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祥妖【上篇】
祥妖【上篇】
門口風鈴響起——
桓先生放下手中的雜活,擡頭看向他,“唐唐回來了。”
“嗯,那家夥在哪裏?”
“勸你還是規矩點,你該知道怎麽稱呼仙君吧?”桓先生陰恻恻地瞪着唐渚,大有能用視線戳死他的架勢。
唐渚暗地打個寒顫,最終選擇投降。
“我是問仙君在哪裏?”
桓先生的表情霎時明媚起來,“仙君在屋內休息。仙君有交代,讓你一回來就去見他。”
“哦。”
唐渚沉下臉推開側門,走過看似能通向任何地方的長廊,直往仙君卧室去了。來到門前,他突然停住深吸一口氣,擡腳快速踹開門,巨響驚動了屋裏正在閉目養神的雲飄疾。
雲飄疾披上外衣,坐在床上。
“祥妖走了?”
“嗯,我親眼看她拿着鈴铛走遠了。”
“那就好。”
唐渚見他一副又犯困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對他吼道:“好個屁!你答應幫老子恢複身體的!你說話不算話!你想讓老子頂着這個弱不禁風的身子到什麽時候啊?!”
知不知道他一路回來有多辛苦?一陣風吹來,他之前走的路都白走了!當他第五次被吹回原地時,他發誓再也不要好好走路了!為了趕在天黑之前走完五百米路程,他扒拉着地上的泥塊不讓自己被風刮跑,無奈最後敗在強風之下。無數次失敗後,他悲憤地朝自己腰間綁了一塊石頭,一點一點拽着石頭終于回到家了,他差點以為自己今天要爬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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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他呢?
想當年他被仙魔兩道追殺也沒這麽狼狽過,如今一陣不起眼的風都能吹到他,這身體簡直弱爆了!求老天爺還他往日那個英猛威武的身軀!
“老子只給你一條路,你趕緊幫我換一個身體!”
雲飄疾淡淡地瞟了他一看,悠悠道:“我也只給你一條路,趕緊去給我做事,把祥妖的事解決了,我就給你換。”
“一言為定!”唐渚一聽有戲,立馬化身忠心耿耿的大白狗。
“嗯,我說到做到。”
“哈哈,我馬上就有身體了!”唐渚樂得快找不着北了。
雲飄疾無奈地搖搖頭,一副頗為嫌他吵鬧的樣子,喊來仲羲把他丢出去。
唐渚被無情地丢到門外,他對着門痛罵一頓,罵完仲羲又罵雲飄疾,直到門內傳來一聲怒斥,他才如同受驚的兔子跳着腳跑了。
東海城來了一只祥妖。
傳說祥妖出現的地方,就會好運連連,福氣延綿。
城裏有不少乞丐在路邊讨錢,他們跪一整天,碗裏只有幾個銅板。
季青在轎子裏坐着,旁邊簾子搖晃着,他通過簾間縫隙看見路邊一個瘦小的丫頭。那丫頭一雙白皙的小手捧着自己那只破爛瓷碗,傻呆呆地盯着碗裏也不知想什麽。季青看着她那雙黝黑的眼眸,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停轎。”
“少爺,快下雨了,我們得趕快腳步趕回去,不能再耽擱了。”
“我自有分寸。”
随後,腳步聲響起。
她看見一雙穿着綢緞靴子的腳停在跟前,腳的主人蹲下身子與她平視着。
季青:“小丫頭,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阿祥。”
“可有親人?”
“沒有。”
“阿祥這個名字倒是吉利,但不太順口,不如改叫阿福如何?”
小丫頭楞了一下,“公子是何意?”
“我買下你,你跟着我。”季青說道。“不過你必須得改名才能跟着我,你可願意?”
