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斐今日當差了嗎？

第12章 落金烏07

落金烏07

溫仲二人從卷宗中出來，才道：“原來如此……”

溫斐搖了搖頭嘆說：“竟然真是自戕而死，難怪入不了輪回，還有這麽大的怨氣，原來症結在這！”又問道：“那現在怎麽辦？”自戕又有這麽重的殺孽，真是罪上加罪。

仲羲卻說：“讓落菩提來問吧，這二人關系匪淺，或許只有他才能讓王如是開口... ...”

溫斐點頭同意，“怎麽做？”

仲羲取出大筆一揮，勾出王如是的魂魄來，不等他言語便道：“我等帶你去見落菩提，你可願意？”

王如是一愣，模樣竟然有些狼狽，看來這些日子受了許多苦，半晌才點頭道：“願意... ...”

聽到他的答話，仲羲又一勾，王如是便化作一縷輕煙鑽進了仲羲的左眼眸之中。

餘姚大慈恩寺。

忽然一陣風來，吹開落菩提廂房的門，一陣吱呀作響，擾得人心煩意亂。

落菩提皺了皺眉，手上的筆卻不曾停下，忽然聽到一聲音。

“阿兄... ...”

落菩提手中的筆砸在紙上，一擡眼便看清眼前之人... ...

“阿兄，是我。”

落菩提臉色發白，額頭的青筋浮起，半晌才愣愣道：“我又做夢了？”說罷卻又自嘲一笑，“可惜你之前從不願意跟我說話... ...在夢中也不願意... ...”

王如是道：“阿兄，不是夢，是我，是我回來了。”

落菩提終于信了，一把摟住王如是，聲音又低又啞，“夢也好，夢也好... ... 我終日跪拜，只求午夜夢回你能回來見見我。”

“這人生如同亘古長夜，永無天明，陪着我的只有這青燈古佛，我總是夢到從前的事，為何？為何我們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我一直追着你的腳步，如是，你為何不肯停下等等阿兄？為何不肯回頭看看我？”

“如是你好狠的心啊！騙了我這麽多年，還要讓我眼睜睜看着你死，你是在怪我嗎？怪我沒有早點明白你的意思？怪我沒有信你，怪我沒有和你一起面對？所以你才要這樣懲罰我？我如今活着，卻和死了沒什麽區別，如是，讓我和你一起走吧，這長夜太難熬了，我的太陽已落，阿兄真的熬不過去了... ...”落菩提摟着王如是，手上卻不敢太用力，生怕他化作一縷煙散了，卻又不敢不用力，怕他下一刻就消失不見，最後只能渾身顫抖，将心底的話順着月光傾瀉而出。

“阿兄，我不怪你，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我從來沒怪過你，真的。”王如是輕輕嘆氣，細細安慰懷裏的落菩提，小時候他瘦巴巴的，可如今他已經要比落菩提高出半個頭了。

落菩提聲音顫抖得厲害，小心翼翼地問道：“真的是你？我真的不是在做夢？你還活着？”

那日的劍不止刺穿了王如是，似乎也在他的心口紮穿了一個大洞，一個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他的時間也像是停在了那一刻，他只知道，王如是死了，他也死了。

王如是苦笑：“不是的，人死怎能複生？是我執念太深，閻王爺不肯收我，讓我來了卻塵緣的。”

落菩提一聽，只覺得胸膛劇痛，一口血就要嘔出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強忍滿嘴血腥味卻只能道：“無妨，我同你一道走，咱倆做個伴兒。”

王如是忙道：“阿兄，你別傻了，我苦心經營這麽些年，如今你要我白死嗎？落菩提你聽着，你不許自尋死路，你要好好活着，你知道我的意思！”

落菩提痛苦地搖頭，王如是手上用力逼着他望向自己，“阿兄，你看着我，你聽着！你若想讓我能安心走，你便好好活着，我會守在奈何橋邊等你，等你百年後來找我的，你要是來早了我定不會見你的，你知道的我向來說到做到！”

不會見他？！

落菩提慌了，連忙答應，“好好好，我答應你，你千萬要等我！”

王如是又道：“阿兄，我很高興，我能再見你一面，從前我為了報仇做了許多錯事，我恨這天道不公，恨這人心難測，可我明白了，如果說這一切都是為了讓我能遇見你，我絕不後悔！”

二人都難再開口，似乎一開口，那滿腔無處宣洩的情緒便會噴湧而出，直到落菩提問，“如今你可以告訴我，你當年為何... ...？”

王如是知道他想問當年在雲城小慈恩寺的事情，便嘆道：“我帶你去看看吧。”

