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封疆16
封疆16
再入宮門璎璎心境已大不相同,她遠遠地又看見了曹子為,那人倚在欄上挂着一絲鄙夷的笑容,璎璎沒有搭理他的心思,收回視線不再看他。
聞星早早就站在殿外等她,見她來了滿臉關切的問道:“璎璎你還好嗎?”
璎璎禮數周全,“臣很好,勞煩公主操心了。”
聞星聽出璎璎話中的疏遠,不由得也有些受傷,她早将璎璎視為親近之人,以真心待她,可想到趙家遭逢這樣的變故,也只能道:“你... ...回來了就好。”
璎璎心中嘆氣,夏帝無德她遷怒聞星有什麽用?難不成父親還能回來?
“公主不用擔心,我很好。”
聞星确實好哄,聽她這樣講立馬笑逐顏開,“你不在的日子裏,可把我擔心壞了!”
光透過紗窗,空氣中微塵無所遁形,猶如浮游一般懸浮糾纏,璎璎移開眼只輕微點頭回應。
聞星殿中已燒起爐子,熏了香,她道:“璎璎,這香名叫‘忘憂’,有靜心安神之效,香氣清淡雅致,有點像那回我在海棠樹上聞到的那種香,你知道宮中誰最愛熏這種香嗎?”
璎璎茫然搖了搖頭,不知她為何突然說起這個。
“是沈昱,他身上的味道,那日我在海棠樹上聞到的便是這個香味。”她那日遇見的趙景明身上傳來若有若無的香氣,趙景明并不愛熏香,後來倒是時常在沈昱身上聞見這味道,那時她便明白了。
璎璎道:“公主想說什麽?”
聞星苦笑:“沒什麽,你可知道我父皇已任命趙侍郎為飛鴻大将軍,親率三軍出征?”
璎璎垂眸冷笑,她怎會不知?夏帝親賜汗血寶馬,玄鐵黑甲,又封他為飛鴻大将,要他趕赴北地抵抗拓拔家六十萬大軍。原來兄長那日所說還不是時候是這個意思,他早就料到夏帝會讓他去,也是,兄長自小長在靖遠,長在趙家軍營之中,北地的情況滿朝沒有人比他更加清楚。
聞星道看璎璎神色如常,想必是已經知道了,又道:“父皇曾有意選他做我的驸馬,如今我與他再無可能,璎璎或許在你看來我只是一時興起,可我是真的想過要同他共度一生,我從未這樣認真過。”她也從未想過會有這樣的變故,如果趙沖不死,如果金人不來,那麽事情是不是會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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璎璎面無表情道:“公主,你可知我父親身首異處,至今不能入土為安,我祖母死前亦未能合眼,拓拔壽的鐵騎已連破靖遠、祁雲、呂梁、朔關、安定、招遠、九烏山,不足月餘七座城池,多少百姓流離失所,多少人家破人亡,你心悅兄長,不能同他長相厮守實在可惜,可如今我實在無心聽這些,抱歉。”
聞星面色一白,眼眶微微發紅,神情低落,喃喃道:“我明白,抱歉,是我不對,你不要怪我。”
見她這可憐的模樣,璎璎終究是不忍,衆星捧月長大的公主只見世間富貴繁華、花好月圓,養在這至高之巅俯瞰萬民,如何懂得普通人的悲歡離合,世事無常?
“殿下,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我方才不過是說些氣話,您別同我一般見識。”
聞星破涕為笑,“璎璎,你真是!我想安慰你的,怎麽反倒變成你安慰我了,何況我以真心待你,你願意同我說這些,我又怎麽會怪你?”
璎璎道:“安慰倒是不必了,多謝殿下。”
“不說這些了!我知道你愛射藝,我尋來一把好弓!你肯定喜歡!上面刻了你的名字!”聞星小心從架子上取了下來遞給璎璎。
“果然是好弓,還比一般的要輕不少,多謝殿下。”璎璎在手中空拉試了試下,一上手便知威力不小,确實是花了心思尋來的,趁手又輕便。
聞星歡欣雀躍,“你喜歡就好,你這樣好的功夫日後嫁人沒有人敢欺負你!不對不對,賀侍郎溫潤如玉也不是兇巴巴的人,只要你不欺負他就好了!”
璎璎瞪大雙眼,不知怎麽就扯到這個上面去了,有些反應不過來,“殿下,你這是什麽話,我同他不過是... ...”
“好啦,你這麽害羞做什麽?每次去東宮賀昭見了你總是笑得比春花還要燦爛,你不說話他就靜靜看着你,你說話他就點頭應和,你一走他便伸長脖子尋你,我可是都看得清清楚楚呢!他是咱們大夏有名的美男子,從前只有那些姑娘們圍着他轉,他何時有這麽神魂颠倒的時候,可見你是把他吃得死死的了!”
什麽吃得死死的?怎麽就吃得死死的了?璎璎大為吃驚,連忙将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公主噤聲,越說越離譜了,璎璎不願再聽,拱手道:“殿下,有些內急,內急... ...”
