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斐今日當差了嗎？

第73章 九重煙火2

九重煙火2

再一睜眼，狗兒跳腳大罵：你們這群瞎了眼的死神仙！誠心作弄狗是不是？好好好！既然如此我非得把你那間破廟給你撞倒不可！

找啊找……為了找到那間破廟幾乎用掉了小黑狗狗生的一半，找到後他仍舊是先大罵一通，再撒泡尿，最後一頭狠撞上去。

幾番輪回下來，狗兒愈發覺得這廟破敗不堪，從前這裏多少還有一點香火，可也挨不住隔個幾十年就莫名其妙死條黑狗在這，死狀還極為慘烈，看上去竟然是活活撞神像而死。

漸漸的，這廟也沒人來了，又加風吹雨打，年久失修，更顯破敗。

不知哪世，“轟隆”一聲，那廟終于塌了，神像也倒了，倒在小黑狗身上，碎成千萬塊碎渣，猶如為那狗兒堆起一座小墳，這是小黑狗死這麽多回，第一回有了一個像樣點的埋骨之地。

輪回路漫漫，人間寂寞長。

小黑狗認命了，神像也給他撞到了，廟也給他撞塌了，他心底的一腔怒火頓時猶如啞了炮。

罷罷罷，世間那麽多人雄鬼傑，那麽多奇珍異獸，那麽多仙人神佛。

這些人，一生波瀾壯闊，跌宕起伏，受無數敬仰和崇拜，收萬千羨豔和喜愛，風光無限，萬衆矚目。

雖然承認別人的優秀讓他羨慕嫉妒恨，但是最為痛苦的是要接受自己的平庸……

小黑狗耷拉着腦袋趴在人群之外，狗兒在想：是啊，我只是萬千塵世中的一顆塵埃，一只蜉蝣，無人為我歡喜，也無人為我痛苦，因為我太過過普通，太過平凡，我可以做的事情太少了，我能做什麽呢？我不過是只……

“嘬嘬嘬……”

“小黑…這邊，嘬嘬嘬……”

嗯？！

嘬嘬嘬？

小黑狗精神一振，耳朵飛豎，心中狂喜，想：誰？！誰在嘬我？！

可憐沒人愛的狗兒怎能扛得住“嘬嘬嘬”這個調調的魔咒呢？

小黑狗眼睛亮晶晶，沒聽錯！這人真在嘬他！

那是一個穿着青衫白靴的男人，腰挂玉佩，容顏俊朗。

彼時，天上下着淅淅瀝瀝的雨，寒氣重重，他打着一把傘，笑得十分溫和可親，小黑狗站在原地愣愣望那個男人。

天下了雨，路邊的人都是步履匆匆，唯有他，像是時間定格了一般立在原處，如翠竹青松。

男人招手，“小黑球，過來。”

狗兒再也待不住，精神抖擻地晃了晃身上的水珠，屁颠屁颠地跑過去了。

老天爺，對不起！狗兒我不該罵你的！

那人蹲下身子，将小黑狗攏到傘下，輕聲道：“下雨了，你為何不回家卻要在這路邊趴着淋雨？”

“汪汪汪！”小黑狗在說，我沒有家，這天大地大的，從無我的容身之處。

那人笑了笑，顯然沒有聽懂狗兒的回答，只是從袖中掏出一個烤地瓜，輕輕掰開放在手中，道：“小黑，你餓了嗎？烤地瓜你吃不吃？”

