仇恨,被恨意蒙蔽了雙眼。從那一刻起,我再也不是祥妖,更不是你的阿福,反而成了一個掠奪你所有東西的怪物。
我原以為可以撐到你成親以後,再告訴你真相。卻不想假的始終是假的,一不小心就會轉眼煙消雲散。
“季青,我比你更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不為別的,只為你曾帶給我溫暖和希望,讓我明白人世間還有光明存在。
那日我在人群中看見你把同心鎖交給公主,恍惚間,我以為那把同心鎖是給我的,我捧在同心鎖貼在心口上,滿眼滿心的欣喜不已。然後我聽見你問:阿福,這枚同心鎖漂亮嗎?
我答道:漂亮。
可我一低頭,手裏卻是空的。
原來不過是一場空夢,許是魔怔了,也許是貪心的毛病又犯了。
但是我最後可以承諾你一件事——
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會傷害你了。
季青這一覺睡得并不踏實,夢中他總能聽見耳邊有聲音,像是有人不斷在對他說話,可說了什麽他沒聽清楚。待夢醒後,莫名的憂傷纏繞在他心扉間,怎麽也揮之不去。
他扔掉手裏的酒壇,迷迷糊糊地朝前院走去。
忽地聽見有響動傳來。
“呵,我真是喝糊塗了,都出現幻聽了。”
他剛走了一步,又遽然停住了。這一次,他聽得十分真切,之前不是幻聽,真的有響動。
府裏只有他一人,這響聲從何而來?莫不是進賊了?!
簡直欺人太甚!
他都已經落魄到如此地步了,為何還要一再相逼?他本想抄棍子打賊,可是忽地動作一頓,又不想這麽做了。“罷了,罷了,想拿東西就拿吧,反正我什麽都沒有了,還怕失去什麽嗎?”
他自嘲道。
“孽子!你喝成這個樣子成何體統?!”
聞言,季青渾身一震,不可思議地轉過身。
“爹?!”他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喊出聲。
只見死去的季老爺就站在那裏,橫眉怒眼地瞪着他,上來就是一通嚴厲的指責。“你作甚一副見鬼的樣子?我還沒死呢!你這個樣子是想我提前歸西是不是?!”
季青完全沒聽進去他說的話,轉頭就往別處跑去。
“你給我回來!”
他把季老爺抛在身後,毫不在意他的怒吼。因為比起這個,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去驗證,即使心裏已經隐約有了答案。
“娘?!”
他看見自己的娘親正坐在窗口繡那條一直沒繡完的衣裙。
季夫人聽見他的聲音,擡頭對他慈愛笑道:“青兒,快過來,讓娘看看你。”
季青一個箭步沖過去抱緊季夫人,嘴裏不斷喊着娘,弄得季夫人一頭霧水。
“青兒,你怎麽了?”季夫人問他。
但是季青沒有回答,他注視着窗外路過的下人們,整個人都愣住了。
“我在做夢嗎?”
“大白天你在做什麽夢啊?青兒,你沒事吧?你可別吓娘啊!”
“……我沒事。”
“那就好,你也該收拾一下了,待會兒還是随你爹一同出去呢。”
“去哪?”
“去做生意啊。青兒小時候不是說過要發奮努力學做生意,把季府發揚光大,讓爹娘都過上好日子嗎?”
“是啊,我想讓你們都過上好日子。”
“青兒,娘不要好日子,只要你平安幸福就好。”
幸福?
好像被他弄丢了。
再也找不回來了。
季青驀地擡頭對她一笑,說道:“嗯,您放心,我很幸福。”說完,他的眼角滑落一滴清淚。
……
唐渚把鈴铛拿回真仙居,交給雲飄疾。
雲飄疾把鈴铛挂在自己房間的屋梁上。
等他挂好轉過身時發現唐渚一直盯着桌上的牌位,他頓時不喜地一袖子抽過去,把他貼在牆上撕不下來。
“王八蛋!你又來這招!”
“誰叫你總是學不乖呢?”
唐渚死鴨子嘴硬道:“切,誰稀罕看你那些見不得人的東西啊。”
雲飄疾不想與他多争辯什麽,只想趕緊去床上休息。
見他要走了,唐渚不禁出聲問出他心裏最好奇的問題,“鈴铛裏面裝的到底是什麽?”
“與你無關。”雲飄疾警惕地瞥了他一看,“今日你就貼在牆上睡覺吧。”
“啊?什麽?王八蛋你別走!把老子放下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