聞星捂着嘴笑得花枝亂顫,看着璎璎落荒而逃背影驀然又想起那個同她極像的人,不知不覺又成了苦笑,喃喃自語:“你不在,見她如見你。”
是夜,璎璎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着,索性起床,避開守衛上了宮牆一角,夜裏寒風刺骨,璎璎掃視一圈,這宮裏有三道城門,由內自外的便是承天門、玄武門、正陽門,三日後兄長便要從夏帝的太極殿接兵符、點武将,從這三道宮門而出奔向北地。
有一低聲呵斥傳來:“你竟然為了他連自己的前途都不要了?!”
曹子為!他這麽在這?
璎璎隐匿身形,尋聲望去,果然一盞昏黃宮燈下曹子為怒目而視,死死拉着眼前人的衣袖,那人背影璎璎幾乎一眼就認出來了,是沈昱!
沈昱不知是何表情,語氣卻是十分冰涼又生硬,顯然并不想和曹子為多做糾纏,“與你何幹。”
曹子為望着自己被甩開的手,自嘲般笑道:“若我兄長沒死,若我還是... ...你會不會也這般待我?”從前兄長在的時候,沈昱對他亦是如親兄弟一般包容愛護,他拼了命想追上他的腳步,想與他并肩同行,若不是趙景明捷足先登!他們何至于鬧到現在這般水火不容的地步,為了沈昱可以抛棄一切,什麽曹家,什麽大夏都不值一提,他只要沈昱!
可沈昱卻依舊面容冰冷,說出的話也叫他痛不欲生:“曹子為,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若是你兄長還活着,他還能不能認出你來?你真是太叫我失望了。”
曹子為被他的話刺得面目猙獰,“我這都是拜誰所賜!?你明明答應過我兄長要替他照顧我一生一世!是你先失約!你一門心思都在他趙景明身上!你眼中何時有過我?我真不明白,我那麽努力,寒冬臘月裏我也從不松懈、習武、讀書、練字、制香、琴棋書畫!只要是你喜歡的,我統統都去學,為何?為何你還是不肯看我一眼?”
曹子為雙目赤紅,又聲嘶力竭道:“父親也是,眼中只有兄長,好像他只有一個兒子一樣,無非就是因為我天生體弱,處處比不過我兄長!兄長待我好,不過是憐憫我不得父親喜愛罷了,他補償我,是他搶走了父親對我的愛!如今趙景明又要把你從我身邊搶走!為什麽!為什麽我苦苦追尋不到的東西別人總是唾手可得?”
璎璎在暗處将這些聽得一清二楚,忽然想起從前聽賀昭說過,這曹子為是有一個長兄,天賦極好,小小年紀就能文武雙全,頗受曹家重視,以至于從小體弱多病的曹子為在他身邊有些黯然失色,沈昱和他兄長關系極好,可惜天妒英才,這樣的少年若還在... ...怕是也得給他這個不争氣的弟弟再氣死一次!
曹子為見沈昱不肯說話也不肯看他,放軟了語氣:“沈宴清,宴清哥哥,我錯了,你看看我,你忘了嗎?從前你也教過我讀書寫字,也帶我騎馬射箭,若不是你鼓勵我,我怎麽能重拾信心?如今父親對我刮目相看,他願意将曹家榮辱交到我手上!他終于願意了,若不是你我肯定走不到這一步的,你別走好不好?拓拔壽有六十萬大軍,糧草充足,兵強馬壯!而大夏連年大災,人都吃不飽飯,哪來的口糧去迎戰啊!如今... ...如今大夏已是強弩之末了!陛下要趙景明去和金人打,分明就是叫他去送死!宴清哥你去了也是死路一條啊!”
沈昱再也忍受不住,呵斥道:“住口!”
揚起的手掌在曹子為臉上重重落下,啪得一聲打得曹子為幾乎站不住腳,只在他白皙的臉上留下清晰可見的手印,沈昱道:“若我當初知道你會做出這種事來,我就該一劍殺了你,曹子為,人在做天在看,你好自為之吧。”
說罷,沈昱厭惡地看了他一眼,留他跪着寒風之中,兀自撫着手上的巴掌印自言自語:“呵,你果然知道... ...什麽都瞞不住你,真是... ...你總是那麽聰明... ...叫我怎麽舍得... ...我不後悔,只要... ...”
他的聲音時高時低,璎璎聽得模糊不清,不知道這人究竟在神神叨叨說些什麽,只覺得他話裏有話,可惜想了半天都參不透其中的玄機。
不過倒不算一無所獲,原來這曹子為竟然是因愛生恨?這真是叫璎璎大跌眼鏡!原本以為他是嫉妒沈昱,如今看來他分明是仰慕沈昱。因此就見不得沈昱和別好,恨不得把沈昱綁在自己身邊,一天到晚只圍着自己打轉,難怪後面沈昱不待見他,竟然是個醋壇子成精!
霎時間也不知是覺得他可笑還是可悲得好,可人未免太瘋魔了些,只是... ...想到他說此次伐金之征乃是死路... ...他也并非全是危言聳聽,南北接連大災,民不聊生,如今強敵來犯正是趁你病要你命吶!
璎璎左思右想,不行!出征前她必須見兄長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