“汪汪！”小黑狗叫了兩聲，就着那人手掌開始啃那個香噴噴的地瓜，狗兒想：他人還怪好嘞，不是丢在地上，給是拿手給墊着。

小黑狗吃得非常小心翼翼，生怕舌頭碰到那人的手會讓他生氣。

吃完後，那人竟還摸了摸狗兒的頭，如此輕柔。

溫暖寬厚的手掌，還帶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是雨後草木的味道。

第一回，小黑狗第一回感受到了善意。

在這小城裏的石板街道上，在這冷雨清霧的天，那個打着油紙傘的人讓狗兒覺得輪回自己這麽多年，為的就是等他……

男人要走，小黑狗呆呆望着，那背影在這雨裏多少有些模糊不清，狗兒卻覺得十分溫暖，半晌終于回過神來追了上去。

小黑狗汪汪叫：大善人，你能不能再嘬一次，從前那些人嘬我，是為了要打死我或者要把我吃了，從沒有人摸我的腦袋，他們都覺得我長得醜，你能不能再嘬一次！一次就好……

雨越來越大，小黑狗腿短，漸漸跟不上那人的腳步，只是他卻不肯放棄，拼了命跑，不知跑過多少街巷，終于讓他尋着味道找到了那個人。

朱紅大宅，燈籠高挂，芭蕉樹綠。

可惜大門緊閉還有人守着，小黑狗也進不去，但是沒關系，只要知道那個人住在這裏就好了。

自此，這家門口整日都有一只小黑狗威風凜凜地立在那兩頭石獅子旁邊，從早到晚，除了去找吃的喝的，小黑狗寸步不離。

有時這家的小厮看見了，會拿着掃帚來趕小黑狗，或者會端過一盆熱水來潑他，小厮嘴裏罵道：“哪裏來的野狗？去去去！小畜生！別地兒呆着去！小心爺爺一腳踢死你！”

小黑狗被趕跑了趁沒人了又會跑回來，仍舊每天守在那個門口，他好想再見那個人一次，好想再看看他。其實除了這兒，四海廣闊，小黑狗哪都可以去，可如今，他哪也不想去，他只想呆在這。

守了許多年，才不過遠遠見過那人幾回，那人一出門前呼後擁，坐轎騎馬，髒兮兮的狗兒哪裏能近得了他的身？

偶爾一看到他，狗兒就急急地跑過去，還不等靠近，就被身邊的仆人一腳踢出去好遠，兇神惡煞的仆人喝道：“要死的畜牲！往哪跑？！”

再後來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突然來了一大批官差，将那家人都抓了去，那位大善人自然也在裏面。

路過的人都在看熱鬧，“哎喲喂，這李家可了不得了，聽說要被誅九族呢！”

“啊？這是犯什麽事啦？誅九族？”

“嗨，這誰知道？做官的不都是這樣，做得好就平步青雲，做得不好就人頭落地！”

“說不定是貪官污吏呢！往日這李家哥兒也算是個人物了，從前多少人上趕着巴結他，如今出了這樣大的事，還不是說死就死。”

“這有什麽辦法？他家都這樣了，大家躲還來不及呢，這時候去替他說話豈不是自讨苦吃？”

小黑狗聽不太懂他們說的，只知道那位大善人可能快要死了。

這一下，讓狗兒急得團團轉，他可不能死啊！自己這輩子好不容易碰見個心善的人，他怎麽能就這麽死了呢？！

可惜急也沒用，他只是一只狗，他能做什麽？

大善人被關進了地牢，尋着味道，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小黑狗終于又一次靠近了那人。

一身囚衣，戴着鐐铐，他就這麽靜靜坐在地上，無悲無喜，像是在靜靜的等待生命終結的那一刻。

小黑狗汪汪叫兩聲。

那人睜開眼，似乎有一瞬間的驚訝，而後露出一絲笑意來，“是你。”

小黑狗歡喜得追着自己尾巴打圈圈，大善人果然記得他！一高興多轉了兩圈，狗兒暈頭轉向，步子也亂七八糟，一個踉跄摔了個四腳朝天。

大善人似乎被狗兒滑稽的模樣逗笑了，輕輕道：“你是來看我的嗎？小黑？”

狗兒慢慢湊了過去，舔了舔他腕上冰冷的鐵鏈，輕輕嗚咽幾聲，他是在說：對不起，如果我的牙再鋒利一點，說不定可以給你咬斷這個東西。

大善人終于又一次摸了摸狗兒的腦袋，“你是怎麽找到我的？你不回家嗎？”

狗兒汪汪叫，他自然是靠味道找到的，大善人身上有一股別人身上沒有的香氣，像蒼天大樹那般古樸淡雅，十分好聞。

說到回家，小黑狗早就決定了，大善人在哪，哪就是他的家。

小黑狗安靜趴在那人身邊，不近不遠，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守着他，就如同前些年狗兒守在那兩座石獅子旁邊一樣。

