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封疆01
封疆01
這日,難得清閑,溫斐正惬意在自己葫蘆洞裏打盹,地府比較清苦,像他這樣的小差只能住在葫蘆樹上的葫蘆洞中。
那是一棵蒼天大樹上挂滿了各色小葫蘆,通常是有九百九十九個,這種居所稱為“葫蘆洞”。
葫蘆看起來雖然小,但進去後就會發現裏面五髒俱全,他時不時也可以去別的差吏那串串門,例如七蛇丹魚他倆,就和他隔了三百六十一個葫蘆洞,再喊上日游神,四人打打馬吊,喝喝小酒倒也十分的舒坦自在。
溫斐的葫蘆洞看起來黃澄澄的,猶如一顆熟透的南瓜,那時他用地底黃皓石磨成細粉,再一筆一筆刷出來的,他喜歡得緊,葫蘆樹底下五尺六的地方還有他埋的好酒。
溫斐睡得正香,卻忽聽得一陣犬吠之聲,這靜谧之中更覺刺耳,叫得他心煩意亂。
“誰家的狗!還不快牽走!”溫斐眼睛也沒睜開,費力地爬出來,倚着門框打着哈欠喝道。
“元寶,去。”
是仲羲的聲音?
溫斐尚睡眼惺忪,不曾想突然被一毛茸茸的東西撲倒,摔在地上“哎呦”一聲,連瞌睡都給摔醒了。
“什麽東西?.... ...咦,醜元寶!?”溫斐這才看清,通體漆黑,毛不長不短,卷卷的,眼睛圓溜溜黑漆漆的,倒是十分炯炯有神,元寶四只小短腿正扒在他身上,聽到說它醜,它還頗為不忿地叫了兩聲。
“哼,不識貨,這可是靈犬蒼猊。”仲羲冷哼。
溫斐有些無奈,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塵道:“人家既然有這麽好聽的名字,你為何又給它取了個這麽俗氣的名字?”元寶?還不如叫做大黑呢!只是想不到這小家夥竟然是蒼猊,都是做狗的,長得也差不多,怎麽出身的差別這麽大?
仲羲卻不甚在意,一把摟起元寶抱在懷中,柔聲說:“你懂什麽,俗氣點的名字好養活。”
溫斐驀然想起自己從前也有過那麽一個俗氣的名字,叫“旺財”,偏生他那時不懂,對這個名字得意得要死,如今想來真是十分可笑,後來到了陸大人那,想起自己每世都是些俗不可耐随意至極的名字,什麽小黑、煤球、來福、真是沒一個好聽的!這些人給自己取名字倒是引經據典,難道不知道他們做動物的也是有追求的,可惜他自己沒什麽讀過書,整不來這一出,好在陸大人耐心地聽完他的怨言,只道:“你如今已得人形,那我便重新給你取一個名字,取‘溫瀾潮生,斐然成章’之意,你便叫‘溫斐’吧。”
溫斐不再與他争辯,管它叫元寶還是叫大黑呢!無非就是一只傻氣的小黑狗,還靈犬呢!心底暗自想着,嘴上卻不敢說,只道:“今天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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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進了葫蘆洞,仲羲打量下四周,一應家具擺設皆是竹編,竹編座椅、竹編藤床、竹編案幾、竹編躺椅... ...不由問道:“你很喜歡竹子?”
溫斐招呼他坐下,給他斟茶,“倒也不是,我俸祿少,這竹編的東西能省點錢。”
“你不如說你把俸祿都拿去打馬吊了。”仲羲毫不留情地拆穿他,誰人不知,這溫斐平日裏最愛吃酒打馬吊,可偏偏手氣又臭,牌技奇差十打九輸,難得贏的那局還是對家不忍心,專門讓他的,免得他輸得裏子都不剩,便是從來不參與這些活動的仲羲都對他的臭手有所耳聞。
溫斐一口熱茶如鲠在喉,咽也不是吐也不是,結果嗆得自己一陣咳嗽,“咳咳咳... ...你懂... ...咳咳... ...你懂什麽,這是個人愛好,省錢是一方面,關鍵是興趣!這竹編可有大講究,唉,不同你說了,你也不懂。”
聽他這樣講,仲羲倒是有點吃驚,“噢,你的意思是這些都是你親手做的?”