剎那間二人周圍的畫面開始變化……

萬丈懸崖，山風呼嘯，寒冷刺骨，四周一片肅殺之氣，此時已是黃昏，那太陽半挂在懸崖邊上，照得四周火紅一片。

夕陽中間隐約可見兩個人影。

落菩提一下就認出來那是如是和了凡大師兄。

了凡師兄道：“如是，你想不想知道你的仇家是什麽人？”

如是半晌只問：“什麽仇家？”

了凡頗有些嘲諷地笑道：“你不用瞞我，菩提已經都告訴我了，你在找他們是不是？巧了，他們也在找你，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他們是誰嗎？我可以告訴你。”他話中有話，卻不肯說清楚。

“你到底想說什麽，我沒工夫跟你閑聊。”如是不耐煩了。

“你急什麽，那我就跟你把話說的清楚一點，你的仇家是金烏門，十幾年前金烏門為了搜刮各家的功法秘籍和心經四處屠戮，這些年來也依舊不停，而你們施家也是在那時候慘遭毒手，我想你應該不會忘了吧？誰能想到施長風的獨子如今竟然藏在了慈恩寺？可惜他們當初并沒有得到想要的東西，金烏門殺光了施家所有人卻偏偏漏了一個五歲多的孩子，還讓你帶着他們想要的東西活了下來。”了凡一邊說一邊從懷裏掏出一枚指環丢給如是。

“大師兄，我并不認識這東西，也不明白你什麽意思。”說罷如是便要走。

了凡喊道：“等等，我都已經如此坦誠了，師弟你為何要一直要有所隐瞞？難道這天底下只有落菩提一個人值得你信任不成？他既然願意把你的身世告訴我，那你為什麽不試着相信我呢？”

如是聽聞身形大震，良久才道：“是他親口跟你說的？他明明答應過我，絕不會告訴任何人。”

了凡見他臉色有些發白，似乎受了極大的打擊，便柔聲安慰道：“咱們是同門師兄弟，告訴我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師弟，你不要往心裏去，菩提他也是關心則亂。”

如是将手中的指環狠狠摔在地上，語氣陰冷：“好一個落菩提，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真是個不會信守承諾的小人！多謝了凡師兄！讓我早日看清這小人的真面目！”

了凡走近，輕輕拍上他的肩膀說：“師弟，你先冷靜一點，如今的金烏門已不同往日，他們當時沒拿到的東西，這些年也一直在苦苦尋找，我聽尊者說已經有金烏門的教徒出現在雲城附近，你的行蹤怕是已經暴露了。”

如是冷靜下來，問道：“大師兄，此事我只告訴過落菩提一個人，難道說是他把我的行蹤暴露給了金烏門的人？那我現在應該怎麽辦？”

了凡微微一笑說：“你且放心，我聽說你們施家有一門心法，修煉這門心法的人可以吸納其他人的功力，我想這才是金烏門這麽多年追着你不放的原因，若是叫金烏門得到了這心法，那整個江湖都會置于萬劫不複的地步……這樣，你先把心法交給我，此事我定會一五一十的禀報給尊者，如果落菩提真的做出背叛師門的事情，那我一定清理門戶！”

如是聞言十分猶豫，了凡又道：“師弟，難道你還信不過師兄我嗎？如果不是落菩提将這些事和盤托出，我又怎會知道你的身世？又怎會知道你竟然是施大俠的血脈？師弟你可不要識人不清啊！他落菩提一心想去争奪武林盟主，你們施家的心法對他來講就是一個最大的威脅！如果不除掉你，他怎麽能夠安穩當上這個武林盟主？”

如是眼眸大震，半晌才垂眼低頭喃喃自語，“是啊，如果不除掉你，他怎麽能夠安穩當上這個武林盟主？”

了凡并未聽清，俯耳前去問道：“如是師弟，你說什麽？”

如是擡頭，笑了，那笑容透着一絲興奮和詭異，了凡還沒明白過來，電光火石間被他一個轉身狠狠扼住了脖子，那力道似乎下一秒就要将自己的脖子擰斷。

了凡只聽陰冷的聲音從耳後傳來，這下聽得無比清楚……

“我方才說，如果不除掉你，他怎麽能夠安穩坐上這個盟主之位！”

了凡大駭，驚恐道：“你瘋了嘛？是落菩提想要除掉你！”

如是冷笑：“是嘛？師兄你打的好算盤，先是利用我報仇心切，故意博取我信任，随後又拿施家的仇離間我兄弟……你說得如此有理有據，如此情真意切，那讓我猜猜你的目的是什麽？”

豆大的汗珠從了凡額頭落下，這平日裏看起來是平平無奇的師弟功力竟然如此深厚，自己在他手上竟然毫無反抗之力，“我聽不明白你在說什麽，我是你的大師兄！你還不放開我！難道你還想傷害同門不成？”

