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九重煙火7
九重煙火7
東南方向有一座山城,山城裏有個小地方,名叫長樂鄉。
而長樂鄉的元亨坊裏有一間小藥房,名叫——“潮生藥鋪”。
潮生藥鋪的主人才二十來歲,雖然模樣生得好,可卻目光定定——竟然是個瞎子,瞎子名叫姓“方”,名叫方億安。
方億安被親生父母遺棄于襁褓,正好放在了元亨坊的潮生藥鋪門外,那潮生藥鋪原本的主人本是個鳏夫,無妻無子,正好撿了個孩子,結果撿回去才發現這孩子竟然是個天生眼盲之人。
難怪他親生父母不要他,生了一個瞎子,豈不是一個累贅?
可想來想去,鳏夫終究還是留下了這個孩子,畢竟他總要有一個人給自己養老送終才是。
方億安不愛說話,卻十分聰慧,鳏夫教他的東西,他一點就通,也不哭不鬧,養起來十分省心。唯有一點奇怪得很,他明明什麽也看不見,卻自小天天有事沒事就站在門口守着,好像在等什麽人一樣。
街坊鄰居見了都搖頭說,“真是可憐吶,他從小到大就在這等,可等來等去也沒有個人影……”
“是啊,這孩子模樣生的這樣齊整,只是可惜是個瞎子,他父母就這樣狠心把他丢在這裏了。”
“哎呦喂,快別說了,他可不是在等他父母。”
“啊?那他天天站在這裏守着不是在等他父母嗎?那是在等誰呀?”
“說來好笑,別人問他是不是在等他親生爹娘來接他回去,這孩子竟然說不是的,他在等小黑。”
“小黑是誰呀?”
“誰知道呢?他就說是在等小黑。可能是他某個親戚吧,反正不是他爹娘,他自己說的。”
“他被抛下時尚在襁褓,怎麽認識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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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我就不清楚了,我看吶,這孩子不僅是個瞎子,腦子多半還有點問題。”
不管別人怎麽說,方億安仍舊每天在門口等着。
……
後來,鳏夫生了病死了,那方億安也沒哭,只十分妥帖得體地料理了養父的後事,自此一人撐起了潮生藥鋪,好在他自小苦學又聰慧,藥鋪在他手上生意反倒比在他養父手上還要好些。街坊鄰居都說,這方億安身上似乎有一種超脫于他年齡的成熟,無悲無喜,仿佛平靜且自然的接受命中的一切安排,總之,莫名讓人覺得很可靠。
有一天,無人在意的時候,元亨坊內忽然傳來一聲犬吠,那向來處變不驚的方億安卻忽然笑了,摸索着出門去,滿臉笑意,道:“你終于來了。”
一團黑影竄進他懷裏,舔了舔他的手心,汪汪叫了兩聲,方億安摸着那熟悉的小卷毛,嘴角帶笑:“小黑,你身上都臭了,我帶你去洗個澡先。”
小黑狗大叫一聲,似是在抗議抱怨,卻也老老實實呆在那人懷中沒有掙紮。
方億安動作輕柔,還取了一些皂角來抹在小黑狗身上,一邊洗一邊道:“司命可能是覺得對不住我,這一世我的命格倒沒有那麽苦,手頭上也稍微寬裕一點了,可惜我卻是個瞎子,要在這世間存活仍舊就不容易,你怕是又要跟着我受苦了。”
“汪汪汪。”
“好啦,我知道你不介意,是我自己心裏過意不去罷了。你放心,我還有很多時間,只要你不亂跑,我就能助你脫離這紅塵苦海。”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狗兒氣憤不已,狂吠不止。
“我知道,我知道……是他不對,我已經揍過他了,可是你也曉得的,他也是神官又是我難得的好友,我狠狠打了他一頓,對不起……他确實有錯,我也有錯,我沒保護好你,所以我會好好補償你的。”
“汪汪汪?”
“你在奇怪我為什麽聽得懂你說話?”方億安捏了捏小黑狗的耳朵道,“你成天在我耳朵旁邊狗叫,聽一輩子就能聽明白了,更別說我都已經聽了這麽多輩子了,還能聽不明白嗎?”
“汪汪汪。”
“快了快了,你話怎麽這麽多?我從沒見過比你還愛說話的小狗,你跟着我好好修煉,很快就能修成人形,到時候就能說話了。”
“汪!”
方億安的小藥鋪生意挺好,街坊鄰居也都和善可親,正所謂是“手中有錢,碗中有糧,萬事不慌”,如今人間正是春暖花開的時候,日頭暖洋洋的落下,長樂鄉裏開滿了春桃、春梨,清風一吹,便好似人間飄雪,方億安雖然看不到,卻也能感受到這份惬意和祥和。
關了藥鋪門,又在門口寫下幾個大字——“春光正好,不必吃藥,客官還請改日再來。”
方億安做完這一切,便拖來一張躺椅,摟着小黑狗就這麽懶洋洋的歪在躺椅上面,椅子搖搖晃晃,一人一狗皆是昏昏欲睡。
外頭有人敲門,看起來是要來拿藥,小黑狗叫了兩聲,方億安一下子捂住小黑狗的嘴,低聲道:“不必管他,大病治不好,小病不必治。何況這人是隔壁家的李江,他定是來找我開什麽壯陽藥的,我都同他說了,讓他少去些勾欄瓦舍比開什麽藥都管用,他不聽我的,那便随他去吧。”
“汪汪汪?”