溫斐撂下茶杯,頗為得意道:“那時自然,這些竹子可是我千辛萬苦從南海竹林運回來的,劈開後要煮沸烘幹,這才是第一步,後面的才複雜呢,首先要... ...”
他正欲濤濤不絕,仲羲卻是一愣,“南海竹林?你用的是那裏的竹子做的?你竟這般不識貨?”
溫斐這才驚覺自己說漏了嘴,忙打哈哈道:“你聽岔了,沒有的事,沒有的事!”
“噢,是嗎?”仲羲顯然不信。
就連一旁的元寶似乎也識破了他蹩腳的招數,沖他嘲笑般叫了幾聲。
“好吧好吧,我确實是從南海弄來的,那裏的竹子千年不腐,不生蟲不變色,還有一股自帶的清香,用來做床啊椅子啊的最合适不過了... ...”溫斐越解釋聲音越小。
仲羲輕笑,“不愧是溫大人,估計能想到用那裏的竹子做這些東西的也只有你了,我是該說你暴殄天物好呢?還是該直接說你不識貨好呢?”
不理會他話中的嘲諷,溫斐沒好氣說:“多謝誇獎,仲大人方才已經說過在下不識貨了。”說完又還有些心虛,又絮絮叨叨道:“南海的竹子比一般的要壯實不少,我我... ...也沒拿幾根,就那麽一二... ...三四五六根吧!”
仲羲點點頭說:“嗯,确實比一般的要壯實。”那裏本是聖人坐下寶地,竹子千萬年才長成一根,能不壯實嗎?何況這叫“拿”嗎?這分明是偷!仲羲心道這人真是荒唐,又不由得覺得他這種不識貨有點好笑,這樣的好東西拿來做什麽不好,竟然拿來做家具床椅。
溫斐忙打岔,“不說這個了,你今日來找我作甚?”
仲羲從懷中掏出一個盒子遞給溫斐,“王如是一案多虧有你相助,如今此案已了,我也當送你點謝禮聊表心意。”
溫斐一瞧喜不自勝,忙接了過來滿臉笑容道:“哎喲喲,這多不好意思啊!”打開一看這竟然是桂花釀!驚嘆道,“如今人間不是開桂子的時節吧!這一壇定是陳年佳釀!哈哈,那在下就不客氣了!多謝仲大人了!對了,那王如是如何了?”
“怨氣已除,塵緣已了,孽債已償,自然是送入輪回了。”仲羲答說。
溫斐嘆道:“我就知道,只可惜那落菩提怕是... ...”後面的他也不願意再說下去,兩人都明白,這世間多的去陰陽相隔的慘事,哪能個個都在奈何橋邊等着?不過是留給活人一個寄托罷了,地府有地府的規則,孟婆湯一喝,六道一入,誰還記得誰?
從前他也是如此,每世都在橋邊等那人,可最後還是被丢下... ...溫斐小心取出那小小一壇,打開的剎那桂香四溢酒香繞梁,直沖他天靈蓋,美得他不行,一掃他方才心中被往事勾起的不快,心下還想:這仲羲還怪上道的,送禮送到人家心坎坎上了!
“你且等等,這樣的好酒,待我取出我那珍藏的酒尊來,咱們今日好好暢飲一番!”說罷,溫斐才小心翼翼地放好那壇桂花釀,正欲轉身,忽的一下地動山搖起來,四周鬼哭狼嚎,他連忙去扶住竹案,誰成想還是慢了一步,方才還穩當的桂花釀霎時間倒了一地,溫斐一聲慘叫,“啊!!!我的桂花釀!!!”
仲羲懷中令牌響起,也不理悲痛無比的溫斐,只道:“大人有令,怕是出了什麽事,我先走了。”說罷摟起元寶,一捏口訣沒了身影。
只留溫斐欲哭無淚,拿着只剩一點的小壇子碎片罵道:“他奶奶的!究竟是哪個該死的鬧事!小爺必要炸他個千百回!”說罷,仰頭将剩下的一小口酒飲盡,咬牙切齒地摔門而出。
等溫斐追上仲羲的腳步時,他已經從陸大人那領命出來了,溫斐忙攆上前問道:“出了什麽事?方才那是什麽動靜?”