小丫頭沉默片刻,才道:“阿福願意跟随公子。”
季青笑着拉起她的手,“叫公子太生分了,切記以後要叫我少爺。”
“是。”
也許是那雙手太溫暖了,阿福真的一點也不想放開。
可是……她知道這一切只是自己的妄念。
季青很溫柔,他除了不太會給下人起名字,其他都還好。
他把阿福帶回去以後,教她讀書教她寫字,無論去哪裏玩都會帶上她。阿福感覺一切像在做夢,上一秒還在冷風中乞讨,覺得這一輩子可能就這麽度過了,下一秒她就迎來人生的轉折點。
五月的夜晚,繁星當空。
她爬上牆頭吹着冷風,忽然身後有人說道:“因為是祥妖所以才不冷嗎?”
阿福不用轉頭也知道是誰。
她道:“我不怕冷,是因為心裏冷別人也不知道。”
“不好奇我怎麽知道你是祥妖的?”
阿福不在乎地搖搖頭,直問道:“你會傷害我嗎?”
季青抱住她,拍着她的背,說道:“你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寶貝,我怎麽會傷害你呢?”
“若你能收留我一世,我便許你一世榮華。”
自從阿福來到季府,季府蒸蒸日上,財源滾滾。都以為是季府時來運轉了,下人們也調笑戲稱她是吉祥物,誰都沒把玩笑話當真,但唯獨季青認真了,他不許阿福和其他人多有接觸。其中的原因別人不知道,季青也弄不懂自己的想法,阿福依舊是那個聽話的小丫頭,她不會開心也不會難過,沒人知道她心裏究竟在想什麽。
季青還是喜歡把阿福帶在身邊,喜歡她帶來的福氣,喜歡她帶來的一切。他漸漸沉溺其中,被榮華富貴迷了眼。
有一日,皇榜貼出。
季老爺讓季青收拾細軟上京城參加科考,季青一如既往打算帶着阿福一起去,但是被季老爺斥責胡鬧。季青滿不在乎地讓阿福扮作男裝,阿福依言扮上了,她化妝成一個眉清目秀的男子,頗有幾分書生氣,令季青有些看呆了。
季青問她,“你願意陪我去京城嗎?”
阿福畏畏縮縮地看了眼季老爺,然後對他說道:“……少爺,阿福不想去。”
“阿福!”
季青一聲大叫起來。
“你答應過我,會一直陪着我的!”
“我沒忘記自己說過的話。”
“你要幫我考上狀元。”
“少爺天資聰穎,沒有阿福,照樣能高中狀元。”
“你為什麽不想去。”
阿福對季青鄭重道:“少爺,我要離開了。”
一室沉默——
“我不準你走!”
“少爺……”阿福欲言又止。
她和季青相處有一段時間,知道他的脾氣壞,做事總喜歡順着自己的心來,一旦有人和自己反着來就會很生氣。
所以她明白自己此時無論說什麽,季青都聽不進去。
“理由。”
阿福:“我不能再繼續待在府裏了。”
季青露出一抹陰鸷的笑容,把她丢給下人們,并且吩咐他們一定要嚴加看管阿福,不許她逃跑。
阿福大驚,喊道:“季青,你不可以留住我,你會後悔的!”
“現在我只知道……放你走,我才會後悔。”
正如你所說,這個狀元中不中無所謂,但是我親自帶回來的吉祥物可不能丢,你休想再去服侍下一個主子!
季青外出參加科舉考試,兩個月後才回到東城鎮。
短短的兩個月裏發生了不少事情。
譬如說,和市井流傳的故事一樣,公主選了狀元做驸馬。
也許阿福的話太靈了,季青居然真的高中了,他在皇宮裏與公主一見鐘情,季府借着公主的勢力從此要青雲直上了。
這麽一件大喜事,季青自然是馬不停蹄地趕回家告訴爹娘。
他和爹娘說說笑笑時,忽然覺得有什麽事情遺忘了似的,環顧一周才發現少了一個人。他忘記問阿福了,也不知他走後她過得如何。如果不是她那麽倔強,他也不會用強硬的手段逼她留下,希望他不在家的這段時間,她沒受什麽委屈才好。
“爹,阿福最近好嗎?”
