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封疆14
封疆14
永興三十二年,時至寒露,南方二十四省突發疫病,感染者高熱不退口鼻流血,最終氣絕而死... ...
這場疫病來得奇快,短短月餘就蔓延至二十四省,病患藥石無醫,急報才到京兆二十四省的百姓就已因這場疫病熬死一半有餘。
夏帝下罪己诏,祭祀封神,又派天師國醫前往南二十四省,祛除災禍。
到重陽日,璎璎東君難得一同休沐回家,陪着趙老夫人用膳。
老人家十分高興,不停給二人夾菜,手卻是顫顫巍巍地。
璎璎心中酸楚,她在宮中尚有兄長陪着,可這冰冷冷的将軍府卻只有祖母一人。
每日天亮了又黑,只有影子和燭火陪着她,祖母嘴中絮絮叨叨皆是二人小時候的故事,說起他們幼時頑皮搗蛋,又說起二人的勤奮刻苦,最後又念叨遠在靖遠的兒子,如今不知道是何模樣了... ...
“那時候你倆皺巴巴的,還沒一只小貓兒大... ...你娘懷着你們時正是亂的時候,北地不安,你爹成日刀槍火海中厮殺,可憐你娘日夜為他擔驚受怕,茶飯不思,別家的有身子的都是白白胖胖高枕無憂的,是我這個老婆子沒有照顧好她,害得你們一出生就沒了娘... ...”
東君握着她的手道:“祖母,您何必這樣說,您含辛茹苦把我兄妹二人帶大,這些話我娘聽了也是要傷心的。”
“你倆那時那樣小,我真怕養不好你們,那如何跟你爹娘交代?你們可還記得城西的觀音廟,我聽人說那裏最靈了,有求必應!那廟高啊!到了半山腰不算,還要往上走八百八十一個臺階,若你有事要求,需得三階一叩拜,九階一大拜方才靈驗,年輕時我其實是不信這些的,可那時不知為何竟然叫我拜完了,這才為你們求來‘東君’、‘璎璎’這兩個小字,看來果真靈驗,我也就放心了。”祖母近些年眼睛花了起來,時常把二人認錯,耳朵也愈發不好使了。
璎璎鑽進祖母的懷中撒嬌道:“祖母,你看我現在壯得跟一頭牛一樣!多虧了祖母!改日咱們一同去觀音廟裏面還願,孫女背您上去,不就是八百八十一個臺階嘛!小意思!讓您知道什麽叫健步如飛!”
趙老夫人慈愛地摟着璎璎湊過來的腦袋,又做勢輕輕拍了拍她的背笑道:“我的小祖宗,哪家姑娘把自己比作一頭壯牛!依祖母看吶,你倒是像一只小蒼蠅,整天嗡嗡叫,叫人心煩!”
東君噗嗤一笑,覺得祖母這個比喻十分恰當,點了點璎璎的腦袋說:“确實像!”
祖母被璎璎鬧得乏了,就先去休息了。
璎璎打了個哈欠,看了眼天色,已經黑沉沉的了,“兄長,好不容易休沐,你還不回房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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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君搖了搖頭,“還有客人未到。”
下人重新換了席面擺上碗筷,璎璎也坐了下來,兄長既然說還有客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果不其然,說曹操曹操到!
沈昱賀昭一人拎着酒,一人拎着食盒大步流星地進來了,熟悉得像是到了自己家一樣。
賀昭笑道:“仙子醉!一壇千金!最後一壇被我買到了!今日算你們走運!”
“我并不像賀公子那般財大氣粗,只有些自家做的果脯肉幹用來下酒還算可口,諸位可別嫌棄。”沈昱還是一如既往地揶揄賀昭。
賀昭回嘴:“沈家家大業大,光是宅邸都能從街東占到街西,我再財大氣粗也大不過你沈哥兒去。”
璎璎看着他倆心中想,這二人看似不對付,其實卻是臭味相投,別樣的知心好友。
東君熟練地當和事老,“來來來,坐下再說,坐下再說!”
賀昭酒量還是差得離奇,可偏偏好面子,這千金的仙子醉三杯下肚他就找不着東南西北了,非拉着璎璎要去看屋頂什麽星星月亮,說罷還自己爬上屋檐放聲而歌,璎璎看他那顫顫巍巍地模樣吓得要死,這金貴少爺若是摔下來她可賠不起!
怕他魔音入耳,璎璎飛身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可呼出的酒氣卻燒得她手心發癢,賀昭不安分的唇擦過她的掌心,柔軟灼熱的觸感驚得她連忙又撒開了手。
這人醉眼迷蒙,挂着風流肆意的笑,嘴中道:“你還記得那時你在靖遠關外策馬獵雁好不灑脫,你送我的錦囊和玉我一直貼身帶着,你再等等我,我一定送你出宮,讓你遠離京兆,去靖遠那樣的廣闊天地,好叫你自在一生。”
這人究竟是醉了還是沒醉?
若是沒醉為何臉色酡紅,站都站不穩,若是醉了為何說起話來卻口齒清晰,有條有理?