如是慢悠悠地說：“聽不懂？呵呵，了凡，你還不明白嗎？我從未告訴阿兄我的身世，他并不知道我是施家人，究竟是他勾結金烏門意圖害我，還是你勾結金烏門想害我？你從尊者哪知道了我的身世？是你引來金烏門，還想借我的手除掉阿兄？好一招一箭雙雕的把戲！”如是勾着唇冷笑，又接着道：“你今天這麽做都是為了什麽？嫉妒？害怕？你是怕有我阿兄在你了凡就永無出頭之日？還是怕我會把施家心法一并告訴我阿兄，讓他的功力更上一層樓，讓你永遠都望塵莫及？”

了凡聽後強裝鎮定，冷哼一聲道：“如是，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我從前真是小看你了，沒想到你的心思這麽深，便是對他，你都沒有全然的坦誠相待。”

如是聽了并不在意，只道：“了凡師兄，有時候知道的越多也不一定是件好事。”

了凡又道：“你本就邪魔外道之後，施長風堂堂武林盟主卻受妖女蠱惑，不然施家又何至于落到滿門被屠的地步！你同你那個妖女老娘一樣... ...!”

不等他說完，如是暴怒，一刀劃開了他的喉嚨，這人滿嘴正邪，聽了可真叫他覺得好笑！

後面的發生的事便是落菩提看到的那樣，王如是手刃同門，逃離小慈恩寺... ...

可惜親眼所見還是給落菩提帶來了不小的沖擊，“你既然知道了凡他是騙你的！你為何還要與我割袍斷義？”

“阿兄，金烏門不會放過我的，王明陽為了三花聚頂屠我滿門，又追到慈恩寺，了凡既然已經把我的底細查的這麽清楚，又知你我關系，我若不這樣做，怎能保你周全？”王如是嘆了口氣說，“當時何人敢抗衡金烏門？只要我在，你就會有危險，當年白道中人因厭惡我母親的身份，全然不念我父親往日對他們的恩情，眼睜睜看着我家遭難無人伸以援手，這樣江湖實在是爛透了！”

落菩提霎時間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你故意殺了了凡，與我割袍斷義，又自願給王明陽獻上三花聚頂，就是為了... ...”

王如是點點頭說：“沒錯，如果說這世間沒有人敢除魔衛道，那就讓我來成為最大的魔，他王明陽想要三花聚頂，我給他就是了，呵！可笑的是他到死都不知道，這心法本就邪門，靠吸收他人功力最終只會導致內力相克，修煉的人經脈逆行，爆體而亡... ...阿兄，我本就不得善終，這不過是早晚的事罷了。”

落菩提不敢想象，這些年他是怎樣過來的，忍受世人唾罵，千夫所指，侍奉在自己的仇人身邊，步步為營，小心算計，只為... ...

忽然落菩提想到什麽，“等等，你是不是？原來... ...原來這些年，你竟然都在幫我？”落菩提忽然明白過來，自己為何短短幾年間便可叱咤江湖。

王如是說：“阿兄，你忘了嗎？我說過的，要做你身前的太陽，要做你手中的利刃！這麽多年如果不是這個信念，我早已支撐不住，這條路太難走了，無論黑白，皆是人心難測，欲念難消，我想為你掃清障礙。”

落菩提雙目圓瞪，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些年來王如是竟然是在為他鏟除異己，讓他一步步的走到這武林至尊的位子上來……

“為了殺王明陽，我也苦練三花聚頂，我的時間不多了，阿兄……我只有死在你手上，這天下就再沒有人敢置疑你……”王如是又道。

落菩提苦笑，原來竟然是他自己一步步促成了王如是的死局，可事到如今他只恨自己明白得太晚了，他一直追逐着王如是的背影，他早該明白的，他早該和他一起的面對的，可卻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向死而行……

等等！經脈逆行... ...“你是... ...仕儒？”

仕儒，如是... ...如是，仕儒。

落菩提心中劇痛，痛到他無法呼吸，這些年自己究竟錯過了什麽？究竟在追逐什麽？

王如是笑了笑沒答話，卻握着落菩提的手說，“阿兄，我得走了，記住我的話，我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你了，好好活着，完成我們當初的約定。”

落菩提慌了，緊緊抓着王如是，“不能再留一會嗎？我... ...”

我該去哪找你？等我老了，死了，白發蒼蒼，滿臉皺紋，你認不出我怎麽辦？奈何橋邊冷不冷？你一定要等我... ...如是... ...

落菩提滿心滿眼的話還不及說出口，王如是便消失了... ...

他再一睜眼，依舊是漫漫長夜，昏暗無光。