“她好着呢,你看,她不就來了嗎。”
季青聞言回頭,阿福果然來了。
阿福手裏端着一盤糕點,笑盈盈地朝他走來,“少爺,你終于回來了。”
清澈的眼眸,略帶羞澀的笑容,一舉手一投足都是那麽熟悉。以往只要她對他說上一句話,他都會感覺心裏暖暖的,很是開心。可這次他卻笑不出來,不知為何,眼前的阿福讓他心生些許懼意,不太願意靠近她。
“少爺,怎麽了?”
季青走神間,額頭一陣微涼傳來。原來是阿福伸手覆在他額頭上,在探查他的體溫,眉眼間的擔憂不似作假。“沒有發燒啊。”她喃喃自語道。
季青頗有些不自然地向後靠去了些,神情自然地躲開了她的手。
好奇怪。
阿福以往膽子很小,不會主動向他靠近,更別說來碰他了。
為何離家才兩月,阿福就變了這麽多,變得他都快認不出了,總感覺有什麽事超出他的掌控範圍了。
這種感覺一點也不好。
“你讓我在家裏等你,我可是很聽話的哦。”阿福的聲音很輕,呼出的熱氣令他耳朵癢癢的。
季青慌忙起身,不小心打翻桌子上的果盤。
阿福彎腰拾起地上紅彤彤的果子,微微一笑,煞是好看。她看向季青,“許久不見,你還是這麽莽撞呢。”
季青不知說什麽才好,只得幹笑幾聲應付過去。
不過在他轉身離開時,阿福嘴角的笑容已經徹底消失了,眼中再無之前的柔意,有的只是無盡寒冷。
沒過多久,季青終于發現哪兒不對勁了。
家裏上上下下的人都發生了變化,他們白天呆在某個地方很少動彈,到了晚上便會出來忙活,在他們眼裏白天和晚上像是颠倒了一般。還有他們不再吃東西,甚至脾氣變得十分暴躁。
季青實在受不了這種古怪的氛圍,在飯桌上質問道:“爹娘,你們到底怎麽了?”
“我們沒事啊。”季老爺夫婦和以往一樣,慈愛地為他夾他平日最愛吃的菜。“孩兒何出此言?你也看見了,我和你娘都很好啊。”
“你們難道沒發現嗎?”
“發現什麽?”
一句再尋常不過的問話,卻令身處六月天的季青霎時冷汗涔涔。爹娘竟然對自己身上的變化一概不知,這簡直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季夫人見他大驚小怪的樣子,只好叫來一旁伺候的阿福,問她:“阿福,你覺得我和老爺有哪裏不對勁嗎?”
沒等阿福回答,季青倒是按捺不住,低聲道:“娘,你問她做什麽?”他沒有告訴爹娘,其實真正令他感到最怪異的就是阿福本人。
不知何時阿福成了娘身邊的貼身丫鬟,但不得不承認表面看上去,她似乎的确把娘照顧得很好。
阿福仔細打量了季老爺夫婦後,說道:“若真要說有什麽不對勁,阿福倒是覺得老爺和夫人的精神比起往日更好了呢!”她語氣歡快,無比真誠,說完後還不忘對季青說道:“少爺,你覺得呢?”
季青下意識想斥責她胡說八道,可事實上的确如她所說,爹娘的精神的确比起往日明确好得很。
但季青心裏的疑雲并沒有散去,不但沒散去,反而積攢的更多了。府中一樁樁詭異的事情接二連三地浮出水面,弄得他心力交瘁,寝食不安。
飯後,季青把阿福單獨叫到後院,與她攤牌。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阿福已經與以往大不相同了。有那麽一瞬間他不禁有些恍惚,覺得這個人根本就不是阿福,可她如果不是阿福又會是誰呢?明明是一樣的面孔,給人的感覺卻完全截然相反,季青真的快糊塗了。
“少爺叫我來,是想問我什麽?”
季青說:“你怎麽不叫我名字了?”
阿福明顯怔住了,很快又反應過來,笑着說道:“你喜歡我叫你的名字?”