璎璎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不知為何也熱得很,她狠狠抓着賀昭的手臂扶穩他,“賀知行,閉嘴!你再胡說八道,小心我一腳把你踢下去!”
賀昭眯起眼笑說:“你不會的,你忘了嗎?是你告訴我的,靖遠的星星月亮比京兆的要好看,雖然我也這樣認為,那裏的大好風光時常叫我魂牽夢繞,可惜如今我們去不了靖遠,只能在這看看了。”賀昭說罷,還指了指道:“你看那顆,那顆最亮了。”
璎璎擡頭看了一下漆黑一片的夜空,這下可以确定這人果真是醉了,黑雲濃濃,明明什麽也看不清,他卻能看見滿天繁星,看來不僅僅是醉了,還醉的不輕!
璎璎扶着他坐着,他倒是老實不少。
今夜兄長并未喝酒,二人在下面閑聊,安置好賀昭璎璎才有心留意他們在聊什麽。
沈昱道:“東君,我只後悔中秋那日不該叫你上臺舞槍,也不該約你去海棠樹下。”
東君柔聲說:“你本是叫我借機展示自己,又怎能怪你?我對公主無意她總會明白的。她是公主,這樣的出身相貌,自有良人堪配,何必在我這無心之人身上白費心思。”
沈昱皺着眉道:“正因為她是公主,陛下素來疑心武将,魏淳将軍無兒無女孑然一身,反倒招來殺身之禍!我是怕... ...”怕此事正中皇帝下懷,若趙家獨子能做驸馬,何愁趙沖不為大夏抛頭顱灑熱血,趙家一雙兒女都在宮中,何懼他有異心?
兄長安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當初我願意入宮亦是明白這點,魏叔一死,下一個便是我父親,何況我亦有私心,若是太子賞識我,說不定下一朝便能扭轉這樣的局面,只是卻不曾想我的無心之舉将璎璎也牽扯進來... ...”
原來如此!
南魏北趙!
魏叔無子嗣便無軟肋,天災四起民怨沸騰,怕他有反心便設一死局請君入甕!叫他困死其中!
璎璎忽然明白了父親那些欲言又止的憂慮,想必兄長早就知道了,這才有了二人軍中那次徹夜長談。兄長入東宮做侍讀,明面上是施展才幹報效朝廷,可實際上卻是質子一般,他明明知道卻還是去了!難怪聞星從不擔心兄長的出身,是啊!夏帝是她的父親,她如何能不知道自己父親的行事風格!
沈昱自顧自飲了一杯,“東君,不如你去投軍吧!前兩年的大旱蝗災,之後西南的水患、南地的動亂,到現在二十四省的疫病,如今朝廷內裏已是千瘡百孔,然皇家依舊是歌舞升平,奢靡無比,這也不過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罷了,我們期望的海晏河清的盛世終究還是遠了些,北邊拓拔家蠢蠢欲動,你若是去投軍,或許事情尚有轉機。滿朝文武大多不過是酒囊飯袋罷了,只會阿谀奉承,紙上談兵,若是強敵一到只怕是... ...朝廷并無可用之人,東君,你明白嗎?”
一杯冷酒下肚,涼徹肺腑,若不是他當初私心想将東君留在身邊,怎麽會走到今天這步?摸爬滾打這些年,他最擅長揣測帝心,可偏偏忘了,聰明反被聰明誤,自己不過也只是局中一顆棋子罷了,他也好,東君也好,賀昭也好,都是如此。
璎璎抓着賀昭跳了下來,“沈宴清說得對!兄長!不如你去投軍吧!去靖遠!山高皇帝遠!他能拿你怎麽着?”
東君看着她十分正經的模樣笑道:“你又來起什麽哄,公主又不是非我不可,何況我這是去做驸馬爺,又不是去上斷頭臺,你看你急的。”
璎璎抓着腦袋不知如何回答,那邊沈昱倒是難得對兄長冷了臉,酒杯重重一擱,不發一言起身就走,兄長瞧這架勢立馬明白這把人惹生氣了,連忙追了過去。
璎璎嘆了口氣,心道她一向英明的兄長竟然也馬有失蹄,哎,自己的人自己哄!一回頭發現沖她傻笑賀昭,璎璎道:“笑什麽笑,人都給你氣跑了!”
賀昭十分委屈,喊着:“梧桐,咱們也走!”
璎璎忙将人摁住,這幅模樣還怎麽回去?“得了得了,你今天自個兒來的,沒帶梧桐!你醉成這個樣子,讓你自己回去別吓到別人!你且等等我去找幾個小厮來。”
賀昭聞言又老老實實地坐下來。
這晚兄長一夜未歸,看來這穩重矜持的沈公子不是一般的難哄,也不知兄長如何搞定的,璎璎決定改明兒她也要去祖母說的觀音廟拜一拜,給兄長求個好姻緣,這桃花光開花不結果,有什麽用?
重陽之日大約過了半月有餘便是立冬。
晝短夜長,寒意漸深,誰知那夜狼煙驟起,北地八百裏急報傳來京兆!
金國拓拔家起兵謀反,集五族六十萬大軍壓境,主帥趙沖——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