仲羲攤手,溫斐看去只見他手中握着一卷破損的案卷,溫斐一探,那案卷中的魂魄竟然沒了?!
溫斐驚道:“這案卷裏的魂魄呢?怎麽不見了?跑了?!”還有這種事?什麽人這麽膽大妄為?這可真是明目張膽的跟閻王爺搶人啊!
仲羲點了點頭道:“方才便是這魂魄破卷而出引發的動靜。”
“這怎麽可能,封印在案卷中的魂魄便是再厲害也不可能沖出來啊!況且我看這卷上一無戾氣二無深怨,乃是一善魂,怎麽會這樣?”溫斐不解。
仲羲答道:“你說的沒錯,這魂魄才收不久,本要送到魏征大人那去的,陸大人命我将魂魄盡早尋回,生死簿已記錄在案,這魂魄卻不見了,出了這樣的亂子怕是... ...”
後面的話他并未明說,但溫斐心裏卻清楚,生死簿一記,那便是鐵律,若是出了差錯,牽一發而動全身,陰陽紊亂,不知道要生出多少麻煩事,更頭疼的是上頭怪罪下來,更是難以交差了!
“現在怎麽辦?”溫斐問。
仲羲喚出元寶,那一團黑色毛團子親昵地蹭了蹭主人的腿,模樣頗為乖巧可愛,仲羲拿出卷宗讓元寶嗅了嗅,輕輕摸了摸元寶圓溜溜的腦袋說:“記住這個味道,去吧。”
溫斐在一旁啧啧稱奇,嘆道:“元寶還有這妙用,怪道你說它是靈犬。”
聽到愛犬被誇,仲羲難得露出一抹得意之色,“追蹤魂魄,看家本領而已。”說罷又道,“現下我要去清白池查查這魂魄的生平,溫大人可要一起?”
溫斐笑說:“我這人最好湊熱鬧,這等奇事你就是不喊我,我也要跟去的。”
二人之後,七蛇丹魚邊走邊道:“這仲羲向來孤僻,一貫都是獨來獨往的,何時跟溫斐那小子這麽要好了?”
丹魚:“确實,确實。”
七蛇又道:“溫斐近來也很奇怪,好久不來找咱們打馬吊了,整日和仲羲那厮在一塊,陸大人還誇他辦事認真,很有長進,怪哉怪哉!”
丹魚:“沒錯,沒錯。”
七蛇無語凝噎,氣道:“你就不能說點別的?”
丹魚:“怪哉怪哉!”
... ...
清白池前,溫仲二人展開卷宗放入池內,熔岩滾滾霎時間烈焰四起。
溫斐雙手抱胸喃喃自語道:“幸好魂魄丢了,記錄倒還完全,我們先從這裏入手,看看這人生前到底發生了什麽?”
仲羲道:“走吧,溫大人。”
溫斐臉垮了,連忙擺手拒絕,“不了不了,還是仲大人您自己去看吧,事情緊急,我、我就在這替您守着。”開玩笑,上次柳氏的事情已經讓他記憶猶新,這種身臨其境體驗一下別人生平的事情着實是辛苦,他可不想再來一次。
仲羲卻道:“你就當是修習好了,陸大人方才還說要我多多督促你,如今正是好時候。”
溫斐看他态度堅決,心知這人說一不二,同他詭辯再多也是浪費口舌,不如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得好!心下這樣想着他擡腿就要跑,還一邊說:“對了對了,我方才想起來,我那葫蘆洞的碎壇子還未打掃呢,我先... ...”
誰知仲羲似是洞悉他心中所想一般,不等他動作,先一把摁住他的胳膊,抓起他就要丢進去。
溫斐氣急敗壞,大聲罵道:“仲羲你個——”無恥之徒,蠻橫無理、嚣張霸道!可話還沒說完人就掉了進去,進去前還瞥見仲羲那厮臉上挂着十分可氣的微笑... ...
溫斐一肚子氣再一睜眼,幾欲沒氣死過去!天吶!這次怎麽又是個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