“哼,當初你那麽堅決說要走的時候,可是大聲喊着我的名字,還不停地威脅我,這些我都記得啊。”
阿福嘆氣,“天真的少爺,我說的那些話不是威脅,我都是為了你好。”
季青壓根不信她說的,只是問道:“之後你為什麽不走。”
“不想走了。”
“理由。”
“我要等你回來。”
“我回來了,你可以走了。”季青也不知自己是怎麽想的,說出的話含三分賭氣的意味。
“我想看着你成親。”
“……”
季青已經忘記最早叫她出來的目的了,那個夜晚,他只記得阿福臉上堅定地神情,讓他忍不住心中一顫。
“下個月初九,我定會親自請你喝杯喜酒。喜筵之後,你就走吧。”
“好。”
……
門外鑼鼓聲震天,府中紅綢高挂,喜氣洋洋。
季青換上新郎服去迎接新娘子。
皇家的婚禮,光是嫁妝就夠令人豔羨了,這等下嫁的風光怕是古往今來也無幾人能擁有了。如此熱鬧,大家自然是不想錯過。
正午,街道兩旁人群湧動,開始聒噪不安。遠處喜樂聲響起,金絲鳳凰流蘇轎出現在眼前,他們紛紛伸長脖子想一睹公主的花容月貌。媒婆在隊伍前喊道:“讓開,讓開!別擋着驸馬爺迎親!”
五月桃花灼灼,少女胭脂紅粉,正是出嫁的日子。
季青騎着白馬出現在大街上,他紅衣加身,烏發端端正正地束在金冠中,襯得他越發英俊迷人。
然而他臉上卻看不到一點新郎官該有的笑意。
媒婆生怕公主知道後不高興,于是趕緊跑到馬前對他說道:“狀元爺,今兒是您和公主的大喜日子,您一臉愁容作甚?”
“能娶得公主是季某的榮幸,哪敢愁苦啊?”
季青眼下有一圈淡淡的瘀黑,若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他已經很久沒有好好休息了,每晚做噩夢令他不敢入睡,當他好不容易睡着時天又亮了。
“那您為何不高興?”
“我……很高興。”只是無法露出笑顏。
不知從何時起,不管自己做什麽事總會不自主想起阿福的臉。往日的阿福總是一副藏着心事的樣子,無論他怎麽做都不能令她開心,但她依舊會很溫柔地對他說話。現在的阿福随時随地都笑着,只不過那個笑容實在太過刺眼,總令人見了,心裏很不舒服。
“新郎官別走神啊,大夥兒還等着您踢轎門呢!”
媒婆甜膩的聲音喚回他的思緒。
“哦、哦,好。”
“新郎踢轎門咯——”
季青下馬,來到轎門前深吸一口氣,擡腳輕輕一踹。
“新娘遞出同心鎖。”
丫鬟從公主手中取出同心鎖,交給季青,季青從懷中亦取出一枚早已準備好的同心鎖,遞與她。
媒婆問道:“公主,您覺得這同心鎖好看嗎?”
“好看。”
聽到這句話,季青驀地一愣。
方才不知是幻聽還是怎地,為何那一瞬間,他好像聽到了阿福的聲音。
又好像是阿福的聲音和公主的聲音重疊在了一起。
媒婆把兩枚同心鎖用線綁在一起,系在紅绫上,讓他們牽着紅绫走完剩下的路。
季青不知自己上馬欲走時,人群中有一人先他一步轉身消失在了熱鬧的大街上。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拜堂時季青感覺有些難受,像是有一只無形的雙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令他無法呼吸。冥冥中他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總覺得下一秒一定會有大事發生。
他環顧一周,滿屋賓客,恣意談笑。
人群中唯獨不見阿福的身影。
突然耳邊一聲驚叫傳來:
“季老爺和季夫人是妖怪!”
季青聞言轉頭望去,驚悚一幕頓時映入他的眼簾。
只見他們身上冒着黑氣,而他們似乎沒有一點感覺,仍然一臉慈愛地看着新人。
“爹!娘!”季青目眦欲裂地沖過去。
但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他們已經化作兩攤黑水,從椅子上流到地上。
“真的是妖怪,快跑啊!”
一時間,來賀喜的人紛紛起身奪門而出,很快就沒人影了。
喜堂上只剩下呆滞和季青和癱軟在地的新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