這地牢昏暗無光，四四方方小小一間，四處還有老鼠亂竄，實在是髒污惡心，想到大善人之前住的地方那樣富貴氣派，如今卻只能待在這，與老鼠為伍……

小黑狗就想：別得事他可能做不了，可抓老鼠他卻是一把好手啊！

到了晚間，狗兒瞪着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不眨，他本就通體漆黑，一到晚上更是壓根看不清他在哪，這晚他決定和這牢裏的鼠輩們鬥智鬥勇！地牢裏的老鼠餓極了連人都吃！可不能讓它們咬到大善人了！

狗兒一晚上沒睡，上竄下跳，又是用爪子掏又是用牙咬，直把這地牢裏的老鼠追得東逃西竄，還有個別的屋子的犯人被狗兒尾巴蹭到吓了一大跳，嚎叫道：“他爺爺的！這鬼地方的耗子成精了？！怎麽這麽大一個！？！”

小黑狗不理那有眼無珠的家夥，心中诽謗道：沒見識！你見過這麽身手敏捷的耗子嗎？

天一亮，小黑狗已經戰果累累。

大善人醒來就看到這樣一副畫面，眼前堆着各式各樣的老鼠屍體，大的小的，缺胳膊少腿的，還有沒死透又被狗兒一爪子拍死的……

零零總總，快有十幾只。

不知為何，大善人先是皺了皺眉，而後看到小黑狗蹲在那尾巴晃得飛起，黑乎乎的腦袋高昂着，看起來驕傲又得意。

大善人卻又笑了，只是這笑容多少有些無奈，他道：“小黑？你這是把這牢裏的老鼠一家給滅門了？”

小黑狗汪汪叫，耳朵豎得高高的，狗兒心想：何止啊！四代同堂都給讓我給一窩端了！

大善人揉了揉眉心，又道：“多謝你。不過，下次還是不要抓了，我并不讨厭老鼠，只是你把這十幾只擺在這，我看了還怪頭疼的，不如……”

不等大善人話說完，小黑狗耳朵耷拉下來了，垂頭散氣地叼起起一只退到一邊，來來回回又把這一窩倒黴的鼠輩送了出去。

到點來送飯的差役，人還沒進來就先喊道：“誰！誰幹的？是哪個混賬玩意兒把一群死老鼠放爺衣服裏的？！快給我出來！”

小黑狗蹲在那人身後，瑟瑟發抖，要是被發現了，這些人一定會把他丢出去的！

察覺到狗兒的害怕，那人嘆了一口氣，緩緩抱起他放在懷中，用衣袖蓋住狗兒，而後道：“別出聲。”

小黑狗頓時呆住了，大氣都不敢出，心中在想：原來是這種感覺嗎？

他在世間走那麽多遭，人們嫌棄他長得醜，嫌棄他黑，嫌棄他不祥，卻從沒有人抱過他，就像現在這樣緊緊将他護在懷中。狗兒心中道：老天爺，我再一次向你忏悔，我從前不該罵你的，你還是有眼睛的，如今只求你別讓這個人死，我願意死千萬回，請你讓他活得長一些吧！

牢裏的飯只有小小一個饅頭，硬邦邦的，還有一股臭味，外加一碗油乎乎的水。畢竟坐牢嘛，只要不餓死渴死就是了。

大善人拿起饅頭後，十分自然地掰開，遞了一半給小黑狗，他笑道：“對不住，第一回是烤地瓜，如今卻只有這馊饅頭了，若是從前說不定還能有肉骨頭給你。”

從前？從前他哪裏能近得了大善人的身呢？只能遠遠跟在後面罷了，還是現在好！

小黑狗蹭蹭了他的手心，沒關系，他吃過無數比這還要難吃的東西，烤地瓜已經是他吃過最好的食物了，馊饅頭也不錯，吃什麽都一樣！

只要能和這個人在一起，吃西北風都行啊！

可惜小黑狗忘了，老天爺向來不希望他如願以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