“哈哈哈,我哪有這麽厲害的藥,不過是給他開了些健脾消胃的藥而已,我要真有這本事,早揚名立萬了,哪裏還會蝸居在于此?何況這種富貴發財的好事也不該是我這個命格,如今這樣我已很知足了。”
“汪汪汪汪汪汪。”
“好啦,反正都是要死的,天底下誰能不死?只不過是死法不同罷了,重要的是過程,就比如現在,既然知道人生苦短,不得善終,咱們不如好好曬曬太陽,吸收一點日月精華,對你修習也有益,有一句詩說的好,‘今朝有酒今朝醉’,不是嗎?”
話雖這麽說,可作為一個瞎子活着确實很不方便,時常磕着燙着,小黑狗見了急得團團轉,後面只能咬着他的衣擺提醒他。
偏偏這瞎子本人倒是心大得很,小黑狗也只能幹着急。
這瞎子走路不方便,每回出去送個藥都弄得一身傷回來,後面小黑狗幹脆自告奮勇,這這茫茫人海狗兒都能找到這人,現在只不過是要去跑腿送個藥,又有何難?
小小長樂鄉,迷不住小小小黑狗。
後來,小黑狗每日叼着藥出去掙錢養家。
大家見了送藥的小狗,都啧啧稱奇,“這狗還真有靈性啊!它是怎麽能分出這麽多人的?又是怎麽還能認出是要哪副藥的?”
“确實是有靈性,只是模樣醜了點,這未免也太黑了些……”那人還未說完,就慘叫一聲,原來是被咬了一口,“哎喲!這畜牲還知道我在罵它!可疼死我了!”
“哈哈哈,你快住嘴吧!小心人家再咬你一口。”
“那不成這方億安從前在門口等啊等盼啊盼的,就是等這只小黑狗?”
“怎麽可能?人的一生多長,狗的壽命才多少?”
“你還真別說,這狗的名字啊,還真叫小黑。”
“哈哈哈,巧合吧!這狗長得這麽黑,不叫小黑,還能叫什麽?難不成要給它取名叫小白嗎?再說了,哪有人等一條狗的?別聽他胡說八道。”
諸如此般,小黑狗每天叼着藥,東奔西跑,賺錢養家且樂此不疲。
回了潮生藥鋪,那人守在門口,臉上挂着淡淡笑意,輕聲道:“回來啦?今晚做了好吃的,快來吃飯吧。”
小黑狗還和以前一樣好養活,最愛吃的還是烤地瓜,可如今條件好些了,方億安總是想着還是得做些比地瓜更好的菜才行。
如此這樣過日子,時光匆匆而過,一人一狗倒也樂得自在。
可這天,菜做好了,天色也越來越暗,那只傻乎乎的小黑狗卻一直沒回來。
方億安的心不由得揪緊了,他從未想過自己竟然還會害怕,可腦子裏卻不由得想到上次狗兒消失,最終落了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他摸索着出門,一邊扶着牆走一邊喊小黑,卻始終無人應答。
忽然在一個角落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方億安喜出望外連忙過去,小黑狗也見到他了,十分委屈地嗷嗚了幾聲。
方億安一摸,狗兒就叫喚起來,他蹙眉道:“受傷了?”
“汪汪汪。”
方億安嘆了口氣,抱起狗兒慢慢往回走,嘴裏數落道:“長本事了,天都黑了,也不知道回家,還在外面打架。”
狗兒仍舊委屈得不行,“汪汪汪!”
方億安拍了拍狗兒的屁股,“還犟嘴!渾身上下就這張嘴厲害,這麽點個頭,你打得過誰?”
月色下,方億安一手抱着小黑狗,一手摸着牆,慢慢摸回了潮生藥鋪,菜已經涼透了,可好在還是找回來了……好在這回把狗兒找回來了……
方億安去熱菜,小黑狗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汪汪叫。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方億安點點頭,“知道了,我沒有說你,我的意思是你受了欺負可以告訴我,我去替你出氣,你自己去,還不是吃虧?打又打不過人家,打輸了還不好意思回家,自己蹲在角落了掉眼淚,真是……”
他找到狗兒時,狗兒蹲在角落抽抽搭搭,身上還受了傷,萬分委屈,可見戰況不佳。
“汪汪……它們以多欺少!那是大黃狗!罵得真髒!汪汪汪!還有那個王嬸家的大狼狗!我……”
“砰”的一聲,那碗才熱好的小青菜一下就碎在了地上。
小黑狗還沒反應過來,急得尾巴直搖晃,“哎喲!怎麽回事,你傻站着幹啥?怎麽菜都端不穩了?”
方億安愣住了,半晌才道:“你……你說什麽?”
“我說你傻站着幹啥?菜都摔了!咋還愣着呢!你個……嗯?!誰在說話?我……會說話了?!”小黑狗終于反應過來,興高采烈地撲騰上方億安的身上。
方億安也笑得開懷,“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不用每天聽你汪汪叫了!”
“耶耶耶!我會說話啦!溫玄!我會說話啦!”
見狗兒這樣開心,又突然聽見自己的本名,方億安一時間還真有些不适應,道:“是是是,你會說話了,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今天為什麽和別人……不,和別的狗打架?”
小黑狗卻仿佛把這事抛于腦後,歡快說道:“哎呀,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不提了不提了,總之不是什麽好聽的話,下次讓我聽見了,我還是要揍它們的!不就個頭比我大些嗎?誰怕誰?”
方億安安慰道:“知道你不怕,不過下次還是別了,為了等你吃飯,菜都涼了,現在好了,你一開口還吓得我摔碎一碗。”
小黑狗又道:“終于能親口說出這句話了,溫玄,你做的菜……”
方億安低低“嗯?”了一聲,又道:“我做的菜怎樣?”
小黑狗喊道:“真!難!吃!啊!!!”
方億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